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二章 解恨黥麵,簽文解密

議政殿那天後,貨箱裏有蟲的事,塵埃落定。

兩天後,姚福壽攜著擬好的聖諭,前往思罰殿,在大理寺、宗人府等相關部門長官麵前,宣念了永嘉郡主夏侯萱的罪狀與懲處。

溧陽王之女夏侯萱枉受隆恩,性恣縱,險些破壞兩國友好,予朝廷抹黑,是為大逆不道之罪,念其父兄為國效力,兄長迄今在北方鎮守邊關,特免去夏侯萱死罪,削郡公主之尊,盡數收回皇親所享有的特權、俸祿、奴從等福利,降為庶民,逐出宮廷,從此與夏侯宗室不相幹。

這兩天,鸞儀殿的嬤嬤過來陪在永嘉郡主身邊,一聽完姚福壽傳達的旨意,震驚無比,依自家主子與當今皇上的親緣關係和十幾年的受寵程度,怎麽會逐出皇家?當日大殿上就算說過,估計也是一時之氣,過兩天應該會改輕些,沒想到真的是這麽重!卻見自家郡主隻跪在水磨地麵上,接了聖旨,雖然麵色蒼白,可嘴角又浮出一絲笑,喃喃念著:“不是皇親就不是皇親……”

嬤嬤隻當她是在賭氣,一把捂住郡主的口,哭起來:“郡主快別說這種話——”又過去將姚福壽的小腿一抱住,求起情來:“姚公公,這也太重了啊,能不能多通融幾天,等皇上的氣頭消了,再重新考慮一下處罰——”

姚福壽將嬤嬤一腳踢開,皺眉:“說什麽鬼話!皇上的氣頭消了,大食人的氣頭可不會消!誰叫你們家郡主做出這種有傷國體的事?哦對了,這處罰,還是她自己建議的,神仙也難得救!”又抬頭看了看天色,瞥一眼永嘉郡主:“請郡主在殿內等著,半個時辰後,便有侍衛來送郡主出宮!”

“慢著!”嬌脆一聲,打破了室內凝重。

眾人循聲望去,隻見是長樂公主夏侯婷,著幾名姐妹過來了,外臣全都退後幾步,俯下身請安:“公主。”

姚福壽走過去拱手一拜:“幾位公主怎麽過來了?”

長樂公主笑道:“好歹也是姊妹一場,有的人能夠冷血寡情,可咱們卻是有情意的,來送送行,不為過吧?”

姚福壽一愣,吃吃笑:“當然不為過,不為過。”這長樂公主生母是賢妃,不好得罪,又小聲說道:“幾位公主想說什麽做什麽快點兒,待會兒馬上就有侍衛來提人走了,奴才去門口看著……。”

長樂公主點點頭,等姚福壽帶著所有人離場了,手舉起來,身後立馬出現幾個腰粗膀圓的老嬤嬤:“給郡主搜身!”

這個永嘉,這些年受盡萬千寵愛,收到的賞賜不計其數,可別妄想攜帶一點兒宮廷私物出去!

還想在民間憑著積攢下來的東西吃香喝辣過好日子麽?做夢!

手勢一打,兩個嬤嬤就撲了上去,一個扯頭發,查看有沒有貴重簪釵耳璫,一看解衣裳,看裏麵有沒有夾帶東西……

永嘉郡主掙紮起來,捂住胸口,憤怒不已:“剛剛思罰殿的宮人已經搜過了,大庭廣眾下,你們不能再脫我衣裳,還有人——”話沒說完,一下子被嬤嬤用個手帕子塞住了口。

“都是女子,郡主害羞個什麽?”夏侯婷捂嘴笑起來。

幾名皇女中年紀最小的順淑公主指著一路伴行的幾名太監:“郡主是說這些人麽?不要緊,都是閹了的,算不上男人!郡主就放心除衫吧!”

“咯咯咯——”幾名公主笑得花枝亂顫,往日的委屈今兒可算泄出來,還不能多整理一會兒是一會兒!

