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絕豔京師 第一百六十七章 舍身

前麵的山路因為地雷爆炸,燒得快垮掉,不通,隻能另外找下山的道。

惟有山鷹剛過去的西北山腳那條路最近且最安全了。

幾人沒有考慮多久,避開火勢,朝西北山腳方向快步走去。

施遙安在最前麵開路,用佩刀撥開前方的藤條樹枝,不時回頭提醒方向和腳下的路障。

呂八斷後,不時望一望前方。

錦袍長靴的男子背著慶兒姑娘疾行山路,說真的,他到這會兒還有些錯愕。

就算他再粗心,也看得出來,兩人的關係不一般,絕不是單純主仆。

男子的細致入微,呂八看得一清二楚,方才同山鷹談話時分明渾身冷氣,與慶兒姑娘相對,每一個動作仿似灌著柔情。

慶兒姑娘也順其自然地享受著他的嗬護,趴在男子偉健的長背上,兩隻手信賴地箍著男子肩頸,根本就不是呂八認識的那個粗魯潑辣,能夠和一群草莽漢子混在一起吃大鍋飯的丫頭。

畫麵無比和諧。

呂八趁機將秦王領來山洞,一方麵是為了救出那丫頭,二來也揣著另外的一層心思。

自己的罪罰是逃不了了,剛剛秦王在山下的勸降話,他聽得一清二楚。

在親眼看見這個身份尊貴的男子上山後,他終於拿定了主意。

耳邊燒得刺啦啦作響的山風滑過,雲菀沁趴在夏侯世廷的背上,雖然被裹得嚴實,卻能縫隙裏看清山中的景象。

刺冷的風呼呼包著毒蛇般的火苗,一舔上枯葉和枝幹就燒卷著吞噬起來。

橘紅的火如幽靈鬼火,遍布漫山遍野,寒冷的冬夜山上被燒得銀晃晃,半邊天宛如白晝通明。

她感覺到他頸項濕潤,流汗了,步伐卻越來越快,鐵靴踏砸在山間崎嶇坑窪的碎石地麵,冰冷而有力。

她抬起袖口,給他擦了擦淋濕鬢發的汗水,見路邊火勢漸漸小了,沒了,知道逃離了最危險的地方,又將臉湊近去,將頭擱在他耳邊,貼得緊緊。

夏侯世廷感受到肩背上的小小蠕動,腳步沒停,隻當是走得太急,夜風太大:“冷?”長臂一折,將大氅滑下來的半麵往上拉了一下。

“不冷,”雲菀沁貼著他耳朵,“很暖和。”雙臂牢牢款住他的頸子。

這種時候還在開玩笑。當真是沒心沒肺。

他以為自己找到她後,第一件事一定會狠狠訓斥她一頓。

若不滅了她這性子,算不準還有下一次!

這兩天,除了擔驚受怕,剩下的時辰,他一直處於火大的狀態!

可真正看到她的一瞬間,撬開石洞,見她雙腳因為發麻,扶著牆壁的樣子,他居然什麽怒氣都沒了,隻知道帶著她快點離開這鬼地方。

此刻,男子偏過半邊發黑的俊顏:“回去了再跟你算賬。”這兩天受的驚嚇,一定要叫她彌補回來。

雲菀沁將他耳朵柔柔往上一擰:“你敢。”明明是帶著撒嬌意味,卻因為嗓子還沒恢複,是個鴨公嗓子,聽得就像是老嫗裝嫩,有些啼笑皆非。

“你敢”二字一出,夏侯世廷挫敗感極大,蹬鼻子上臉居然到了這個份兒上,隻覺得被她擰過的耳朵根子火燙火燙,就好像山裏的火星子不小心掉到自己身上,為了按捺心裏不騷亂,隻能沉聲斥責:“臉弄成這個樣子就罷了,嗓子也毀成這德性。”

她腳尖兒勾直了,在他腰脊後麵輕輕踢了兩腳。

心思一動,打情罵俏是不分場合的。

他這才噤了聲,卻忍不住,手掌順帶一滑,將她小巧的腳板子偷偷握了一下,然後才臉紅心跳地迅速抽離。

避開燒得旺的地方,幾人已經迅速到西北山腳出口處。

“除了前麵上山的路寬敞好走,其他下山的小徑都濕滑狹窄,大家小心些。”呂八的聲音從最後麵傳來。

剛靠近下山口子,施遙安覺得不對勁,出口處隱約有火光,卻明顯不是山火,是照明的火把。

有一群人影,似是堵在哪裏,見到幾人過來了,也略是**起來。

“三爺!”前方兩丈距離開外,施遙安一聲喊,提醒一聲。

夏侯世廷停下了步子,顯然已經看到了前麵的情況。

雲菀沁撩下頭上的大氅,熟悉的人站在那群人的前方,一如既往的陰鷙神色,臉上疤痕在月色下顯得醒目和瘮人。

是山鷹。

旁邊的正是那狗頭軍師老田,臉色比山鷹更陰黑,此刻見到秦王一行人過來,眼睛一亮,好像早就猜中了,低道:“鷹爺,我就說這秦王親自上山跟您談判絕對不一般,肯定是為著什麽,沒猜錯吧。”

