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絕豔京第師 第一百五十章 自投羅

花鳥店鋪內,兩名官差將中年老板摁在櫃台前一張長凳上。

老板驚覺過來,一個掙紮,引得周圍的雀鳥紛紛在吊杆上撲起翅膀,咯咯叫起來。

“你們到底是什麽人——天子腳下——竟敢隨意闖店——還無法無天了——”

話音未止,被一名官差壓了下去,另一名官差臉色威嚴,一撩外袍,亮出腰際的朱紅鑲金官牌:“咱們就是法!理藩院的!你叫什麽名字?是不是這店鋪的東家?”

譚老板吞了口唾沫,怎麽會惹上官門中人,抖索起來:“官老爺,草民姓譚,開了這店鋪已有十幾二十年,是祖上傳下來的生意,老字號了,從沒做過犯法的事啊!”

“自己做過什麽對抗朝廷的事,心知肚明,是不是要咱們把你提回理藩院的大牢去試試?還不趕緊老實交代!”官差撥弄了腰上的刀鞘。

譚老板一聽對抗朝廷四個字,嚇得叫苦不迭:“小的一介草民,老老實實做買賣,給一百八十個膽子也不敢對抗朝廷啊!”

與此同時,雲菀沁一進來,已經撈起櫃台上的一本厚厚的賬簿,飛快翻著,是花鳥鋪每日的交易進出記錄,此刻聽老板在強嘴,轉過頭,一雙清冷眸子望過去,語氣中隱隱有種無形的威望,字句一點點從半遮臉頰的帷帽後麵飄出來,更顯得神秘而震懾:“譚老板剛在外麵不是說前幾天賣過一大批青烏頭蟲卵嗎,應該算是大買賣吧?這賬簿上從上個月底到今兒早上的交易,每一筆都有,怎麽就惟獨沒有這麽一大筆買賣的記錄呢?”

譚老板梗住,吞吐:“草民,草民忘記了……”

雲菀沁啪的一下子將賬本丟到初夏懷內:“看來老板是真想去衙門喝個茶了,來人啊——”

譚老板渾身抖起來,卻仍是咬緊了嘴:“夫人,哦不,官太太!草民真的是忘記了啊!”也不知道這女子是個什麽身份,見一群官差都聽她的,肯定來頭不小,隻能胡亂喊。

鳳九郎蹲下長軀,正在逗弄一缸太湖石魚缸裏的薔薇魚,這會兒頸子一扭,微笑:“到了衙門大牢,可不是那麽容易出來的,也不會像這兩位官爺這麽溫柔了,老板看著辦。”

譚老板被兩名孔武有力的官差夾住,懸空離地,眼看就要出去店鋪,終於妥協了,掙紮了起來:“……初十那日,確實有人來買過大量青烏頭蟲卵,草民是覺得奇怪,很少有人一次買這麽多蟲卵,還多問了兩句,那人臨走前給了草民一大筆銀子,草民不要對外說,若有人來找草民買,叫草民說沒這貨,若是敢在外麵聽到風聲,便封了草民的鋪子!”

封鋪子?好大的口氣。雲菀沁秀眉一動:“是什麽人?”

譚老板頓了一頓,囁嚅:“不認識,夫人,各位官老爺,草民真的不認識啊——”希望就此打住,再不追究了。

這個譚老板,估摸還在顧忌那人封鋪子的威脅。

若是不認識的生客,老板可能並不會將這威脅放在心上,肯定是認識的,才讓老板相信那人真的有這能力。雲菀沁道:“這案子茲事體大,一經查出與你脫不了關係,朝廷到時不會封你的鋪子,直接就讓你全家老小下獄,怎麽樣,老板,這個算盤,你會打吧。”

譚老板臉色發白,想了許久,才顫抖著說:“是個二十多歲的女子,應該是個婢女,為她主子來買的。這個婢子每次來都是買青烏頭,因為這種蟲卵在京城賣的店麵真不多,所以她來過好幾次了,算得上是個熟客了。”

“是哪家門戶的?”雲菀沁眉毛一蹙,做這種事,肯定是派貼身的心腹來,既貼身心腹是個婢女,那主子很有可能也是個女子。

譚老板擺擺手,一臉驚恐:“這個草民是真的不知道,每次來沒說自己的身份啊,隻是那婢子穿得十分精致貴雅,怎麽看也應該不是普通人家,說實話,草民這店是專門給名貴花鳥魚寵物提供高級飼料的,所以見識過不少大門戶家的下人,可那婢子的氣態,又更勝一籌,一看就是權勢不小,所以…所以草民剛剛才不敢多說啊。”

雲菀沁問:“那婢女叫什麽名字?話裏行間,穿衣打扮可有什麽特別處?”