永嘉郡主哪裏有兩個嬤嬤的力氣大,一會兒功夫便當眾被扒得赤條條,隻剩一件衣不蔽體的小衣,女子的私密處全都大露在外。

看著幾個平日被自己欺負過的公主站在麵前,對著自己一邊嘲笑,一邊指指點點,永嘉臉色漲得像豬肝,哪裏受過這樣的委屈,卻隻能吞下憤恨,任憑著兩個嬤嬤四隻布滿粗糙老繭的倒刺手,在自己養尊處優的柔嫩身體上胡**著,心頭屈辱得快要爆炸。

不過這一搜,還真搜出些東西,一個嬤嬤手一拉,褲腰一垮,哐啷幾枚東西落了地。

夏侯婷臉色一變,叫吟雀過去撿起來一看,是幾柄製作精美的手工飾物,鑲玉嵌寶,價值連城,出自國庫,全都是父皇過往的賞賜物,竟被永嘉藏在了褻褲裏,嗯哼了一聲:“果然是有點兒小心思啊!難怪說郡主被逐出宮廷還雲淡風輕呢!原來有後備打算!”將那飾物叫人收走了。

“臨走還要手腳不幹淨!呸!”一個公主罵道。

“十姐,要不要再通知父皇,說她偷東西啊!”順淑公主弱弱提議。

夏侯婷斟酌了會兒,搖搖手,倒是個老道的:“算了,咱們這次來也沒得皇命,免得還被父皇責怪。反正她的罪已經夠大,再加一條,也多不了什麽了!這會兒去叫父皇,剩下的,我們也沒得玩了……”

“好的!算是便宜這小偷了!”幾個公主點點頭。

永嘉郡主幾時被人叫過小偷,氣得要臉紅脖子粗,卻隻能見著這麽一點傍身財物被拿走,再一聽那夏侯婷說還要玩什麽,更是一驚,奮力掙紮:“你們想幹嘛,你們膽敢——”

與此同時,兩個嬤嬤已經將永嘉郡主從頭搜到尾,再沒遺漏,手一鬆,永嘉郡主話沒說完,重心不穩,像個剝光了毛兒的雞一樣摔在地上,聽見公主和幾名太監宮女又笑起來,隻見夏侯婷道:“你看看你這樣子,像個什麽話?還不趕緊將衣裳都穿好!”

永嘉氣得渾身打篩子,像什麽話?難道不是你們扒的,卻忍氣吞聲,將衣服抱起來,飛快穿好。

剛係好腰帶,夏侯婷笑意更明媚:“衣裳都穿好了吧?”

永嘉還沒會意過來,隻見夏侯婷臉色驟然一變,一聲嗬斥:“姐妹們!看準了這人!今兒咱們有仇報仇,有怨報怨,上!”

話音甫落,幾名太監上前,將懷裏揣著的竹籃子分別遞給幾名公主。

永嘉郡主一驚,下意識退後兩步,卻被嬤嬤從背後抵住,隻見夏侯婷摸摸順淑公主的腦袋:“皇妹,記得不記得她給你吃過什麽虧?”

後宮這幾年沒什麽小孩子,這個小皇妹因為年紀小,在公主們當中,還算得寧熙帝的疼愛,那永嘉郡主是個不讓別人出風頭的人,有意無意便給順淑下絆子。

順淑重重點頭:“那次蒙奴犯境,我大宣打了敗仗,父皇在禦書房辦公,恰好我去給父皇請安,並不知道這事兒,她攛掇我穿喜慶的紅衫進去,叫父皇對我發了好久的脾氣!罵我就算了,還害得我母妃也被皇上教訓了一通!”

“好,那就由你先動手!”夏侯婷道。

永嘉心裏一震,剛咬著唇瓣兒一抬頭,順淑公主一個東西狠狠擲過來,正中腦門兒,還沒呼痛,隻覺有冰涼涼的腥臭**留了下來,竟是臭掉的雞蛋!

“你們——”她大罵聲還沒出口,又有一枚枚臭雞蛋和發了黴的臭蔬果砸了過來,竟是還有一條快爛掉的死鱔!

