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藍礬留全屍,觸玉柱躲罰
男子的手就像一具粗糙而有力的鉗子,不住往少女細嫩的脖子裏收緊,另一隻手掐住她的腮幫,製住她的喊叫,伴隨著斥罵:“賤貨~給你臉不要!嗬!敬酒不吃吃罰酒是不是?好,本官成全你,一定會跟雍州城的知府提前打聲招呼,讓你在牢裏享享福!”又變了一個聲調,語氣平和且恭敬,朝外麵揚聲道:“可是秦王來了?下官解決點兒小事,馬上出來!”
說完,鬱成剛又是眉毛一皺,這個三皇子,這個時候來幹什麽,目中閃過一淩冽,打算一掌先將雲菀沁劈昏,免得當著皇子的麵鬧事兒。
雲菀沁趁他手揚起來一瞬間,嘴一張,一口咬下去,正咬中男子的虎口,完全沒有吝惜一點力氣——
”啊——“鬱成剛一聲慘叫,雖然迅速降了音調,廳外的人仍聽到了。
跑得氣喘籲籲的姚光耀耳聰目明,從圈椅內腰一挺,刷的站起來。
夏侯世廷眸子內劃過一絲黯緊,走到裏室的門口,長臂一伸,要打簾子。
剛剛被大總管趕出房間的兩個太監神情緊張,眼前人的身份不好得罪,可若是隨便放人進去了,大總管時候可得將他們剝皮,他們常年伴在鬱成剛身邊,哪裏會不知道這上司單獨審女犯人是個什麽意思,這大總管也是,膽子倒是越來大了,宮裏品級高的女官兒不放過,如今竟是連尚書家的女兒也要占占便宜。
兩人支支吾吾伸手攔著,拖延時間:“爺,大總管正審著人呢——”
麵前男子麵色陰寒,仿若下了冰雹:“滾。”
兩個太監莫名冷汗浹背,正是一個怔愣間,男子已經唰的撩開簾子,深靴噔噔,幾步進去了。
房間內,雲菀沁那一口狠咬,恨不得將鬱成剛的手掌咬下去小半快肉兒,鬱成剛一隻手鮮血淋漓,當下便鬆開退後幾步,捂住不斷滲血的傷口,咬牙切齒,可這會子外麵有人,也不好繼續打罵,見雲菀沁轉頭要離開裏屋,正準備忍住痛上前拎她回來,卻被突然進來的男子一驚,愣住。
雲菀沁一個轉身,正與一具高大的身子撞了個滿懷,腦袋發了懵,卻被他一扶。
她一抬頭,正對上他一雙眼,依舊沉靜深邃,捉摸不透,可這會,卻好像多了點兒焦躁。
不知道為什麽,這是她第一次看到他時,感覺到心安,在看到他的一刹,對著鬱成剛的冷硬凶狠,全都煙消雲散。
夏侯世廷將她扶穩,她跟往日的儀態大相徑庭,此刻像一頭凶悍潑辣,豎起了利爪跟敵人開戰的小母獅,可握住她一條玉臂的一瞬,卻感覺到她的身子沒那麽緊繃,驟然酥軟了下來。
他有點欣慰,至少,她對自己是放心的,自己能給她安全感。
他默不作聲,環視一圈,屋內場景轉瞬看了個通透。
鬱成剛氣喘如牛,手上流著血,大汗淋漓地睜著一雙被燒紅的眼。
雲菀沁發髻和衣裳有些鬆散,臉色酡紅。
就算不用腦子,也知道發生過什麽。
從他的高度,低下頸子,甚至能看到她扯鬆的衣領內,露出的一小塊冰肌雪膚,透出不正常的潮紅。
男子眼瞳微一收縮,急遽發冷,彌漫著讓人不寒而栗的涼氣,卻並沒當即作出任何舉動,隻站在門前,巋然不動。
即便如此,也叫鬱成剛有種錯覺,——麵前人這三皇子下一刻,好像要把自己撕成碎片。
不,不可能,他跟自己又沒有仇怨?怎麽會針對自己?難不成為了這女嫌犯?