譚老板苦思冥想了許久,道:“那婢子嘴嚴得很,從不透露主子身份,也不說自己的姓名,穿衣打扮——恕草民眼拙,就看得出是貴價貨,好像也沒什麽特別啊……哦對,就是每次腰間的袍子裏似乎有一處鼓囊囊的地兒,好像裏頭帶著什麽東西,草民有次無意瞟見露出一截兒瓔珞流蘇,估計袍子裏是玉佩吧。”

女子腰上佩戴玉作為走路時的禁步裝飾,是個再正常不過的事,這人若是放在衣衫內,就是不願意讓人看見,那戴玉佩為裝飾品有什麽意思呢?

顯然,玉佩不是用來裝飾,是個腰牌之類的東西。

這女子每次都攜帶這東西,因為需要這腰牌出門和回去。

一般的人家,就算是再厲害的官宦人家,也沒婢女會有腰牌。

攜帶腰牌進出跑腿的,要麽是官衙中辦差的官差,要麽就是——宮裏的人。

雲菀沁目色寧靜,心裏已是猜到了什麽。鳳九郎站起身子,看著她的臉龐,走到她旁邊:“你猜到是誰了?”

還能有誰?全部細節都指向宮裏的那人——永嘉郡主。

還當秋狩回程的路上,是跟那位郡主最後一次見麵了,沒想到她還會在自己的人生裏頭蹦躂。

雲菀沁眉黛輕微一聳,猜到有什麽用?人證是這老板,他並不知道幕後顧客到底是誰,就算指證永嘉郡主,她也能打死不認,看樣子,最近她為了避風頭,也不會叫身邊的那個巧月來店鋪了。

“老板,”女子聲音一出,讓譚老板打了個寒顫,“那婢子每次來,就隻有買飼料嗎。”

譚老板回答道:“因為那錐尾鳳頭鸚京城喂得人不多,正好草民店鋪裏也有,所以這方麵經驗還算足,有時那婢子也會問幾句關於鳥兒的事,比如那鳥兒有時食欲不振,出現一些病狀,也會請教草民。”

“放了譚老板。”女子一揚手,吩咐,眸內波光微微流轉。

譚老板鬆了一口氣,大喜:“謝謝,謝謝夫人!”

“放了?”一名官差驚訝,“秦——夫人,不可啊。”

“他什麽都不知道,拿去衙門也沒用。”

官差走近,低聲提醒:“案子關係兩國邦交,這個老板又牽連其中,按照程序,不管知道不知道內情,都得先拿去理藩院詳細審問的,就算審問不出來,起碼咱們也有個人能給皇上與大食人交代,——王妃怎麽能說放就放?”

雲菀沁望了官差一眼:“你讓他繼續開店,與往常一樣,你們隻需要派人暗中在店鋪外麵十二個時辰盯著,餘下的,我自有主張,你們自然會有收獲。我也會派人去跟燕王交代一聲,不會叫他和理藩院眾多官員難做。”

兩名官差麵麵相覷,臉有難色,隻聽鳳九郎在一邊淡道:“與其要一個走過場的交代,我大食更想要一個明確的結果。微臣信任王妃。”

官差臉色尷尬,隻得過去,對著老板吩咐了幾句。

譚老板連連點頭,指天發誓:“今兒之事,草民一個字都不會說,會一如平常地開店!”