太監往公主們手裏一籃子一籃子地輸送,全都是禦膳房準備送出宮倒掉的發臭食材,今兒一早,就被夏侯婷派人給全被攔截下來了。

幾名公主平日的怨氣今天盡數宣泄出來,不消一會兒,永嘉從頭到腳糊滿了臭烘烘的蛋黃蛋清和各類紅綠蔬果,頭發黏著汁液,濕噠噠掛在臉上,沒一處幹淨的,又被堅硬的蔬果砸得昏頭轉向,氣得連哭都哭不出來,再這樣下去鐵定被她們玩死,呻yin道:“來人啊——來人——我要見皇伯父——”

“叫人?皇伯父?你當自個兒還是郡主!剛剛才下的旨,忘了?”夏侯婷心生慍怒,幾步跨上前,也顧不得手髒,啪啪兩巴掌扇過去,打得永嘉雙膝一彎,跪趴了下來。

幾個公主上前呸呸一口唾沫吐了過去,頓時,趴在地上哀天嚎地的人沒了動靜,抱住頭再不敢喊皇上,隻憤憤哭道:“咱們好歹也是嫡親堂姐妹,你們還有沒有人性……我不求你們別的,你們隻讓我好好生生出宮就行了!”

“好一個嫡親堂姐妹!虧你說得出口!這些年你又拿我們當姐妹了嗎?為了霸占父皇喜歡,將咱們個個往地上踩!你要不要臉啊!你才受這一天的氣,咱們可是受了十幾年,如今害我們還不夠,還害到三皇嫂頭上了!怎麽著?咱們夏侯家的人,個個天生注定要被你玩弄鼓掌間?光扔幾個臭雞蛋你就委屈了?我倒是覺得還便宜你了呢!”一名公主啐道。

“好好生生出宮?”夏侯婷忽的冷笑,“來人啊。”又揮揮手,示意幾名公主們退後。

兩名年輕力壯的太監上前,將渾身狼藉的永嘉郡主架了起來。

一名年長的太監手裏拿著什麽走上前。

“你們幹什麽——”糊在眼睫上的雞蛋黃擋住了視線,可依稀間,永嘉還是能看到銀光一閃!

太監的指間,拿著一根足足六寸多長、小拇指之寬的長針,還從袖袋內掏出幾個小瓷罐放在桌子上,一打開,裏麵竟是青黃藍紫的顏料!

在皇宮內院住了十多年,處罰宮人的事,永嘉還看得少麽?自己都做過不少!

那長針,是宮中刑房用來給犯錯婢子黥麵的!

受這種刑罰的犯人,額頭上會黥上個“罪”字,以此提醒自身犯過的錯,因女子重視容貌,黥麵之刑多是用於宮女身上。

“不——!你們瘋了嗎——”永嘉瞳仁縮緊,拚勁掙紮起來,兩個太監稍一用勁,將她壓跪在地,一人握住她保養得柔嫩纖細的下頜,猛力往上托起,讓她仰麵朝天,另一個人則將帕子重新塞進她嘴裏。

“你才瘋了,不自量力,不知收斂!”夏侯婷手一揮,年長太監將長針往永嘉的額頭上刺去,每破肉一毫,便引出一陣慘叫,卻都淹沒在堵嘴的帕子裏。

這個長樂公主,搜財,黥麵,是要斷了自己出宮後的所有路!永嘉郡主忍著額頭上的鑽心劇痛:“長樂,你給我等著!有一天我若得勢,一定在你臉上鑽出十個洞!……啊啊!疼!你們全都給我等著——”話沒說完,針尖鑽入肉裏,又尖叫起來。

黥麵刑完畢,幾個太監將人一放,隨著自己的主子各自揚長離去。

姚福壽站在殿外,隱隱聽到裏麵的叫聲,見長樂公主等人離開,往裏麵一望,皺皺眉:“叫侍衛來,趕緊送出去吧!”