半晌,夏侯世廷方才鎮定了一下心緒,開口:“先出去。”語氣聽不清情緒,就連最基本的喜怒哀樂,都不明顯。
雲菀沁正要出去,身後卻又被他喝住:“等一下。”
夏侯世廷舉起手,湊近狐毛領口,解開,將滾金蟒紋大裘脫下,裹到了她身上。
雲菀沁低頭,雖穿著男子的披風出去不大妥當,可自己衣冠不整,經過剛才一番動靜,衣裳袖口甚至還撕裂了一兩寸,出去更加見不得人,仍是係好領子,飛快弄好了頭發,出去了。
夏侯世廷見雲菀沁身影在前方不見,扭過頭,回望了一下鬱成剛。
鬱成剛這輩子沒曾見過那種目光,是透骨的陰冷,喉嚨忽的咯噔一下,醒悟過來,忙上前:“秦王怎麽過來了,下官……”
話音未落,眼前男子已是轉過頭去,長腿一開,拐彎不見了,鬱成剛吸口氣,隻得先跟出去。
廳外,眾人見雲菀沁披著那三皇子的裘袍子出來,俱是一震。
姚光耀幾步小跑過去:“丫頭,你——”雲菀沁做了個眼色,示意沒事。
秦王與鬱成剛也後腳出來了。
鬱成剛一出來,見著自己內務府的人,底氣又足了,像是什麽事兒都沒發生過,梗起了脖子,領著幾個侍衛上前,語氣雖恭敬,臉上卻是質疑之色:
“下官正在審今早上驛館內的林氏案,不知道秦王殿下前來,有什麽差使?”
夏侯世廷自顧已經坐在大廳上首的圈椅內,撥了一撥指上的扳指,語氣尚閑淡:“驛館死人,拖得禦駕起不了程,父皇不安心,本王過來看看。”
”下官失職,不曾去皇上那邊報一聲,不過也是因為正在審人,打算料理妥了再稟報。這不,已問出了個嫌疑人,剛剛殿下進來的時候,下官就是在單獨提審嫌疑人,“鬱成剛心緒已經平靜下來,眼不眨氣不喘,“下官這就通知雍州知府,暫將人押扣了,然後隨時能啟程,免得耽擱久了,誤了聖上的興致。“
夏侯世廷並沒即刻阻攔,也沒參與意見,目光隻移向抱著刀的林大業,雙眸一斂:“林侍衛這是在做什麽?”
林大業見得三皇子,放下刀具,牙齒打著戰兒從妹妹的遺體邊過來,俯身趴下,悲痛不已,帶著哭腔:“殿下,鬱總管通知有人要劃開臣妹的肚子。臣——臣誓死也不會讓妹子枉死之後還要被開一刀啊!”
姚光耀沒好氣兒地瞪了林大業一眼,將前因後果對著秦王長話短敘了一通。
夏侯世廷彎下腰,雙手交叉放在膝上,若有所思:“林侍衛既然知道你妹子死得冤,難道不願意知道真正的死因和凶手?”
