第一百七十章 剝蟹喂妻,郊迎風波

雲菀沁一驚,放下手頭活計,和吳婆子和幾個下人回了行轅。

施遙安見雲菀沁離開了,也跟在了後麵。

進了廂房,炕床上,呂七兒筆挺挺地躺著,雙目緊闔,麵色發紫,脖子上有勒痕,地上還有個踢翻了的板凳和一卷繩子。

雲菀沁上前伸出手指試了試她的呼吸,雖然微弱,卻還是有,拇指掐住她的人中處摁壓下去。

呂七兒悠悠醒轉,看見幾人圍在身邊,眼眶紅腫,哽咽起來,又望著雲菀沁:“慶兒姑娘,難道人做錯一件事,就再也不能重頭再來了嗎……”

雲菀沁胸中仿似被什麽敲打一下。

自己能夠得重生的機緣,才能坐在這裏,可並不是每個人都有一樣的機遇。

重生以來,她一直以來的目的就是為了讓自己和弟弟過得好,讓真心待自己好的人今生也能有個好前程,自掃門前雪就夠了,可若不是呂八,她這輩子的這條新命,恐怕等不及做這些事了,沒被山鷹弄死,這會兒也成了肉票。

呂八臨終前唯一的托付,她不能當做耳邊風。

她生來不喜歡欠人,就像容不得別人踐踏自己。

雲菀沁望著幾乎奄奄一息的呂七兒:“你真的想重頭來?”也知道是廢話,她這幾天處處討好幫忙,不就是想找條出路。

不管她是為了換一份生活,還是想要投奔富貴。

為了呂八恩情,便給她一次機會。

還了那份情,她再不欠呂七兒。

呂七兒被問得一愣,裹著的兩泡淚兒落了下來:“我還能有機會嗎?”

雲菀沁看她一眼,起身了。

呂七兒意識到什麽,上次自己主動懇請,她直接拒絕了,這次既然這麽問,應該是答應了,不顧脖子上的酸痛,踉蹌下床,啪聲跪下,淚如雨下:“謝慶兒姑娘的再造之恩!”

平心而論,雲菀沁對呂七兒仍然沒什麽太大好感,就算她這幾天過得慘淡不似人形,又埋頭做事博取歡心,更還暗中幫自己解圍,仍喜歡不起來,倒也不是她曾經與自己爭風過,隻能說人跟人的緣分是有限的,有的人一見麵也許就能互相傾慕,例如紅胭,第一次見麵,也不知道怎的就放心將生意交給她。

可有的人,便是長期相處都很難一條心。

見她捂臉哭著,雲菀沁將她拉起,順便一俯首,在她耳邊低語:“不用謝我,謝謝你哥哥吧,我欠他的人情,沒法子還給他,便隻有還給你了,你不喜歡被人說忘恩負義狼心狗肺,我也不想被人這麽指著鼻子罵。”頓了一頓,“不過我所做的,也就僅此而已,我為你爭取的,也就這麽一個機會,再沒有其他。”

最後一句話,充滿了警示意味。

呂七兒怔然,苦笑:“我哪裏又還敢求慶兒姑娘別的什麽?就這一個,已經是天大的恩情了。”

雲菀沁裙袂一飛,轉身離開廂房。

施遙安跟在後麵,也聽到了她在屋子裏和呂七兒的對話,道:“奴才等會兒就去跟三爺說一聲。”

雲菀沁點點頭。

屋內這邊,吳婆子望呂七兒一眼,臉色較平日少了幾分瞧不起,多了幾許奉承:“你這條命倒是不壞啊,遇到了貴人。慶兒姑娘開了口,你啊,想必十之八九能跟著回京了,若是混得富貴,可別忘了咱們啊。”

呂七兒哽咽了兩聲:“奴婢去京城,不過是想換個能活的地兒,哪裏能有什麽富貴?隻求三餐溫飽就好了。”