永嘉郡主夏侯萱被逐出宮後,滿朝上下一陣嘩然。

尤其後宮,甚囂塵上,議論紛紛,驚訝這名平日最得寵的郡主居然指使下人做出這種事,卻沒一人有幫腔和憐憫的聲音,除了這罪名太大,不敢幫,更因為永嘉平日在後宮集聚聖寵,風光太盛,平時沒事兒時,旁人都奉承著照顧著,順著皇上的意思,拿她當個小祖宗。如今一有事,旁人的積攢在心底的嫉妒自然都湧上來,不踩一腳都算對得起她,哪裏還會去幫!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事到臨頭自然沒人出聲,相反,長樂公主與幾名姐妹過去用私刑的事兒被知道後,寧熙帝責怪了兩句,還被幾名貴人出麵勸壓下來,讓皇帝再不說什麽。

高長史那日去內務府辦差事,聽說了永嘉郡主出宮前,長樂公主帶著一群公主去解恨的事兒,回了王府,告訴了王妃,又搖頭道:“聽說押出正陽門時,那郡主滿身的雞蛋菜葉子,泥濘不堪,額頭雖然被頭發擋著,宮人卻都看得出來,刺了青……”

初夏等人在旁邊聽得嗤的吸了口冷氣。

雲菀沁這幾天正忙,那五箱香料雖然沒有沾蟲子,可到底已經開過箱了,為了保證貨物的完整,叫大食那邊滿意,她叫紅胭通知佑賢山莊那邊,臨時連夜趕工,重新趕出來五件,昨兒晚上剛剛弄齊全,派人送去了理藩院。

燕王早上給了回應,說是已經將貨物送去驛館了,大食人那邊因為寧熙帝力懲肇事郡主,得了個滿意的交代,這次親自驗貨,也很滿意,還對秦王妃的動作迅速十分讚賞。

這事兒一波三折,好事多磨,總算告一段落。

此刻聽到高長史的稟報,雲菀沁麵上並無太大變化,至今對永嘉郡主還有些疑惑,這些事的源頭,全部起於她對秦王的癡心念想。

說起來,這永嘉郡主不顧倫常就罷了,可是,她與秦王也沒見過幾麵,真是不知道哪裏來的這種勢必要得到的獨占欲。

秦王對永嘉郡主來說,真的有這麽好?竟能叫她甘願做下這麽多傷天害理的事兒,又為了他,放棄郡主之尊?

這筆買賣,劃算嗎?

雲菀沁收回遐思,趁機教訓王府家人們規矩:“這事告訴你們,做人還是低調得好,別出那些無聊的風頭,招了人家的注意,你們看看那永嘉郡主,若平時安分守己,得人心一些,就算這次不能脫罰,至少也不會受這個罪!俗話說,千人所指,無病即死,知道吧。”

高長史與初夏、晴雪和珍珠等人相視一眼,點點頭,認真聽著娘娘的訓誡,再一想,好像又有些不對頭,珍珠憨憨道:“娘娘也不低調啊,宮宴那日後,皇親中哪個不知道娘娘與大食人對答如流,才震外使,如今出口大食的香料,也全是出自娘娘的手呢,還有人說,永嘉郡主這麽快能落法網,都是因為娘娘與那大食翻譯大臣攜手,娘娘倒是比衙門斷案的捕快還要厲害呢!”

晴雪趕緊將珍珠衣裳角一拉。

高長史一聽娘娘與那大食翻譯大臣攜手這句話,臉色微微一變。

雲菀沁聽珍珠一說,卻記起什麽:“對了,這次事情順利,也是多虧了鳳大人的幫忙,要不是他拖著大食使節那邊,早就宣揚出去了,我這兒也沒機會先去查。高長史,你去準備些鄴京本地的土特產,各式各樣都備一些,裝得精美些,送去驛館鳳大人那邊,替我道個謝。”

鳳九郎遊曆諸國,眼界開闊,聽說與他稱兄道弟的各國貴胄大把抓,這樣的人,什麽好東西沒有見過?送金銀珠寶嫌俗氣了,他估計也瞧不起,還不如送些當地的名產。

高長史雖不是太情願,卻還是答應了一聲。

雲菀沁見他不甘心的樣子,忍俊不禁:“最基本的人情世故而已。是有什麽不對嗎?”