老田向來心深,年紀大了,疑心病也重,見秦王和平勸降,又上山談判,本就覺得奇怪,剛才見秦王上山後二話不說就放了自己一行人走,更是起疑。

到了西北出口,山鷹提前在高處探路,隻見山下官兵密密麻麻,燈火四散,根本就不是秦王說的兵力鬆散,很好突圍。

老田便趁勢將心中的疑問說了,認為秦王上山另有所圖。

山鷹聽了,沒慌著下山,大火和地雷爆炸封了前麵的山路,那秦王若想下山,必定也會從這裏,便堵了出口,守株待兔。

沒想到,他堂堂個王爺背著那人質婢子出來了。

山鷹抱臂試探:“咦,王爺背著的,不是咱們擄來的那人質丫頭嗎?大火封山燒林,王爺不慌著逃命下山就罷了,冒著山火將她找出來,還親自馱著跑——是我看花了眼麽?”

“你現在不該是忙著逃生嗎?特意停下來,管本王的閑事,是不想跑了?”夏侯世廷已經示意施遙安做好防範準備。

山鷹哈哈笑起來:“就是咱們想要活,才要管這趟閑事!還有必要裝嗎?王爺上來這一趟,哪裏是為了什麽跟咱們談交易,”目光落在男子肩後,一指,“目的,不就是為了這丫頭麽!原來這丫頭這麽金貴啊?老子真是瞎了眼,居然沒把這麽個寶貝帶走!”

“山鷹!”呂八吼了一聲,“王爺已經放你們走了,你還不趕緊堵了嘴巴跑,這會兒還在唧唧歪歪,是等著官兵上山生擒你們?”

山鷹瞥他一眼:“你個吃裏扒外,倒戈朝廷的等會兒再找你算賬!放我們走?老子呸!哄咱們當免費的殺人工具去害魏王,不過為了先救下這丫頭!”

“那你是什麽意思!”呂八道。

山鷹笑道:“什麽意思?王爺身份自不用說,這丫頭看著不起眼兒,倒也是個寶貝疙瘩,兩位都價值不菲,就請隨咱們一道下山出城吧,王爺說山腳下官兵少,可我一看,官兵防守並不弱,到時有王爺和這位姑娘在前方,應該能叫咱們的路順暢些,等出了城,安全了,咱們再放你們走。”

這是要拿他們當人質開路。絕對不能落在他們手裏,土匪的貪婪是沒有盡頭的。雲菀沁動了一下,示意想要下來,麻掉的腿腳應該活泛了點兒,等會兒若是要跑,他背著自己跑不快。

“本王已經給你們機會了,連進出城門的信物你們都攥了手上,”夏侯世廷雙臂箍得緊緊,並沒放她下來的意思,聲音清淡,“太貪心沒有好下場,盜亦有道。”

“呸!”山鷹勃然大怒,揚刀一指山下,“還敢跟老子說盜亦有道!你他媽不是說西北山腳下兵力鬆嗎?這叫鬆?有進出城門信物有什麽用?連殺都殺不下去!要不是你們內部沒談好,有人丟火折子上來燒毀了前麵山路,隻怕你的詭計就得逞了!這會兒功夫,估計你背著小妞從前麵已經下山了,老子和兄弟們傻乎乎地正在西北山腳下被官兵砍吧?”

一群土匪全都激憤連連。

施遙安拿著佩刀,警惕地護在前方,前方人數太多,就算他有通天的武技,雙拳也難敵四手,可不管如何,已經打算好了,便是拚命,也勢必不能讓這群土匪抓到兩個主子當人質,卻聽三爺在身後輕笑一聲,道:“山鷹,隻怕就算本王願意為你開路,也是無能為力,你忘記了上山前,本王下過什麽軍令嗎?”

眾人聲音一熄。

但凡山鷹綁票秦王或有任何不臣之舉,山下官兵無須顧忌秦王性命,對土匪當場格殺勿論。

軍令可不是隨口白說的。

此令一下,官兵不會不從。

便是拿了這秦王,隻怕也沒用。

山鷹臉色發白,豆大汗珠滾了下來。老田見狀,咬牙壯勢:“鷹爺,拿下來再說!就算官兵嚴遵軍令格殺勿論,這秦王也得死在咱們前頭!值了!”