“殿下有所不知,屍體已檢過了,凶嫌業已查到了,拿下去詳細審問就可以水落石出,還需要知道什麽?那林小姐好端端一個人,死後再被橫切幾刀,這叫林侍衛怎好想?”鬱成剛打斷。
“大膽!秦王說話,由得你插嘴?“施遙安振振高喝一聲。
鬱成剛忍氣吞聲,這個秦王,平時沒聲沒息,幾百年不出京城,手頭隻處理宗人府的一些清閑事兒,今年難得伴一次駕,倒是成了鬧耗子的狗,管天管地還要管別的部門拉屎放屁,可既是打著孝順皇上的招牌名義來,也不能說什麽。
林大業見三皇子都有意剖屍,抽抽噎噎地回應:“殿下,不是我不想讓妹子昭雪……可,臣的妹妹是個清清白白沒出閣的小姐,若是死後還有被人脫衣除衫,赤身**地剖腹——肯定會對妹子的名譽有損啊!再說,剖了之後,連個全屍都沒有,也太慘了啊。殿下,臣相信內務府的決斷,臣懇請,千萬給若男留個全屍,留點名節,不要剖啊!“
雲菀沁心下一沉,什麽名譽,人都死了還有個什麽名譽,至於想留全屍,倒是個實話,畢竟大宣朝與所有朝代一樣,都是死者為大,便是連正常死亡後的火葬都被人覺得慘不忍睹,全是入棺後埋入地下,何況死後被人剖得七零八碎,更是沒幾個人能夠接受。
“腐朽!”姚光耀一拂袖。
鬱成剛卻是暗中揚起嘴,捋了捋胡子。
夏侯世廷凝住林大業,沒有說話,眼底的晦暗光澤卻在一點點地加深,屋內安靜,幾乎能聽到他的呼吸聲。
施遙安額上生了汗,這下還真有點棘手,林大業死活不讓,可三爺也不可能就此罷休。
雲菀沁拿定主意,開口:“臣女有個法子,不用剖屍,卻或許能驗出體內有沒有毒,也算是折中的辦法,不知道林侍衛,可願意讓姚院判與臣女試試?“
林大業愣住。連姚光耀也是一怔。
夏侯世廷卻並不意外,盯住雲菀沁:“法子管用嗎。”
“回殿下的話,試試就知道了。”雲菀沁也是捏了一把汗,在醫經上看到的,第一次嚐試,不確定是不是一定成功,不過如今那林若男剛死沒多久,剛才看過,四肢還未完全僵,指不定有用。
夏侯世廷見她有信心,瞄向林大業。
鬱成剛急了:”林侍衛——“
林大業不讓剖屍主要是不想林若男留個殘屍,如今見到有其他的辦法檢測,怎麽會拒絕,隻是十分懷疑地瞟了一眼雲菀沁:”她,行嗎?“
一個官家小姐,怎麽會驗毒?
姚光耀也懶得跟他多廢話:”有我在旁邊,你害怕什麽。“
林大業這才抱著手:“那臣就聽殿下的安排。”
眾人退出廳外,在天井內等著結果。
姚光耀拉上簾子,圍住遺體,見秦王沒走,一怔:“殿下,驗屍過程不雅,怕衝撞了——“
夏侯世廷站在簾子外,鉤子般掛在雲菀沁身上,麵無表情:”無妨,本王得監督你們。“
姚光耀嘴一咧,努努嘴,沒說話了。
雲菀沁這會子沒心情跟秦王玩笑,隻脫掉了外麵的狐狸裘袍,嘩的一聲,手一揚,搭在了簾子臨時搭的屏障上,吩咐小醫官去準備一些東西,又問道:“怎麽,能找得到嗎?”