高長史這才忙道:“不是說娘娘不對。雖然說娘娘同鳳大人接觸是因為公務,正大光明,可……那種外邦的人,性格都比較古怪,動不動便是什麽吻手禮啊,與女子親近也好像天經地義,老奴看,娘娘今後還是避諱一些,通商的事兒,若還有什麽問題,您就交給理藩院那邊去做吧,別什麽都親力親為了。”

又來了。還真是個老古董。雲菀沁意味深長地睨住高長史:“高長史你放心,哪有什麽今後,鳳大人又不是大宣人,等通商事宜一完結,就回去了。”

高長史想想也是,舒了口氣。

雲菀沁免得他多想,轉移話題問道:“對了,永嘉郡主出了宮以後,去哪裏了?”

高長史略一想,擰著眉:“聽說那天出了正陽門以後,先去附近的護城河洗了臉,清理了一下,然後一個人朝城門走去,該是出城了,城門守將瞧著,似乎是朝北邊方向去了。”

北邊?雲菀沁若有所思:“溧陽王夫婦的長子,至今還是在北境安紮對抗蒙奴人吧?”

高長史聽娘娘這麽一說,明白是什麽意思了,那永嘉郡主夏侯萱,隻怕是要去投靠兄長。

可不是?降為庶民,她身嬌肉貴,養尊處優,還能去哪裏?

以前趕都趕不出皇宮,知道京城繁華,北地荒涼,如今沒地兒去了,自然要趕緊去找哥哥了。

高長史答道:“是的,溧陽王夫婦長子襲嗣王爵,名軒,目前身居青河以北的江北城,一直在維護江北一帶安寧,避免蒙努騷擾和破境,因江北簡稱沂,故皇上賜他封號為沂。”

本朝對於王爵的講究,從高到低,第一等是親王,便是正宗的皇帝兒子或者兄弟,第二等是嗣王,是承襲親王爵位的嫡出兒子,第三等為郡王,包括親王的兒子和一些因為軍功了得鎮守各地的異姓王。

沂嗣王身為親王的兒子,沒有襲郡王爵,而是直接襲了嗣王,還由皇上親自賜了封號,不可謂不器重。

雲菀沁眼一眯,看來那永嘉郡主果真有可能是去投奔兄長了。

宗親中貶為庶民的,也就是與皇家斷絕了關係,族譜玉牒上再無這個人,而且永嘉郡主又是戴罪之身,沂嗣王就算不嫌棄這個妹妹,也不能明麵上收留,否則就是違反朝廷律法,最多私下接濟,不讓那妹妹餓死。

隻是,永嘉郡主身上的財物被長樂公主他們搜刮幹淨了,臉上還有個黥刑過後的刺青,京城到江北城,幾百裏的距離,漫漫長路,天氣又越來越冷了,越朝北邊,更是風霜如刀,刺骨的寒冷。

身無分文,憑兩隻腳走去江北——不餓死凍死都算好的。

這永嘉郡主,嘖,夠拚的。

——

禮物送去大食驛館的一天後,府上來了人。

主院,廳內,雲菀沁正在與應大夫說話,談論關於杏園那邊白鼠試驗藥物的事兒。

正這時,珍珠碎步跑進來,臉上紅撲撲的,好像很是緊張:“娘娘,不得了啦,不得了啦,府上來客人了。”

雲菀沁笑起來:“來客人就來客人,怎麽不得了啦?玉皇大帝嗎?”

珍珠抹了一把汗:“不是,是大食的那個鳳大人,領著下人上門,說是收了娘娘的禮物,過來還禮。”

雲菀沁一愣,想了想,倒也沒什麽,起身:“哦,趕緊將鳳大人請去宴客廳,好生款待,我這就過去。”

珍珠支吾一下:“娘娘,可高長史說他去見客,請娘娘就別親自出去了。”

雲菀沁好笑:“笑話!主家有人,不見客,這是什麽道理?叫外人看了,還以為咱們大宣人多小家子氣呢。”

應大夫也是笑著道:“珍珠,你年紀輕輕,怎麽就跟咱們老管家一樣的迂腐呢?三爺不在家,娘娘是主子,負責內務外事是本職,如今有客人上門,娘娘鑽進房子裏不見客?這不叫人說秦王府的人沒家教沒修養麽。”