雲菀沁轉身朝店鋪門口走出去,幾人也散散地跟在後麵,一行人行跡悠閑,仿若隻是在這家鋪子逛了一圈的客人。

喧嘩鬧市中,大宣和大食兩邊的人為避人耳目,重新跟前麵一雙男女拉遠距離,在後方默默跟著。

鳳九郎敞袖背在腰後,邊走邊道:“王妃打算怎麽做。”

雲菀沁沉度會兒,並沒直接回答,:“可能還要麻煩鳳大人為我在使節夫人那兒多拖兩天了,鳳大人放心,我一定會給使節夫婦一個交代。”

鳳九郎微微頷首,幽綠瞳仁噙著笑波。

一雙男女在花鳥市中慢慢踱步,背影仙姿玉態,風骨朗朗,不時還相視一笑,說上兩句。

無論哪個角度看,都是無比般配。

暗處,喬威盯得緊緊,直到市場出口處,看著秦王妃與婢女上轎,朝秦王府的方向回去了,才回了理藩院跟燕王匯報去了。

回了王府後,雲菀沁叫高長史去找內務府遞了進宮的折子,要去給赫連貴嬪請安。

高長史聽初夏回來說了貨物中發現蟲卵的事,嚇了一跳,就說這事不好辦,不會那麽順利吧,沒想到這麽棘手,幸虧大食那邊有人能稍微擋一下!

他知道找王妃進宮估計是為了解決問題,不敢怠慢,忙去辦了。

第二天一大清早,雲菀沁帶著初夏和兩名侍衛,乘轎進宮了。

按規矩,雲菀沁進宮後,先去中宮那邊請了安。

蔣皇後上次一樣,倒也沒什麽,隻淡淡說了兩句,跟上次一樣,叫人端上鳳藻宮有名的杏仁,配上了乳漿茶。

雲菀沁也跟上次一樣,輕呡兩口乳漿茶,並不碰那杏仁,恭恭敬敬回著話,叫人挑不出毛病,偶爾端詳蔣氏,她今天似是沒什麽心情挑自己的刺兒,聽自己說話時更有些心不在焉。

雲菀沁撫弄著杯盞,宮宴結束之後的沒兩天,魏王已經開始陪伴懷孕的側妃陸續進宮了,私下還單獨受過皇帝的召喚,偷偷去過兩次禦書房,聽聞書房內不時還傳出父子兩人的歡聲笑語。

也難怪蔣皇後心情不大好。

眼看著那魏王漸漸又要得歡心,韋貴妃風頭又要漲起來,她哪兒還有心思針對自己這麽個暫時無害的秦王妃和調得遠遠的秦王?

時候不早,雲菀沁從鳳藻宮告辭,蔣皇後也無心多留,似是還有些不耐,麵上擺出大度相,揮揮手:“快去吧,你跟秦王成婚後,好像還沒單獨拜過貴嬪,今兒既來了,就別叫貴嬪多等,你們兩個,享享天倫。”

雲菀沁走出鳳藻宮,方向一轉,去了萃茗殿。

今天進宮的目的當然不是鳳藻宮,也不是萃茗殿,可還是得先來走個過場。

殿內,赫連氏見到秦王妃來,叫人擺上糕點茶水。

就算雲菀沁沒進宮,她本來也想找個機會叫新兒媳來一趟。

看著坐在下首的女子已經梳了婦人發髻,唇朱黛青,麵似芙蓉,稍退了幾分稚嫩,比往日更嬌媚,赫連氏有些恍惚,短短數月,這女孩終歸還是成了自己的兒媳婦。

最開始,赫連氏是喜歡這女孩,畢竟她親手調配的一盒鴿子花香膏,幫自己重新得了帝王的留戀,且又是兒子喜歡的,自然也就愛屋及烏。

後來因為看見秦王太過執著,一心想要她當正,不惜得罪鬱文平,赫連氏才生了些擔憂,對這女孩的感情開始複雜起來。

而如今,赫連氏看著雲菀沁,更有些百味雜全。她也從秋狩隨行的宮人風言風語中聽說過,那天行宮的望月閣中,皇上本來是召雲氏的,隻是被當時還是個丫鬟的莫選侍擋了,才李代桃僵。