小醫官點頭:“嗯,小的去驛館的鍋爐房和廚房看看,應該是有的。”也不敢多耽擱,撩了腿兒去辦了。
姚光耀聽她講話的內容,大概知道她想怎麽樣了,盡管有些偏,可確實是個妙方,眼下那林大業護屍不讓剖,也隻能如此了,看來這丫頭還真是有些技藝,卻有些遲疑:“丫頭,這法子雖好,卻並不一定次次都順利,萬一不行……”
“姚院判,你看林若男的身子都還沒僵,屍斑也還未出來,雖從冰窖剛搬出來,放了會兒,身子還有幾分軟度,手臂都還能彎曲,或許有希望的,咱們試試吧。”雲菀沁露出個篤定的神情,讓姚光耀有信心,也當是給自己打氣。
簾子外,隔著縫隙,夏侯世廷聽到二人對話,轉頸默默道:“遙安。”
“三爺。”施遙安湊近頷首。
夏侯世廷眼瞳無波:“等一下法子不行,你進去將林若男開膛破肚,叫姚光耀直接細查。”
這是先斬後奏?若是查出真有毒,雲小姐便是洗刷了罪名,可那林大業肯定得要跟三爺杠上,萬一鬧到了禦駕前,三爺肯定要受罰。
施遙安一個怔然,小醫官已經提了個大簍子,將雲菀沁要的東西都帶回來了。
雲菀沁拿出個罐子,揭開,罐子內的藍色粉末一顆顆宛如細碎晶體,閃耀著迷人的光澤,舒了一口氣,就是這個,藍礬。
在看過的西域孤本醫書中,西人又稱藍礬為:硫酸銅。
在大宣,這東西雖長得美,可用途卻不是很大眾化,甚至有些放不上台麵,藍礬作為礦產被開鑿采取後,一般提供給大戶人家的鍋爐鍍銅或者放在家中陰濕地兒除蟲殺菌。
她倒了水進去,藍礬是極易溶於水的物質,搖了兩下,就跟水合二為一了,水色馬上變成了冰藍色,比剛才還要漂亮得驚人,可這會兒誰都沒心思欣賞,雲菀沁兜住林若男的後頸,將她抬得半坐起來,利落吩咐:“將長調羹的匙柄伸進死者嘴中,壓住舌頭。”
小醫官手腳麻利,立即將那調羹當做壓舌板,撬開林若男的嘴。
雲菀沁飛快將藍礬水灌進林若男的喉嚨裏,又拿起長筷子捅入死者的喉管,攪動死者的咽弓和咽後臂,筷子尖一直伸到再沒法子伸的地方,才豁的突然抽走,姚光耀馬上用早就準備好的一根近六寸長的銀針刺入死者胃腹之間的穴位。
夏侯世廷眉間一擰,她這是想催吐?可是,人死了,是不可能有知覺的,更不可能主動吐,這行得通?
正在這時,那具屍體卻是宛如**一般,輕微彈跳了一下。
兩個小醫官雖見過不少行醫場麵,可這樣的場景卻還是頭一次,嚇了一跳,一個竟還叫了一聲。
天井外,林大業聽見一聲輕小驚叫,忙喊起來:“怎麽了,是不是查出什麽?”鬱成剛鼻翼一抽,心頭躁亂。
雲菀沁迅速遺體平緩放下,林若男的口角、耳朵、眼角裏竟緩緩流出幾束線般烏黑的膿血。
氣味尖酸,臭不可聞,低頭一嗅,竟讓人有輕微頭暈的感覺。
姚光耀臉色一變,長長舒了口氣,是毒!
果然林氏死得蹊蹺,不是單純窒息!
逼出了毒液,就能證明這林氏是中毒身亡,另有隱情了。
可,倒是奇怪了,若是飯食用具中沒有查出有毒,林若男是怎麽中毒的?這又是什麽毒?
姚光耀將那毒液搜集了一些,拿到邊上細看。
雲菀沁沉思會兒,腦子裏蹦出昨夜似是有人進來的半夢半醒……若是那個時候,有人投毒,會怎樣做?