珍珠攔不住,隻得眼睜睜見著雲菀沁先回房去,換了見客的著裝打扮,然後帶著初夏去了宴客廳。

秦王府的宴客廳坐落在第二進院子裏,寧靜幽雅,格局在府中算是最大的一個廳,成婚那日,秦王就是在這裏宴客。

進了月門,雲菀沁看到天井裏站了幾個鼻高眼凹的大食人,高長史臉上跟塗了炭似的站在廳門口,望著裏頭,欲言又止,極其為難的樣子。

初夏一聲傳,高長史看到雲菀沁,臉上說是大驚失色也不為過,急促過來壓著聲音:“娘娘怎麽來了呢?”

雲菀沁今兒還非得治治這老管家的頑固病了:“高長史,你退下。”

退下?怎麽可能!那不還得叫他提心吊膽死啊!光是看著那鳳九郎跟大宣人截然不同的樣子,高長史就渾身不自在,論眉眼,妖孽得驚人,自家三爺雖說五官也是俊,卻到底比他內斂沉穩得多,哪裏像這男子,眸子裏像是裹著水似的,一蕩一蕩,再蕩兩下,把女子的心都能勾走。

反正一看就不像是個老實本分的,用中原漢人的話來說,長成這樣的男子,學名就應該叫登徒子。

不是嗎?娘娘為著人情送禮給他,他上門還禮,娘娘要是過意不去,不願意叫他吃虧,再還他,他又能還一次——這麽循環往複,兩人的關係,到底還能不能斷了?

想到這裏,高長史老汗都急得冒出來了,也不能反駁娘娘,隻得小聲道:“是。”說是退了下去,卻趁娘娘跨進門檻,又悄悄調頭回來,趴在窗戶下,隨時督促著。

雲菀沁進了宴客廳,見鳳九郎正背著手,對著一麵牆壁賞畫,又信步走到一座香幾邊,隨手拿起一把翡翠小佛相,放在手心把玩著。

其實秦王府的古玩裝飾不多,可以說是枯燥乏味得很,不像其他皇親的宅子裏,搜羅了許多名畫墨寶,四處置放著,琳琅滿目,主子閑來無事,隨手就能拿起一個欣賞玩弄。

倒不是皇帝沒賜過,也不是秦王府真窮到這地步,連個裝飾品都買不起,誰叫那主子誌不在此呢?就是不喜歡家裏花裏胡哨,一切都是簡約風格。

宴客廳的幾樣裝飾,還是雲菀沁實在看不下去,趁秦王這些日子沒在家,叫人給偷偷置辦的,除了宴客廳,還有其他幾個廳內也安放了幾樣,總算給府上添了點樣子。

鳳九郎聽到腳步,轉過身,見秦王妃來了,按照中原人的禮節,施了禮:“娘娘。”

男子今日依舊是中原樣式的輕袍簡裝,除了一雙翡翠綠玻璃似的漂亮瞳仁證明他不是漢人,其他處處都有著大宣男子儒雅隨性。

雲菀沁與他麵對麵地坐下,喚人端了茉莉香茗上來,說道:“送禮過去,是為了表達謝意,若不是鳳大人那邊應付著,這事肯定沒完,我還在焦頭爛額呢。您也太見外了,還親自上門還禮,今天千萬可得都帶回去。”

鳳九郎道:“這禮物,也算不上還禮,在下過些日子可能有事找娘娘幫忙,就當提前送給娘娘的謝禮吧。”因不是公務接觸,也不是公眾場合,說話語氣也輕鬆些許,並沒像之前那樣自稱下官和微臣了,顯得其人更加灑脫飄逸。

雲菀沁一疑:“鳳大人是遇到什麽棘手事情了?若是秦王府力所能逮的,我一定幫,請鳳大人直說。”

鳳九郎輕笑:“暫時不需要,到時若是解決不了,再找娘娘。”

雲菀沁見他現在不大願意說,也不多緊逼了,聊了聊關於香料貨物的後續事,問:“使節夫婦那邊現在還算滿意吧?”