這女孩本來是天子看中的,卻被皇兒奪去了,赫連氏當時聽了,怎麽會不心驚。

而這一次,秦王成婚後領了新職務,聽說,本來就在京城的火器營,沒料雲菀沁打了個茬,秦王卻生生被調去了長川郡……

對於赫連氏來說,皇兒在京城做不擔風險的差事,當個富貴王爺,雖說發展空間不大,但起碼安穩,不會被人找茬挑刺,比去當專城副都統的不安定職務,要好一萬倍。

赫連氏不好說什麽,心結卻繞了起來,隻淡淡道:“皇兒這一去長川郡,都好些日子了吧。”

雲菀沁溫婉道:“回母嬪的話,已有九天了。”

“唉,在京城當差不知多好,”赫連氏歎口氣,“皇上連差事都頒了,偏偏出了岔子,跑去那種鬼地方,我聽說那裏土匪多,百姓也都刁鑽潑辣,不好管,天氣更不好……調去那兒的官員,個個都托關係出來。”

這話雖沒責怪自己,雲菀沁怎麽會聽不出來貴嬪對自己的不滿,可又不能對她說秦王心裏揣著的宏圖,道:“母嬪,秦王洪福齊天,在長川郡一定會有建樹。擔任那個職務,也是秦王自己提出來的。”

有建樹?一聽這話,赫連氏不僅不開心,眉頭反倒皺得更緊了:“雖說是他的主意,可是你既然是王妃,這種時候,就該勸勸她,不該由著他啊,這也是身為賢妻該做的。有建樹就代表會招人眼,也不是什麽好事。像過去那樣,安分在王府待著多好啊,怎麽一成婚就變了性情了呢,哎,這孩子,大了,我也管不住了。”

這不是在責怪自己把她純良乖巧小白兔似的兒子帶壞了嗎。

殊不知您那兒子本身就是一匹狼好嗎。雲菀沁苦笑。

貴嬪進宮多年,每天都過得謹小慎微,不讓自己出行差踏錯,被人捉到把柄。

在後宮上下人的眼裏,她懦弱低調,不跟人鬥,不與人爭,自然也想叫兒子跟自己過一樣的生活。

加上秦王年幼時中毒的事,肯定讓她受驚過度,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再不敢有半點冒險。

想著,雲菀沁攏袖:“秦王孝順,一直將母嬪擺在第一位,怎麽會管不住?母嬪放心。”

赫連氏明知道這是討歡心的奉承話,臉色卻總算好多了,何況想她近來為朝廷爭光,在貴胄中被津津樂道,得了太後和皇上器重,沒多指責了,轉成溫和的口氣,道:“你初婚沒幾天就跟夫君分別,最近還憑婦人之身為朝廷出力,辛苦你了。隻是,外務雖要打理,記得也要好好料理王府庶務,不要丟了家裏,尤其阿蘿那邊,年紀還小,千萬可得經心教養著啊。”

我能不經心嗎?貴嬪您每隔幾天就派章德海找高長史問候一次,不經心也得經心了。

雲菀沁淺笑:“早聽府上人說過貴嬪最疼愛阿蘿,如今可算親眼看到了,貴嬪放心,兒媳一定好生照顧阿蘿。”

赫連氏點點頭,前兒還叫章德海去瞧過,能吃能跳,白白嫩嫩,被照料得不錯,這一點還算滿意:“能不疼麽?除了秦王,我在大宣就這麽一個親人,而且阿蘿的父母還是因為……”話一止,“我這當姨媽的,自然要肩負起照料崔家獨苗的責任。”麵孔上添了幾許遺憾和愧疚。

當年一場大火,崔府燒個片甲不留,雲菀沁如今一看赫連氏的神色就知道,崔家遭難的那一年,正好是赫連氏聖寵最旺盛的一年,崔氏夫婦之死,並非普通意外,是有人想要砍掉赫連氏的羽翅。

也難怪赫連氏這麽疼愛小外甥女,除了和崔茵蘿的姨甥關係,也是想要補償。

赫連氏話音一轉,這才拉到了今兒想要問的重要事情上,請安時間有限,也沒什麽迂回了,聲音壓低了幾分:“王妃你同秦王婚後的閨房生活,可好啊?我聽說,婚後次日你們進宮就交了喜帕?”兒子的傷勢有個沒多少人知道的避忌,她這當親娘的自然清楚。

雲菀沁明白赫連氏想要問什麽,微微一垂首:“母嬪知道,咱們成婚沒幾天,秦王就先去長川郡上任了。”