設想有點大膽,她仍堅定地說道:”我想給林小姐褪衣查看一下。“
姚光耀會意,帶著小醫官先避開。雲菀沁見沒了人,將林若男的衣服一件件脫了下來,耳下、頸後,指間,臀部等隱私地方,無一不漏掉,細細檢查。
終於,在林若男的大腿處,她看到一個印子,小小的兩瓣烏紅色印子,仿若牙齒噬咬過的痕跡,卻又絕對不是人類的嘴型。
她靈光一閃,這種齒印她見過,臉龐一瞟,落到了簾子外男子高的身型上,秦王身上也有這種傷口。
”姚院判!“雲菀沁將林若男衣裳穿好,喚了一聲,姚光耀忙進去,隻聽少女臉色微微泛白,卻異常的肯定:“是蛇毒,是被蛇咬死的。”
不是幻覺,更不是做夢。昨晚上,有人膽大包天,進房間在林若男的被窩裏放了一條毒蛇。
毒蛇在被子裏拱來鑽去,露牙吐芯,咬了林若男一口,蛇毒直攻心髒,便叫人驟時麻痹,林若**本沒有呼救和反抗的機會,陷入昏迷,繼而毒發身亡。
姚光耀一生鑽研與遇到過不少蛇毒案例,這邊將毒液拿過去看了一下,也猜到了幾分,如今一聽,更加豁然開朗,再不猶豫,撤掉簾子,叫人將林大業和鬱成剛叫進來,將結果簡述了一遍。
林大業呆住,渾身打了個寒戰,鬱成剛見得這檢驗結果在眼前,咬住牙,並不做聲,姚光耀喝道:“現在趕緊去房間,裏裏外外好好搜一下,尤其床鋪!”鬱成剛這才心不甘情不願地叫人去辦。
不過一刻鍾,便傳來稟報,通鋪上林若男橫屍的床榻上,有一條很淺顯的濕痕,還有幾分黏膩。
蛇是冷血動物,爬行過後的地方,會有體液痕跡。
姚光耀對著鬱成剛冷笑:“大總管還認為是雲小姐捂被子害了林氏麽,明顯就是有人放了毒蛇咬死人,我現如今就能告訴你,這蛇不是野生的,是家飼的毒性水蛇,一般成年後拔掉毒牙用來釀藥酒的,不長,偏細,宛似蚯蚓,毒性劇烈,壽命不長,需要泡在水裏,很精心養育,根本就是早準備好了的,不可能隨處找到,若是沒有器皿保存,就算找到也活不了幾個時辰,雲小姐根本就沒這個條件弄到這種毒蛇。再說了,依大總管的判斷,雲小姐想要報複林氏弄傷她,難不成是出發前就帶好了?雲小姐還成了先知?早就知道路上會跟人結怨並且會殺人,所以特地帶了毒蛇?”
林大業一聽,瞪了一眼鬱成剛,抱著林若男的屍身便又失聲哭起來:“妹妹——到底是誰害了你!”又轉過頭,對著雲菀沁和曹凝兒、韓湘湘:“幾位小姐,我妹妹到底與誰接觸過?”
曹凝兒歇了會兒,精神好多了,回答:“昨兒晚上都是我們幾人相處,除了——,鬱宰相家的千金鬱柔莊小姐來過一趟,氣氛不是很好,還打過雲小姐婢子的嘴巴,鬧得有點兒大。”
夏侯世廷眼眸泛出冷意:“鬱總管知道雲小姐和林小姐拌過幾句嘴,卻偏偏連鬱小姐上門的事兒大鬧打人都不知道,還真是奇了。”
這是在說自己有意包庇,鬱成剛被拿到了軟肋,心裏發虛。
夏侯世廷安靜瞧著,開口:“既已經明白了,三位小姐就先回去吧。接下來的事兒,鬱總管一定不敢再掉以輕心,犯失職之罪了。”
鬱成剛背後冷汗直冒,翻查出林若男是中蛇毒而死,自己已經犯了懈怠職務的錯,再加上這三皇子在旁邊火眼金睛地盯著緊,哪裏還敢玩弄什麽手段,咬著牙秉公辦:
“來人呐,搜,將隨行官員及親眷的房間都搜一遍!”頓了一頓,極是艱難地說:“尤其是鬱宰相的千金鬱小姐的寓所。”
下屬領命下去了。
雲菀沁看了夏侯世廷一眼,先出去天井,曹凝兒和韓湘湘腿都軟了,見她出來,趕忙一擁而上,正巧鄭華秋也過來了,見有驚無險,也是籲了口氣,與兩名宮女一塊兒,將雲菀沁等三人先帶到一間空屋去歇息。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日頭又升高了一些,外麵跑來個太監進了院子,急匆匆地喊著:
“不得了啦,不得了啦!”