鳳九郎目中笑光微爍:“娘娘放心,貴國處理得很得當,使節夫婦很滿意,關於貨物中投蟲一事,回大食後,為了避免誤會,兩人也不會對我國君主說什麽,說起來,娘娘之前在理藩院倉庫那句話說對了。”

“嗯?”雲菀沁挑眉。

“娘娘說責任不一定全在大宣。果然,是交貨後才被人投蟲進去,也算是敝國護衛不當,有一定責任,所以,使節夫婦覺得自己也是有責任的,於是,這事,就這麽了了。”

雲菀沁欣慰:“大食使節果真通情達理。”

鳳九郎撫撫杯蓋:“不過在下倒是好奇,那位郡主與娘娘到底有什麽仇,這種事情都做得出來,幸虧丟的是還沒發育的蟲卵,若是丟幾條蚯蚓,回去大食開箱一看,指不定裏麵都兒女成群,子孫滿堂,鬥得血流成河了。”

雲菀沁不想提永嘉郡主和自己的事,打岔過去:“鳳大人說得也太誇張了,丟幾條蚯蚓而已,也不至於兒女成群,子孫滿堂吧。”

鳳九郎搖搖頭:“別說幾條,哪怕丟一條蚯蚓進去,一路回去,箱子裏恐怕都得繁衍不少。”

雲菀沁之前本來是隨口一說,這會一聽倒是有些好奇了,尤其蚯蚓兩個字,讓她聯想起悟德大師對雲菀桐的解簽事,追問起來:“噢?鳳大人能不能細說?”

鳳九郎道:“蚯蚓能無性繁殖,一條蚯蚓,分成幾截,能重生長成幾條蚯蚓,原來雄性器官的那頭長出雄性器官,朝尾部那頭長出雌性器官,如此便能繁衍下去。”

雲菀沁聽得新鮮,情不自禁托住玉腮,心中莫名一動,又嘩啦直起身子:“這樣說來,蚯蚓算不算是雌雄同體的動物?”

鳳九郎凝視她:“娘娘果然聰慧。”

雌雄同體?那“地龍升”中的地龍,代表蚯蚓,而蚯蚓雌雄同體的特質,會不會就是代表那人的特點?

雌雄同體,意即——男女一身?雙性之人?雲菀沁琢磨著,是個太監嗎?

鳳九郎見她沉思,瞥了一眼窗台上露出的半根手指:“貴府管家,好像很不放心在下。”

雲菀沁這才醒過來,看了一眼窗外的高長史,無奈:“沒法子,還得慢慢扭過來。”

兩人說笑幾句,鳳九郎起身告辭,兩人一出來,高長史長長舒了一口氣。

——

不知不覺,秦王去長川郡已有上十天的時光。

期間,隔兩天便有報平安的信回京,一來是給朝上匯報長川郡上任的細節,包括郡內的民風麵貌,政事軍務,官吏管理情況,二來,則是給王府家中的平安信。

因為是第一次去任職地走馬上任,瑣事很多,除了上下打點,還要巡城治軍,並沒一個確定回來的日子。

這天一大早,天還沒亮,長川郡那邊派郵兵快馬疾馳回京送的信函又到了,還是跟前些日子一樣,進了城門後,分成兩路,一邊快馬揚鞭,直奔皇城,送去了宮裏。

另一邊,則去了北城的秦王府。

王府內,主屋裏。

雲菀沁早上起身梳洗後,正在用早膳,剛吃了幾口粥,初夏就將平安信捧進來了。

依舊是簡潔利落的幾個字:一切平安,勿掛念,府上諸事有勞賢妻打理。

皇子出使外地,為防有些裏應外合的不臣事,朝廷是有規矩的,就算送往家宅的信,也會有人查看,便是有什麽私房話也不好說。

反正,隻要叫她知道他身子一切安好就行了。

看完信,雲菀沁折起來放回信封,卻聽晴雪跑進來傳,臉上有些慌:“娘娘,長川郡那邊早上送了信函進宮,好像是……好像是出了什麽事,貴嬪傳您進宮一趟說話。”

------題外話------

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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