吳婆子也沒多說什麽:“好啦好啦,你就先歇歇吧,傷還沒好全,今兒就不用幹活了。”說著,手一揮,將屋子裏幾個婢女一起帶了出去。

安靜室內,呂七兒沉浸在驚喜中,沒醒過神,說是不求富貴,可既然去了機會大把的繁華地方,哪裏會不巴望成龍成鳳?行轅裏的將士們都說了,不想當將軍的兵不是好兵。

光是能隨秦王部隊回京,那吳婆子和幾個婢子就對自己刮目相看,說話口氣都客氣不少,還免去自己做活,若真是一朝榮華富貴了,也不知別人會怎麽抬舉自己。

想著,呂七兒強忍脖上的疼痛,翻身而起,走出門,四下探了探,見沒人,借著後院的小徑走去,走到偏僻的一閃側門邊,嘎吱一聲拉開門,出去了。

側門小巷子內,幾個懷抱嬰兒的婦人早就等了多時,一看呂七兒出來了,一擁而上。

“七兒妹子,你可算出來了啊,咱們還當你賴賬呢,都快進行轅了。”

“可不是,剛剛咱們演得多累啊,比戲樓裏的戲子演得還逼真呢。”

呂七兒皺眉,手指豎在唇前“噓”了一聲,壓低嗓子:“聲音小點兒!是要人聽見麽?”

幾名婦人這才閉了嘴,笑嘻嘻地伸出手掌。

呂七兒掏出袖袋裏幾錠碎銀子,一人給了幾錠,又千叮嚀萬囑咐:“今天的事爛在肚子裏,既然收了銀子,就不要到處亂說。”

幾個災民婦人掂了掂銀子,對望一眼,道:“七兒妹子,你如今可是在行轅做事,王爺底下當差啊,就這麽點兒銀子?可別小氣,剛剛咱們賣力得緊,再加點兒嘛,咱們家屋子都被水衝沒了,要重新蓋呢,正缺錢啊。”

呂七兒見她們坐地起價,嗔惱:“做人不要太貪心,這點兒銀子已經是我全部家當了,給了你們,我就身無分文了,動動嘴皮子就能拿這麽多銀子,還不滿足?拿了快走。”

婦人們臉一訕,卻打趣:“哎喲,動嘴皮子?別以為咱們不知道,咱們這一動嘴皮子,隻怕就將七兒妹子送上京城富貴路了呢。”卻到底也沒再緊逼,拿了表演費和掩口費,揚長而去。

呂七兒見幾個婦人走得不見,才悄聲推門進去了。

當天傍晚,官兵鋪下天羅地網,山鷹部隊中落荒而逃的流寇在城外捉到。

除了當場被官兵格殺的,剩下的人被押至官府大牢中等候懲處,加上因為賑糧到手,災情平定,整個長川郡的天災和人禍,雙雙壓下。

沛縣。魏王聽說晏陽城捉到了餘下山匪,叫探子去細細一查,更是完全確鑿了,那夜火燒行館的,根本就不是山鷹手下。

確鑿歸確鑿,沒有實際證據,是半點奈何不了那老三的。

不是山鷹的人,也不能硬說是秦王派人幹的,就算魏王心裏清楚,沒證據,也隻能吞了這口氣。

本來說借這次機會,叫老三吃不了兜著走,好好吃個苦頭,回京再受個罰,沒料仍是被他把賑糧套了過去,還順便立了大功。

聽了探子的傳話,魏王在行宅內氣得臉紅,一想到這次老三回朝後估計要出風頭,受褒獎,更是心緒難平,罵罵咧咧:“這雜血倒還有幾分運氣,將晏陽的亂子壓下來就罷了,連最大的山匪都剿了,如今竟還奪了本王的糧食,呸,老天爺瞎了眼!”

卻聽那探子道:“……五王爺,小的打聽時,聽說晏陽行轅裏,出了個女功臣,這次秦王能順利剿賊,平定晏陽,那女子脫不了功勞。”

“女功臣?”魏王一疑,“一個女流之輩,能有什麽功勞?”

探子道:“其實就是個普通鄉下丫頭,本來進晏陽逃難的,聽說原來是黃巾黨的人,後來被俘,投了官府,幫忙在中間牽線兒,獻計出謀的,聽說黃巾黨和山鷹覆滅,她都幫了忙,秦王極器重這丫頭,還準備帶回京去使,小的猜沒準兒這次騙魏王主動送賑糧上門,也是那丫頭使壞!”

魏王疑竇加深:“一個鄉下丫頭,能有這出息?老三那人心眼兒深得很,就跟有被害妄想似的,誰都不信,能讓一個鄉下丫頭幫他出謀劃策?”