這個時候,鄭華秋在屋子內正和三位千金說話壓驚,感歎短短半個上午,物是人非,差點兒就惹下大事,幸虧雲小姐有能耐,被內務府栽上的居然還能逃過一劫。
幾人正是劫後餘生地感概著,韓湘湘弱弱地說:”難道還真是那鬱小姐做的不成?“
“她那個樣子,怎麽做不出來?連利用堂兄給我們穿小鞋這種事兒都做得出來,還有什麽不可以。”曹凝兒蹙眉,至今想著與死屍躺在一起,仍是一身的惡寒。
“依奴婢看著,應該不會吧。”鄭華秋有些不敢置信,“那鬱小姐到底出身世家大戶,怎能這樣心胸狹窄,狠辣無情?“
幾人正在說話,外麵傳來太監的吵嚷。
鄭華秋站起來走到門檻前,啐了一口:“作死的,又在亂喊什麽,還嫌咱們不夠慌嗎!”雲菀沁等人也跟了過來。
太監站在天井,喘勻了氣,抹了一把汗珠子,對著姑姑和幾家小姐說道:“……確實是不得了啦,內務府的搜出來了,在鬱小姐的一個隨行妝奩盒內,搜到了一個半密封的瓶罐,裏頭還泡著兩條家飼的花蛇哩!”
“什麽!”鄭華秋一驚,“真的是鬱小姐?那,鬱小姐承認了?現在如何?”
”還能怎樣?都已經人贓俱獲了!“太監道著,”怎麽可能承認,姑姑見過有罪犯承認過自個兒犯罪沒有,自然是大呼小叫,說那蛇並不是自己的,並沒毒害過林氏小姐。開始在內務府審,可一來嫌犯是內務府總管的堂妹,需要避嫌,二來,鬱小姐是宰相千金,身份畢竟不同,怕影響不好,皇上得知,便安排皇後去親審,可那鬱小姐仍咬死了牙不承認。”
真的是鬱柔莊?她對自己的恨意,真的是已經升級到了這個地步?
還真是為著秦王不弄死自己不罷休?
短短半個時辰不到,嫌犯從自己變成了鬱柔莊……讓雲菀沁的心思也跟著沉下去,就好像背後有一個無形的巨手在操控著。
鄭華秋心思澄明,看出雲菀沁的臉色,將她拉到一邊,低聲勸慰:“已經拿到了疑凶,既然證據都有了,恐怕八九不離十,雲小姐與曹小姐、韓小姐都沒事兒了,且放寬心吧。不過話說回來,那鬱小姐也真是,”說到這裏,音量收低,”就算與您有再大的仇恨,也不該做出這種事……“
雲菀沁明白了,鄭姑姑果然蕙質蘭心,猜到林若男恐怕是當了自己的替死鬼,強打起精神,眉尖兒蹙得緊,試探:“鄭姑姑也覺得是鬱小姐做的?”
鄭華秋想這雲小姐剛才沉穩地應付內務府總管,與姚院判一起聯手檢屍驗毒手到擒來,幹淨利落,可到底還是個十幾歲沒有出閣的小女孩,估計還是受了點兒驚嚇,不願意相信,喟歎一聲:“雲小姐,奴婢在宮裏當差十多年,也算是看多了,女人之間啊,嫉恨起對方來的怒火,想要絆倒對方的手段,可是勝過千軍萬馬的。”
卻說鬱柔莊那邊,被蔣皇後親自提審,卻沒有一點兒緊迫感,麵色一派冷清,就是不認,到了最後,隻輕哼一聲,根本就不說話了。
蔣皇後念著她是出自鬱家,起先給幾分麵子,後來見她脖子揚得高高,一副大家閨秀的模樣,也是慍了,鳳冠上的琳琅珠翠寶石九鳳步搖嘩啦啦一陣響,拍案:“你不在本宮麵前承認,那好,有人會叫你承認,來人啊,雍州知府的車子來了沒!”