這話雖然說得含蓄,赫連氏聽懂了,兩人隻怕還沒來得及夫妻之實,那喜帕是先應付宮裏人眼光的,安心了些,道:“皇兒這傷,雖說暫時動不得太大血氣,但比幼時要好多了,一年好過一年,一定會痊愈。”

“兒媳也這麽想,母嬪。”雲菀沁甜笑著。

這一點,婆媳兩人的心倒是在一起的。

赫連氏微微一笑,雖說兩人才剛新婚,提這茬事有些不大好,但先打個招呼也行,斟酌了會兒,道:“沁兒。”

直呼其名,還叫得這麽溫柔,雲菀沁心都被赫連氏喊得提了起來,答應了一聲,聽她凝視自己,輕聲道:“你性子好,有分寸,有你持家,日後等皇兒身體好些,後院的人充實起來,我相信你也會料理得好。”

瞬間,空氣一滯。

前半句赫連氏誇自己,雲菀沁就覺得不對勁兒,果然是赤luo裸的糖衣砒霜啊!

後院的人充實起來?還想為秦王多納幾房?若有那一天,赫連氏確定自己還會性子好,有分寸麽?

見兒媳婦不說話,赫連氏也並不怪,哪個正室大老婆聽婆婆給丈夫說納妾的事還能眉開眼笑呢,何況正是新婚燕爾,蜜裏調油的時候,可話都已經出口了,也隻能繼續溫和說:“你也知道,秦王這一脈,勢單力孤,我在大宣如今沒有娘家可以依靠,他若能多一些妻妾,也就是多些姻親和子孫,若有什麽事兒,倚仗的人也多些,沁兒,你能理解嗎?”

理解,理解個鬼。雲菀沁沒說什麽,反倒唇角一揚:“秦王若是有納妾的意思,兒媳想攔也攔不住,若是沒那個意思,兒媳強行給他塞也塞不進去,母嬪這事兒可以跟秦王商量商量。”

赫連氏隻當她應該會有兩個反應,要麽裝作大方,先敷衍自己,答應下來再說,要麽是扮作委屈,無聲地抗爭,誰想卻是第三種。

兩種反應,赫連氏都準備好怎麽回複了,若是第一個反應,正中自己下懷,順杆子爬,若是第二個反應,她也能借機訓誡兒媳不該哀怨善妒,要學會與其他人分享。

可——現在雲菀沁這個回答,赫連氏卻還真被嗆住了,不知道該說什麽,她將主動權挪到了兒子身上,自個兒半點不沾身,可她擺明知道兒子現在心裏隻有她,新婚熱乎都還沒過,怎麽會又答應納小。

沉默了半晌,這個話題,終於安全地繞過去了。

日頭漸升,陽光刺眼了幾分,射進了雕花窗欞,雲菀沁還念著今兒進宮的主要目的,時辰差不多了,起身告辭。

赫連氏也有些疲了,點點頭,雖然今兒被她委婉地打了回槍,但將這意思傳達給她了,她應該也清楚自己的想法了。

見雲菀沁是第一次來給自己請安,赫連氏站起身,朝外麵喊了一聲:“章德海,你代我送一送王妃。”

“是,貴嬪。”章德海在簾子外答應著。

章德海送?那就更方便了,熟人好說話。

雲菀沁笑著福身:“謝母嬪。”

走出萃茗殿,雲菀沁終於意識到,為什麽上輩子崔茵蘿是昭宗後宮的貴妃了。

隻怕是赫連氏的意思。

一來,能讓寶貝外甥女下半輩子衣食無憂,富貴一生,二來,外甥女配兒子,親上加親,生下的子女,也能壯大赫連氏在大宣的外戚娘家。

隻是秦王對待崔茵蘿的感情,雲菀沁是看在眼裏的,根本就是拿這胖娃當小屁孩,加上前世昭宗若真是……英年早逝,這一對表兄妹,很有可能終生有名無實。

赫連氏這樣,是為外甥女好,還是斷送了她後半生的幸福呢?