“呃,小的是這麽打聽到的。”

魏王摸了摸下巴,臉色似明非暗,卻再沒多說,隻叫人收拾行裝,準備啟程。

兩日後,魏王一行賑災隊伍離開沛縣,先回京了。

與此同時,長郡內的各項營生漸漸恢複,受災房屋和橋梁道路、莊稼田地也在陸續修複。

夏侯世廷撂下狀令,叫梁巡撫和徐知府兩人合力協助百姓修複,不管用什麽法子,反正限時自己離開前,必須看到長川郡煥然一新。

修築災區房屋道路?不就是要出錢麽!

越貪越小氣,梁巡撫和徐知府哪裏會舍得。

可炸山路差點兒害死秦王一事,秦王雖沒明責,梁巡撫還是後怕的,做了虧心事,也不敢哭窮,萬一不答應秦王的要求,秦王一個惱羞成怒,故意想些什麽法子搜家業、查財產,到時可真是哭都沒淚了。

與其等秦王掏出自己的錢袋,不如自己打開,損失還能少點兒!梁巡撫這許多年的老狐狸也不是白當的。

如此一來,梁巡撫也沒多唧唧歪歪,掏錢袋子的速度不慢。

徐知府與梁巡撫是一夥兒的,向來就為梁伯坤馬首是瞻,自然也是跟著出錢出力。

長川郡最大的兩個官員都在破財擋災,下麵的官員哪裏敢不順應,集體割肉,接二連三著掏起了俸祿和家業。

銀子多了,修繕城郡的速度一日千裏。

每天,夏侯世廷會微服帶著侍衛出去巡視進展。

臨行前一天,照例又要出行轅巡城。

派糧結束了好幾天,雲菀沁在行轅又開始處於關得快發黴的狀態,見施遙安在馬廄拎馬,死乞白賴要跟去。

施遙安報了主子,隻當不同意,沒料三爺眼皮子一動,二話沒說:“準。”

嗯?施遙安訝然,三爺最不愛娘娘出去鬼混,便是連那幾天去官衙派糧都是左不情願右不情願,最後還是叫自己跟著才放心了,再一想又豁然了,嗬嗬,今兒不一樣,兩人在一起,有相處的機會,三爺怎麽會放過。

行轅外,馬車備好,前後方的兵甲便袍著裝,也都整裝待發。

雲菀沁隻當做陪同巡城的貼身奴婢,與夏侯世廷和施遙安上了一輛車。

不一會兒,馬隊駛離行轅,上了正街,看上去,就像是冬日出門遊玩散心的高門子弟。

短短數日,景象一新,災後的不振大半盡除,百廢俱興。

走在街上,店鋪熱鬧,欣欣向榮,一片安寧。

隨著馬車沿著長街的行進,街市中的叫賣和歡聲笑語也宛似浪一般,一波一波地流進窗內。

雲菀沁目光收回,頭一轉,落在身邊三爺身上,能治天下的人,短期內平定一個長川郡又有什麽難。

這次凱旋回京,他注定接受朝野矚目,指不定現在京城裏,已經是喧嘩開了。

此刻,他透過車窗觀察著街景,臉上卻沒幾分高興,反倒眉頭緊鎖。

雲菀沁猜得出他的心思。

城內複原得越快,表示長川郡以梁伯坤和徐天奎為榜首的官員們,這些年貪墨成風,中飽私囊,才能積下這麽多財產,而這些官員並不傻,為了不給人話柄,如今拿出來的,也不可能是全副家產,恐怕隻是一小部分!

長川郡的背後絕對是有一條利益鏈!

而利益鏈頂頭的那人,既然給予了長川郡這些官員們榮華富貴,必然也將他們管控得死死。

堪稱是翻手為雲覆手為雨。

馬蹄噔噔聲,拉回雲菀沁的思緒,撩起掛著紅纓的馬車窗簾,望著窗外,調笑著一語雙關:“這才是真正的取之於民,用之於民。”

夏侯世廷眉宇一凝,釋出一陣輕喟:“隻不過是先割一塊肉,不會就這麽完了。”

雲菀沁知道他是想揪出背後那人,輕問:“梁巡撫這次也會跟三爺一塊兒回京述職吧。”