山鷹會意,哼一聲,已下定決心,手一揮,有兩個土匪上前要去捉人,卻聽呂八開口:“等一下。”

男子一貫的粗嘎聲在夜色山內回旋,卻是異常的平靜。

“呂八!你已經是落水狗了,便是咱們不殺你,朝廷也不會赦你的罪,你還有什麽屁放?你若這會兒想死,老子成全你!”山鷹恨極咆哮。

呂八一臉蔑視,嗤道:“你百來號的人站在麵前,我能怎麽著?你要抓,我攔得住嗎?隻是你把人帶走之前,我想跟這丫頭說幾句話!念在咱們好歹也算是共事一場,買賣不在人情在,你看著辦吧!”

山鷹一怔,跟旁邊幾人不懷好意地哈哈笑起來,大聲道:“呂八,早就看出你對著醜丫頭心思不一般了!想不到啊!先前死活勸我不要害她性命,到這會兒,還得來個臨別私語不成?嘖嘖,可惜啊,隻可惜你這粗莽漢子,又怎能比得上人家王爺,老子要是個小姑娘,閉著眼兒也知道選誰啊——”

奚落嘲笑此起彼伏。

呂八卻也不為所動,既不羞怒,也不辯駁,臉色宛如一灘死水。

雖跟呂八接觸不多時,可他是個性烈如火的人,有怒有泄,有狠就發,這會兒難得的沉靜,讓雲菀沁心中怪異的一動,他似是有什麽打算。

半天,山鷹才止住笑,擺擺手:“行了,去吧去吧!”

呂八走到秦王兩人前麵。

雲菀沁腳一動,輕輕一踢夏侯世廷的腰背:“放我下來。”

男子鼻息不勻,似是很不滿,卻禁不住肩上人的一撓,將人放了下來。

雲菀沁走到呂八跟前,剛要說話,卻見呂八伸出長臂,眾目睽睽下,將自己一卷,攬住半邊,一俯身,又湊到自己耳邊。

夏侯世廷臉色一變,身形略動,隻見呂八唇形蠕動,似在說什麽,估計有何打算。

耳邊,雲菀沁隻聽呂八壓低嗓門:“丫頭,可還記得你去行轅前,我曾說此次暴動,是長久積蓄下來的結果,災情隻是個導火索。”

“記得。呂大哥說長川郡官員劣跡斑斑,全是上麵有個大人物頂著,方能肆無忌憚,無視民苦,在郡內作威作福,當土皇帝。”雲菀沁道。

呂八近一步,湊近女子耳珠下,親密舉止令旁邊盯得緊的人臉又垮下來一寸,低語:“那人是……”

一個名字說出口。

雲菀沁臉色微微一變,從沒有想過是那人,可是,若真的是那人,倒也不奇怪。

“呂大哥怎麽會知道?”

呂八低聲:“當初山鷹結交我,為了利用我為他在民間組建武裝力量,與我稱兄道弟,什麽事兒都跟我說,是他告訴我的。”

山鷹一個土匪,又怎會知道官宦場中的秘辛事?

腦子裏一個靈光,她背後一寒,難道……

這個牽扯範圍就大了。

一旦揭破,好幾個高高在上,身份地位讓人仰頭都望不到的貴人,都要因這事落馬。

匆匆收回思緒,雲菀沁忽的看住呂八:“呂大哥為什麽現在告訴我?”

呂八嘴角浮出幾分笑:“我雖眼拙,卻也看出你這丫頭身份不一般了,萬一官府審黃巾黨的罪名,我也希望能讓皇上知道黃巾黨並非無理取鬧的刁民,全是有原因的,能夠盡量輕罰我那些兄弟。隻是那人物身份高,我說的話,隻怕沒人聽信,秦王一句頂我百來句,我如今告訴你,就是希望秦王到時能幫忙作證。”

雲菀沁剛還以為他有什麽想不開的念頭,這麽一聽,才鬆了口氣,卻見他轉過身,朝向秦王:“秦王之前在山下說,若是順降,家人便能從輕發落,是嗎?”

夏侯世廷淡視他:“是。”

呂八退後幾步,眼底色澤更沉幾分:“若我非但順降,還為官府立功了呢?”