走下萃茗殿外的九曲回廊,沿著宮牆,雲菀沁背後一輕,輕快多了。

初夏將主子吐了一口氣的神色看在眼裏,小聲笑道:“娘娘第一次見正宗婆婆,緊張了?”

雲菀沁老老實實地說:“感覺今天見貴嬪比見皇後還要提著一口心。”

剛剛貴嬪和王妃在簾子內私下聊天,初夏雖然站在簾子外,卻也聽到幾句關鍵,笑笑:“娘娘放心,三爺才不會有這個心思呢。”

兩人說著說著,已經遠離了妃嬪居住的皇宮西處宮殿群,眼看著前麵引路的章德海拐彎,朝出宮的正陽門走去,雲菀沁一喊:“章公公,我想去一趟公主所。”

章德海步子一停,回過頭,詫異地問:“秦王妃去公主所幹什麽?”

初夏笑著說:“章大人,秋狩時奴婢家娘娘陪行過長樂公主,後來進宮也與公主見過麵,兩人交情還不錯,今天正好又進宮了,娘娘想趁機去看看小姑子,說說話呢。”

都是皇族內的女眷,小聚一下也沒什麽,章德海笑道:“好,娘娘隨奴才來。”

公主所位於皇宮的東北處,是東西走向的一排宮殿群,坐落有序,琉璃瓦檀木飛簷,朱廊白玉地磚,修葺得精致而華美,是宮中皇女們的殿室。

長樂公主夏侯婷的居所就是其中的壽仙殿。

章德海叫出長樂公主身邊的吟雀,說了幾句。

吟雀一見秦王妃主動來找公主,知道公主肯定會高興,自家十公主成日在宮苑裏,就是饞有人陪著玩兒呢,忙跑進去傳報。

果然,不到一會兒,吟雀小跑出來,喜滋滋:“秦王妃請進來,公主有請!”

章德海見秦王妃進去了,先回萃茗殿了。

壽仙殿,內室,博山香爐內清香嫋嫋,水晶玉璧燈具照得內室明亮璀璨,鮫綃寶羅帳半遮大榻。

夏侯婷正在窗前臨摹書法,一聽說秦王妃來了,喜不自禁,早就丟了筆,此刻撲過來:“什麽風把三皇嫂吹過來!吟雀,快上茶點。”

等吟雀下去了,室內沒人,雲菀沁被夏侯婷拉到妃榻上坐下,望一眼窗前書案上堆著字帖。

寧熙帝重視教育,別說皇子,膝下公主也都安排了師傅教導,還招了不少皇族內的郡主、縣主進宮陪讀,如沒特殊情況,皇女們每天都要去供公主讀書的賢德舍上課,這會兒,長樂應該是剛回來。

她走過去,翻了翻,發現夏侯婷臨摹的字帖,每一頁都是重複的,笑著道:“公主好像很忙?看得我來得不是時候啊。”

“忙什麽啊,”長樂公主翹起紅唇,見她似是猜到了,臉一紅,抱起榻上的青玉沉香軟枕,也不瞞了,嘀咕著:“夫子說我字沒練好,罰我重新寫。”又咬住唇:“還叫我多學永嘉。”反正三皇嫂是知道自己跟永嘉郡主的恩怨,見她來了,也不怕跟她發發牢騷。

雲菀沁放下字帖,臉色若有所思,看起來漫不經心一樣:“永嘉郡主這麽得寵,應該也住在公主所吧。”

夏侯婷點頭,哼一聲,不無酸妒,往那張鏤空萱草紋大扇窗外一指:“就在我斜對麵的鸞儀殿,殿室氣派得很,不比壽仙殿小呢!”

“永嘉郡主可是喂了什麽寵物嗎?”雲菀沁慢慢踱近了窗前。

夏侯婷一訝:“三皇嫂怎麽知道,是進來時聽到鳥叫聲了?她有個錐尾鳳頭鸚,寶貝得不行呢!說起這個,更氣!是父皇去年賞她的,這鳥兒很金貴,當時隻有一隻,我和幾個姐妹都想要,父皇偏心眼,單單給了她!你不知道,她每日都會拿著那鳥兒在公主所後麵的園子遛遛,居然還故意教會那隻鸚鵡說‘蠢貨’,還每次都對著我說!”