他是地方高官,長川郡出了這麽大的事,他應該要回去麵聖呈報。

夏侯世廷點點頭,似是不大想多跟她談這些朝政上的汙濁事,臉一偏,望了一眼窗外,轉移話題:“停車。本王下車走走。”

車夫隻當王爺是要步行巡城,“噓”一聲刹住馬,泊在了路邊。

車子正經過一條熱鬧的市集,街道兩邊是店鋪。

雲菀沁身為婢女,自然要謹守丫鬟本分,跟在後麵下了馬車,施遙安正要殿後跟上,卻見夏侯世廷回頭:“遙安,你在車上等著就好。”

施遙安頷首,與後麵的便衣侍衛等在馬車邊,注視著動靜。

雲菀沁單獨跟在夏侯世廷的身後,沒走幾步,頭一抬,麵前的是個賣胭脂水粉的店麵。

晏陽不似京城,對於脂粉需求並不大,一條街上難得找出個叫夏侯世廷看得入眼又合心意的胭脂鋪。

兩人一前一後跨進了店鋪。

不遠處,馬車邊,有侍衛疑惑:“王爺進賣女人物事的鋪子幹嘛?”

“想必是買些當地特產給娘娘吧。”施遙安笑笑,這話也不是騙人,可不就是買給娘娘的?還就在他身邊呢。

店鋪內,掌櫃是個中年人,見著有客來,又見男子一身衣袍,雖低調卻是真材實料的好貨色,容姿和儀態說不出的貴氣,在晏陽城內少有,身後還跟著個婢女打扮的,忙親迎出來:“客官請進,應該是給夫人采買吧。”

夏侯世廷背手跨進了門檻。

雲菀沁趕緊跟上去,隻見他對那掌櫃的道:“我想要些妝容物事,臉眼眉唇上的全套都要,要店內最好的,可別拿那些傷皮膚的次貨和大路貨。”

“好的好的,絕對是上等貨,您慢挑。”掌櫃的見碰著個出手闊綽的豪客,笑眯眯地忙進去備貨了。

雲菀沁記起來了,前兩天偶爾跟他聽過,說是手邊易容的一些脂膏快沒了,本也是隨口一提,到時再找吳婆子想法子要一些,反正這會兒自己人紅,吳婆子對自己說一不二,也不算什麽事兒,沒料他卻記在心裏了。

不一小會兒,掌櫃眉飛色舞地捧出鎮店貨物,夏侯世廷示意雲菀沁自己去看。

雲菀沁走到櫃台前,一邊嗅嗅,一邊在手背試了試,挑了幾樣出來,掌櫃的見她倒像個熟練的,又笑道:“客官的夫人好生的福氣啊,夫君幫著買閨閣物,還專門帶上個識貨的丫頭。”

挑了會兒,掌櫃的將貨物打包好,雲菀沁一提,倒還有幾分沉甸甸。

夏侯世廷見她似是滿意,麵上也浮了兩分悅色,隻見那掌櫃的嘩啦啦打著算盤,笑著在櫃台後麵,報了出個結賬的數目。

他嗯了一聲,右手滑進左手袖子裏,摸了一摸,眼一眯。

掌櫃繼續還在笑著盯住他。

他左手又滑進了右邊袖內,這次待的時間長了些,卻仍舊是空著手出來。

“客官,”掌櫃的發現有些不對勁兒了,笑容退去,重複了一遍銀子。

氣氛沉寂了一小會兒。

夏侯世廷望了雲菀沁一眼,坦白:“沒錢。”

掌櫃的懵了,看這客官衣著金貴,沒錢?不是玩兒自己吧?吃霸王餐的人多了去,居然還有用霸王妝的?沒錢用什麽奢侈品啊。

他脾氣上來了:“客官,您這不是說笑吧?沒銀子您還進店買東西?我忙得一頭汗,您說你沒錢,您這是耍我呢?您這不是要我報官吧!”

雲菀沁也是呆了一下,不敢相信:“一文錢都沒有?”

夏侯世廷也沒覺得難為情,爽快攤開兩袖,一陣清風,從小到大,從沒單獨上街買過東西,既然沒買過東西,又帶什麽銀子?就算要用銀子,也是找身邊的隨從拿,一直習慣了,這會兒付錢時才記起沒帶隨從。

掌櫃的吸了口氣,隻當遇著個闊綽客人,沒料竟是個渾水摸魚的,將雲菀沁懷裏的貨物一把躲過去,呸了一聲:“我開了這麽久的店,什麽人都遇過,還真沒遇著您這樣的,穿得衣冠楚楚,連幾兩銀子都摸不出來!得!當我見鬼了!”