雲菀沁眼皮子亂跳,方才的不安又湧上來,上前欲拽住呂八的手:“呂大哥——”

呂八卻牢牢盯住秦王,隻等個回答。

“戴罪立功,據情形而判,必死重罪,斬立決降為秋後決。死罪減一等,降為生罰。生罰減兩等,流徙可降為監禁,家屬不受懲罰。”夏侯世廷望著他。

呂八笑道:“好,好!我若立功,不求減免,隻求將我的功統統給我妹妹,讓她不受懲罰。”

說罷,快步走到前方,朝山鷹那邊喊了一聲:“說完了!”

雲菀沁心神不安,亂跳起來,卻哪裏攔得住他,走到夏侯世廷身邊,剛要說話,卻被他捏住手,握在掌心。

他心底也猜到什麽,見呂八不易察覺地慢慢走到最前方,預感加深,隻緊緊拽住雲菀沁的手,一雙眼瞳比往日更幽暗。

山鷹嗤笑著回應:“說完情話了?死也該瞑目了吧!別說老子過河拆遷不仗義!來人啊!將秦王同那丫頭請過來!”

“瞑目?為什麽我要瞑目?”呂八賁壯有力的手臂一彎,已經將山鷹帶了過來,反手一箍,卡住他脖子,頭也沒回:“丫頭,還不走!”

山鷹見他並無武器,又見他笑著說話,根本不曾警惕,一下就被他錮個正著,大驚之下,冷笑:“你當綁了我,你們就跑得了?”

老田及一群下屬叫嚷起來:“呂八你好大的膽子!”又要圍攏過去,趁機將他當場斬殺。

呂八一手敞開衣裳邊,將懷裏揣著的東西亮在了眾人眼下:“讓開下山的道。”

腰身上,用麻繩綁著幾枚引線火藥。

是山鷹剛才叫人在前山準備炸藥,鋪地雷時,呂八以防萬一,偷了幾個藏在了身上。

土匪們一片驚嘩,卻也隻能順著意思讓開,退後。

雲菀沁屏住震驚,上前兩步,喊道:“呂大哥!”

卻聽呂八朗聲直入雲霄:“我待會兒下來!”

夏侯世廷再不遲疑,抓住雲菀沁的手就與施遙安朝山下奔去。

剛抵達山下,兩人的手一鬆。

為了避免一些無妄之罰和流言蜚語,雲菀沁的身份,還是不能在朝廷士兵麵前暴露。

這一場宴陽之行,畢竟是不合規矩的。

至少,進京城王府前,她隻能是個行轅的婢女。

指與指送來那一瞬,她隻聽他飛快在自己耳邊丟下一句:“回了行轅,來本王房間……”再一抬頭,已經是背影,好像沒事兒人一樣。

西北山腳下的官兵執著燈火圍聚過來,見是秦王一行人安全下來,驚喜迎上去,簇擁起來:“王爺沒事吧!”

夏侯世廷沒說什麽,望一眼山上,隻將手中拽著的人兒朝施遙安那邊一推:“先回行轅。”施遙安將雲菀沁請到遠處一匹白馬邊,正要攙她上馬,隻聽身後,自家三爺已經即刻下令:“上山,剿匪!”

話未落音,山上轟隆一聲,傳來巨大的爆破聲,繼而冒出火光!

震撼天地一響,驚得山腳下人耳膜受不了衝擊力,嗡嗡一響,全都短暫失聰,統統佇立原地,沒有動彈!

雲菀沁怔然一小下,心中宛似也被什麽震了一下,馬上推開施遙安,想要跑到山腳下的入口處細看,卻被一雙手臂從背後掐住腰身,牢牢攔住。

崖壁邊枯萎的樹木因為爆炸,嘩啦啦震得斷掉,枝葉依次簌簌落了下來,還有大大小小的碎石沿著斜坡滾了下來——

盡管隔得遠,夏侯世廷還是生怕傷了她,暗中將她拉到後麵,雲菀沁望著山上,好容易才平靜下來,眼眶熱熱,有什麽湧了出來,鼻頭也發酸:“呂大哥。”

他為了妹妹呂七兒,早就抱了必死的心了。

隻有和土匪同歸於盡,他才算戴罪立功!

“王爺,不好,好像是爆炸了!”有士兵打探回來。

卻見秦王和施大人並沒有太過驚訝,好像早就知道了,臉色並不好看,剛被救下來的慶兒姑娘更是有些失魂落魄。

望著山上良久,幾人才轉過身。

官兵們見到施大人將慶兒姑娘攙上馬鞍,秦王也揀了個坐騎,翻身而上,麵上冷意乍閃,聲音自持:“派兵上去,清點屍首,防止有漏網之魚!剩下人,隨本王回行轅!通知梁伯坤也給本王滾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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