雲菀沁扒了一下窗扇,瞟了一眼對麵的鸞儀殿,回過頭:“想殺殺她的威風麽?”

夏侯婷一下子從榻上跳了起來,眼珠子都在熠熠發亮:“怎麽殺她威風?”卻又喃喃:“我早就想整整她了,可是不行啊,三皇嫂不知道,她在父皇麵前,可會玩心眼和裝弱勢了,萬一將她弄成什麽樣,我倒是泄了一口氣,她到時倒打一耙,父皇越發不喜歡我!”

“誰說要整她?”雲菀沁從胸前掛著的香囊項鏈內掏出一張疊得很緊很小的牛皮紙,隻有指甲殼兒那麽一丁點,完全讓人察覺不到,便是進宮前搜身也難得搜到,所以很輕易帶進來,舉起手,夾在指間揚了一揚,“整她的那隻鳳頭鸚,那麽可惡,居然敢叫公主蠢貨。”

夏侯婷一喜,接過來:“這是什麽?”

“公主不是說她每天會去園子遛鳥麽,將裏麵的粉末想辦法混進那鳥兒籠子裏的蟲卵食物裏,準得叫那鳥兒腹瀉幾日,看這畜牲還囂張不囂張。”雲菀沁唇一撇:“怎麽,公主敢不敢?”

夏侯婷從小到大妒恨永嘉,好不容易得了個叫她煩惱跳腳的機會,哪裏會放過,連忙將紙包收好了。

“這事兒別叫第三個人知道。”雲菀沁笑著提醒。

那是當然!三皇嫂不說她也知道啊。夏侯婷頻頻點頭。

兩人又嘮嗑了會兒,天已晚,雲菀沁離開了公主所。

夏侯婷目送三皇嫂離開的背影,看看這個時辰,接近傍晚,正好那永嘉會提籠子去後園,止不住的笑意蔓出來:“吟雀,走,去後園散散步!”

當日剛剛入夜,永嘉郡主最寵的錐尾鳳頭鸚吃完鳥食,剛被主子拎回鸞儀殿,就開始瀉肚子,連罵人蠢貨的力氣都減弱了不少。

夏侯婷隔著窗戶見著對麵跑進跑出的幾個宮女,笑得前俯後仰,聽說那永嘉郡主焚心似火,還請了個太醫去看過那賤嘴的鳥兒。鳥兒不比人,任宮中有再妙手回春的太醫,也不管用,太醫畢竟不是獸醫。

第二天清晨,天色還沒完全亮,冬季的早上下了薄薄的霧氣,顯得街道更加冷清。

花鳥市場。

還沒正式開市,市場內沒什麽客人,開店的鋪子也很少,安安靜靜。

譚老板站在店鋪的門外,指示著小工打掃完店外台階,正要轉身進去,卻看見身後有個人影從晨霧中疾步走過來,喝了一聲:“老板,你上次賣給我的青烏頭是不是變質了,還是進的次貨?我家的鳥兒一吃,拉了一整夜的肚子!”

譚老板一見來人,就是前些日子來采買了大量青烏頭,還害得自己差點兒被理藩院刑拘的婢子,心頭一驚,嘴巴上說:“怎麽可能,你又不是第一次來買。”

巧月也是覺得不大可能,可是鳳頭鸚分明是吃過飼料才生病的,皺眉將譚老板往裏麵扯,低聲說:“不管怎樣,我家那鳥兒拉肚子,你是有經驗的,看你這兒有沒有藥——”本來這段日子不會來的,但是那鳳頭鸚太嬌貴了,禁不起病,又是皇上送的,所以郡主一向經心,萬一沒養好,或者病死了不好。商議之後,她便趁著天色還沒亮,出宮來了鳥市一趟。

巧月的話沒說完,店鋪四周埋伏了兩天的理藩院衙役已經衝了出來,大步跨到巧月麵前,團團一圍,來了個甕中捉鱉。

巧月臉色一變,呆住,忽然間明白發生了什麽。

譚老板為求自保,倒也精明,忙退後三步,抬臂一指巧月:“官爺!不關我的事啊!就是她!初十那天,就是她來我這兒買了大量蟲卵!”

------題外話------

謝謝^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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