雲菀沁被說得麵紅耳赤,偏偏也不能怪人家,忙伸手要去拿:“老板,不是不付,咱們家裏下人在外麵呢,這就去給你拿銀子來。”

信才出了鬼!掌櫃的搖頭:“姑娘,你可別說我小氣刻薄,一手交錢一手交貨是做生意的常理兒,你拿著貨去要錢,萬一你跑了,我找誰?咱們又不認識!”

正是熱鬧的大白天,人多,這一嚷嚷,隔壁做生意的商販和路過的百姓都引頸往裏麵瞄。

“這人看不出來啊,生得這麽俊,穿得人模狗樣,原來是騙子,居然賴賬。”

“是啊,賴的還是胭脂水粉,做他媳婦兒當真丟人誒。”

雲菀沁臉越發的紅,忍不住瞪了夏侯世廷一眼,虧他居然沒有一點兒愧色,沒事人一樣。

夏侯世廷本無所謂,這家買不成,緣分已盡,那就出門再去找施遙安拿銀子,去下家唄,見雲菀沁找那老板要,卻被那老板拒絕了,隻覺不能忍,這口氣咽不下,英眉一蹙,渾身重新摸了一遍,實在半個子兒都沒有,手一抬,脫去了指上的玉扳指,放在櫃台上:“老板,這個先抵著。”

掌櫃的見他樣子認真,真不知道是開玩笑還是故意的,終於怒了:“我沒時間跟你這騙子鬧!沒銀子逛什麽街買什麽東西啊——”

雲菀沁發誓兩輩子都沒這麽尷尬過,買東西沒錢付賬被人指著鼻子罵騙子,丟臉。

掌櫃的正氣洶洶收回貨物,卻聽門檻外傳來腳步聲,有人進來。

施遙安隔得不遠盯得緊,見店鋪外圍了人,自家主子似是同老板起了爭執,疾步過來,幾句驅散了人群,再一聽是什麽情況,忙掏出銀子往櫃台上一拍:“誤會而已。夠了吧?剩下隻當打賞。”

掌櫃的見著那錠足秤大白銀,又笑眯了眼睛,忙彎著腰走出櫃台,將貨物又恭敬送到了雲菀沁手上,道:“誤會誤會。”

雲菀沁自己開店的,知道甘來辛苦,也不願意給人家為難,況且本來就是某人出了紕漏,將包好了的胭脂水粉一拎,不輕不重睨一眼夏侯世廷,提前先出去了。

“遙安,將貨拿著先放上車去。”夏侯世廷一邊走,一邊吩咐。

施遙安忙接,過雲菀沁手裏的貨,又問:“怎麽,三爺是還要逛?”

夏侯世廷仰臉看看日頭:“天不早了,晏陽有幾家酒樓不錯,吃了再回行轅吧。”

施遙安也知道三爺是想跟娘娘多待會兒,識相地抱起貨物,還沒轉身,卻聽三爺嚴肅一聲:“等等。”

施遙安一愣,問:“三爺有什麽吩咐?”

夏侯世廷攤手:“給本王點銀子。”

施遙安掏出銀袋子給了三爺,想想不放心,再不能讓三爺在娘娘麵前丟臉了,又補了張銀票,這才回了馬車那邊。

夏侯世廷拿了銀子,底氣足多了,走到雲菀沁身邊:“走吧,去附近的雲來樓。”

雲菀沁看他一眼:“吃霸王餐不給錢,便是被店小二打殘了,官府也不會說什麽的。”

夏侯世廷臉一緋,拍拍袖袋:“這次帶足了。”見她悶悶不語,又臉肌一緊,壓低嗓門:“生氣了?”

興致勃勃地挑完東西,打包準備拿走,結果被人指著說是騙子,還引得半條街的人來圍觀,誰能高興得起來?雲菀沁撇撇嘴,可再瞥一眼他指腹上在陽光下泛出光芒的玉扳指,又釋然了。

這玉扳指是他最貼身的親密信物,前世今生她都沒見過他取下來。

對他來說這麽貴重的物件,竟然拿去抵押,為自己換胭脂水粉。

想著,雲菀沁不禁好奇:“三爺這玉扳指是從宮裏帶來的?”