“已經到了驛館門口。”有太監稟道。
“暫押去雍州城內大牢,再另外派人轉送回京,送進刑部大牢,令刑部官員好生審理。”蔣皇後慢條斯理,語氣薄涼。
鬱柔莊隻覺這事兒根本不關自己的事,肯定會查清楚,再加上自己的爹可是當朝宰相一把手,皇上皇後一定會賣幾分麵子,現在鑾駕隨行,就算爹不在,堂哥還在呢,再怎麽也會保住自己!眼下被審問,隻是走個過場罷了,沒想到蔣皇後竟還真的要把自己當囚犯一樣,單獨押送回京送到刑部。
鬱柔莊這才慌了,甩開侍衛:“滾開!我是你們這些人能隨便碰的麽!娘娘,我是冤枉的,我跟那林若男沒仇沒怨,我殺她幹嘛,我瘋了麽!她值得我殺麽!”
蔣皇後見她大失禮節,非但不遵懿旨,膽敢叫自己的禁衛滾開,連敬稱都忘了,目色清冷:“你跟林若男沒仇沒怨?你叫你堂哥安排她們一車子的官家小姐住那種破地兒,吃得還不如下人,這叫沒仇沒怨?”
鬱柔莊喉嚨塞住,沒料到,自己倚仗權勢給那雲菀沁穿小鞋,竟成了自個兒殺人的動機,若說自己其實是針對雲菀沁,別人能信麽?已經一灘渾水了!簡直就是挖坑給自己跳!
鬱柔莊仍是強嘴:“不,我不去雍州大牢,更不回京城刑部大牢!娘娘不能這麽對我——我要見皇上,我要見皇上!
蔣皇後語氣冷意更甚:“莫非鬱小姐覺得本宮一個皇後,不夠資格審你?正是皇上令本宮負責這事兒!”眼色一緊:“來人啊!”
鬱柔莊見侍衛又上前,渾身的孔雀展翅,天鵝起舞般的傲氣早就消失無形,急道:”臣女並沒做過,憑什麽關我?娘娘,我爹可知道——將我堂哥叫來——”振臂一掙,立起身子,挺起胸脯四下張望,雖然惶惶然,卻又是一副儼然不可侵犯的模樣。
這叫什麽話?敢情皇家是她鬱氏一族開的?鬱家人犯了罪還得通知一下鬱文平?
連屋子裏的太監宮女都聽得嘖嘖搖頭,便是連公主犯了錯,皇後要處罰,也沒哪個敢說你去叫父皇來!
叫堂哥?那鬱成剛自己失了職,驗屍潦草而過,剛被那林大業憤怒地告了一狀,被寧熙帝罵了一通,這會兒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呢!
蔣皇後唇角泛起一股冷意,這鬱家,跟夏侯家平分天下的美夢,還在做?袖子一揮,再不遲疑:“怎麽,還要本宮說第三次?拎住她,送出去!”
鬱柔莊終於明白,這會兒沒人撐腰了,堂堂個宰相千金,名門貴媛,本是風風光光出來伴駕秋狩,無上的榮耀,伴駕的權官中還有自己的親戚,想給誰穿小鞋就穿小鞋,看誰不順眼也能下絆子,現在眾目睽睽下成了殺人疑凶,送上囚車,就算回京後爹救出自己,自己這名聲,還能剩下多少?
她慌了手腳,隻想著絕對不能被押送上車,一下子不知道哪裏來的勁兒,推開侍衛,一頭撞在了蔣皇後身邊的一根玉柱子上。
“咚”的一聲,嚇得蔣皇後魂飛魄散,隻覺臉上濺了什麽,一摸,滿手的鮮紅,再見鬱柔莊,已經軟綿綿地滑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