夏侯世廷見她心情好了,暗中舒了口氣,緩緩踱步,輕道:“嗯,母嬪送我出宮時叫我帶在身上,囑咐我今後隨身攜帶。”

原來是貴嬪贈的,難怪。不過貴嬪送這麽個不能吃不能穿,又不是能保命療毒傷的扳指給一個三四歲的小孩幹嘛?難不成叫他看著能記得宮裏的娘親,聊以慰藉?

雲菀沁第一次對他這隨身信物生了新鮮,大街上也不能讓他脫了看,低下頭,見他廣袖飄飄,玉扳指的幽綠閃動,忍不住指尖一伸,輕輕用指腹觸了一下。

與其他玉質物也沒什麽大區別,戴久了,沾了人氣,光滑潤膩,微有暖意。

他察覺有個小爪子抓了自己手一把,雖隻有短短一瞬,卻碰上了皮膚,唇角噙起笑意,趁她不注意,借著敞袖的遮擋,將她酥手一抓,避人耳目地握在掌心,腳步卻未停,繼續走著,直到到了雲來樓門口,人來人往,才放了出來。

進了酒樓,夏侯世廷在三樓雅座定了個包廂,點了一桌晏陽本土特色菜。

本地以麻辣菜式出名,百姓喜辣,做什麽菜都喜歡用辣子和花椒等辛辣物調味,素有“晏陽菜,三伏曬”之說,便是將晏陽的菜比作夏天三伏日的太陽一樣火辣,尤其這會兒是大冬天的,辣椒保暖,更是每家每戶少不了,酒樓裏也是主打。

夏侯世廷並不嗜辣,可是既然她難得出一趟,至少得不枉此行,試試當地特色。

於是,整張宴桌上,全是晏陽本地的特色麻辣菜,椒麻童子雞,鹵辣口條,豉椒扁豆,朝天椒魚,麻婆豆腐,最中間,還燒著個羊肉胡蘿卜麻辣香鍋。

雲菀沁倒不怕辣,娘親許氏吃點兒辣,小時候跟著吃著吃著便習慣了,重重輕輕的辣子都能下肚子,見著滿桌子便也不客氣了,舉筷大快朵頤。

本來說盡量保持點兒優雅,別太難看了,可辣椒提味開胃,加上肚子這麽多天本來就空虛,一下子把她半饑不飽的胃全都誘惑開了,哪裏還裝得了文雅,左右開弓沒停下來。

夏侯世廷與她在京城也不是沒有同桌用過飯,次次吃相都還挺好的,今兒看她的撒歡樣子,忍俊不禁,見她嘴角沾了一小粒花椒,伸手過去給她抹下來,眼神充滿著寵溺:“怎麽像是餓牢裏放出來的?”

卻見她一邊剝香辣蟹的殼兒了,一邊努嘴,順口說著:“進了晏陽城,在黃巾黨那邊時,他們本就是災民,哪裏能有吃的,日日節約糧食,分到我這兒,每天幾個饅頭就不錯了,每晚都餓得不能睡覺,到了行轅,稍微好一點兒,可我一個下人身份,還是黃巾黨那邊過來的,也不好意思多吃,再後來在那山上待了一兩晚上,三爺當山匪會給我吃的麽?更是餓得搜腸刮肚……現在能不從餓牢放出來麽……”說著,等不及了,放下蟹,舀了一勺子羊肉湯到碗裏。

哧溜溜吃著,包廂裏除了自己的聲響,一片安靜。

雲菀沁一抬頭,見他沉默著凝視著自己,麵上鬆緩的笑意沒了,夾了塊童子雞塊到他碟子裏:“吃這個,微辣的。”

他沒做聲,更沒動筷子。

雲菀沁愣了一下,眼淚流了出來,噥著鼻子:“要不重新再上幾道清淡的菜?”辣引氣血,他那傷禁不起翻騰,恐怕也不能太吃得辣。

夏侯世廷搖頭,本就不餓,隻是陪她來過過癮,聽她說完,不知道怎麽,半點都吃不進去了,掏出手帕給她揩了揩臉:“還說會吃辣?眼淚都辣出來了。”又用濕帕淨了淨手,將那盤子香辣蟹搬到自己麵前一個個地剝起來,再蘸了作料放她碗碟裏。

她也沒在意,隻忙活著吃著,卻聽他剝著剝著,聲音飄出:“沁兒,我不會再讓你吃一點苦。”

雲菀沁吃多了肉,正夾了一口稍微清爽的紅椒芹菜刮刮油膩,剛進嘴,筷子一滯,一條紅椒嗆到了喉嚨管,那叫一個酸爽,頓時就咳起來了。

他丟了螃蟹,忙給她拍起背,她喝了兩口茶,才順了氣兒。

他隻當她沒聽到,卻見她朝自己捧著茶杯,盈盈笑著:“我不吃苦,吃蟹。”

夏侯世廷揉揉她頭發,眸光泛出漣漪般的笑,拿死得很值的蟹,手指翻飛,繼續開剝。

他剝的蟹很完整漂亮,幾乎沒有什麽損傷,鉗是鉗,蓋是蓋,雲菀沁曾經聽說真正會剝蟹的人,剝下來的殼子和夾子能重新拚湊出一個完整的螃蟹,這不說的就是他麽?

不過,她雖然不會剝,卻會吃!

蘸著雲來樓特製的醋醬,她將蟹每個角落的每一絲肉吃得幹淨,不讓這隻蟹死得冤枉,才罷休。

吃到第四隻時,男子才阻止:“蟹是涼物,三隻足夠了。”

雲菀沁一看,他明明已經把一盤子的蟹都剝完了,人家新婦是洗手作羹湯,他是洗手剝螃蟹,卻也怕肚子不舒服,再不吃了。

看著她吃完幾樣主打特色菜款,夏侯世廷叫了幾樣清淡綿糯的甜湯,這才跟她一塊兒喝了幾口。

吃完中飯,天色不早,兩人下樓,上馬車,回了行轅。

兩天後,秦王兵甲與沈家軍攜回京呈報的梁巡撫離開了晏陽。

東城平亂後,衛小鐵重回沈家軍隊伍中,也一起上路回京。

三日快馬加鞭,星夜趕路,第三天上午,抵達了鄴京城門的正門口。

長川郡平亂一事,早幾日前已由軍函抵了京城,寧熙帝龍心甚悅,聖旨出,特令景陽王和宰相鬱文平郊迎秦王與沈家軍兩支隊伍。

所謂郊迎,是指天子或者派遣重要心腹臣子拿著聖旨出宮,出城門,親自迎接,能得這個恩賞,對於進城的人來說,可謂天大的恩賜,無上的榮光。

寧熙年間,能得郊迎榮譽的,不超過三五人。

而景陽王和鬱文平恰好又是大宣本朝一文一武中的最高地位之人,所以半路上,兵士們聽到這個聖恩,都沸騰起來,興奮不已。

聽說本是寧熙帝親自出城迎接的,隻好像前幾天身子不大舒服,病了一場,才派臣子出來。

雲菀沁一路隨行,坐在隊伍中間的一輛四輪馬車內,與呂七兒,還有幾個從京城去晏陽隨行照料的婆子在一塊兒。

臨出晏陽前商量好了,等回京進了城門,三爺進宮述職,施遙安暗中會將她轉一輛馬車,偷偷送回秦王府。

快到京城時,夏侯世廷也派親信侍衛提前回京打探過,秦王府一切如常,什麽動靜都沒有,也就說,雲菀沁離開的事情,並沒人知道。

車輪停下來,雲菀沁挑開簾子,看到了巍峨灰白的莊嚴城門。

門牆前,鬱文平和景陽王站在馬下,正作迎姿,秦王上前接旨謝天恩,梁巡撫也在旁邊垂著腰,恭恭敬敬。

幾人正在低聲說話,似是在簡潔交流著長川郡的情況。

呂七兒從沒來過皇城根下,沒見過這樣的天家排場,更沒見過全天下地位最高的人聚在眼前,一顆心蹦蹦跳得響。

雲菀沁隻等著馬車進城,半晌,卻見鬱文平的目光躍過重重將士,一雙狹長而精明的眸子裏溢著笑,落到自己所在的馬車上,聲音很是清晰:

“聽說三王爺這次去晏陽,帶了個奇女子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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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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