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沈杏山在公興俱樂部被迫簽下協議的時候,許文強已經和馮氏三兄妹分開了。不過,他並沒有離開霞飛路,而是走進了離那間西餐廳不遠,一間白俄人開的咖啡室,在那裏,美孚銀行上海分行的經理愛爾文正等候著他,和他在一起的,還有一個四十來歲,黑發,微微有些禿頂的中年白人。

“不好意思,我來晚了!”

進來之後,許文強忙用流利的英語向那兩人道歉,分別和兩人握手之後,才落座。

和愛爾文寒暄兩句之後,就進入了正題,洋人一般在談正事的時候,不喜歡多做廢話,許文強覺得這一點值得國人學習,不過,要想改變國人談事情時廢話連篇,兜兜轉轉,雲山霧罩的習慣,恐怕比讓自己的祖國強大起來還要困難。

稍稍恍神之後,許文強就凝聚起精神來,細細聆聽愛爾文的說話。

“許先生,你要幫你找的人,現在,就坐在你的麵前。他是德國人,不過是猶太人,因為一些不能抗拒的原因,已經離開了德國,在上海定居了!他是漢堡大學地質工程學院畢業,曾經做個某大型礦產公司的總工程師,正好符合你的要求!”

愛爾文用唐話向許文強做出介紹後,然後,用德語向那個猶太人介紹許文強,許文強在夢裏的世界學過德語,現在,說雖然不是很流利,不過聽是沒有問題的。在愛爾文的介紹中,把許文強說成了天上有,地上無的企業家,並且暗示,說他在政府也很有勢力,對他們這些背井離鄉的猶太人來說,在這個人深地不熟的異國他鄉,是個不錯的依靠。

那個猶太人手放在桌上自己的禮帽上,然後,向許文強低頭行禮,用德語做自我介紹。

“您好!許先生,我是貝納永!很高興認識你!”

許文強沒有等愛爾文翻譯,用德語回答道。

“貝納永先生,我也很高興認識你!”

愛爾文有些吃驚地看著許文強,他沒想到許文強也會說德語,看那架勢,比自己還要熟悉。許文強笑了笑,用德語解釋道。

“我在哈佛學過一點德語,不是很精通,勉強可以應付,希望貝納永先生不要見怪!”

“哪裏?許先生說得很好!”

貝納永神情恭謹地說道。

愛爾文笑了笑,站起身,對兩人說道。

“許先生,既然不需要我做翻譯,我就不打擾兩位的談話了!希望兩位能夠合作愉快!”

隨後,在經過許文強身邊時,他用唐話小聲說道。

“許先生,上次介紹那個人還行嗎?”

許文強微笑地點點頭,說道。

“還可以,就像你說的那樣,他是貴族出身,對我委托他辦的事情,做得非常之好!我拜托你的其他事情,要找的其他人才,也希望能盡快跟進。昨天,我已經存了一些黃金進了貴行,當我那間小小的公司需要資金的時候,也還要請貴行多多啊!”

“當然!當然!那是一定的!”

說完這些話後,愛爾文回過頭,向那個猶太人貝納永點點頭,等那人站起來回禮後,他轉身大步離開了咖啡廳。

據許文強在夢裏的那個世界,對德意誌這段時間的了解,這個時候的希特勒雖然組建了納粹黨,但是還沒有掌握政府的權力,同時,大規模的排猶行動也沒有開始,更沒有二十年之後的大規模屠殺。至於,小規模的排猶行動,在全歐洲,這樣的行動從來也沒有斷過,猶太人一直這樣忍受過來的,是什麽原因讓這些猶太人離開德國,來到遙遠的東方的呢?據愛爾文介紹,貝納永是這群人的頭目之一,除了先期這批來探路的人之外,後麵還有很大一批。

貝納永並不是很相信愛爾文對許文強的介紹,在他看來,坐在對麵的這個人實在太年輕了,不像是能夠身處高位的年紀。然而,大多數唐國人雖然不會像歐洲的白種人那樣歧視猶太人,但是,他們也不會和自己這批人接近,在那些唐國人的心中,洋人隻有一種,不管是猶太人,還是德國人,法國人,都是一個樣,就像在西洋人眼中的唐國人和日本人一樣,沒有區別。

所以,作為探路的石頭,他沒有辦法,隻有選擇和對麵的年輕人合作,因為,目前為止,他對自己這些人抱著的態度,既不是害怕,也不是厭惡,當然,更沒有仇恨!在他的眼中,自己隻看到了平等,和對平等的人的尊重。

如果,真想愛爾文介紹的那樣,那人可以幫助自己,並且,可以在他們大量湧入唐國的時候,幫助他們安定下來,那麽,自己這幫人也會做出相應的報答。

如果可能,他想讓全世界的人都知道,猶太人雖然以聰明,狡詐,善於做買賣著稱,但是,他們絕不是忘恩負義的種族。

“祖國?我們是沒有祖國的民族?德國?不!德國不是我們的祖國?”

當許文強問到貝納永為什麽要離開自己的祖國,來到遙遠的東方的時候,貝納永苦笑著搖搖頭,這樣回答道。

“至於來到上海?”

貝納永談到這個問題,遲疑了一下,然後說道。

“上海的租界是唯一不需要簽證就可以進入的地方,對整個全世界來說,這都是獨一無二的!許先生在美國呆過一段的時間,對我們這個民族看來,也有一定的了解,應當知道,暫時來說,上海是我們能選擇的最好的地方。”

許文強手指輕輕劃過眉梢,輕聲說道。

“如果我想知道你們為什麽離開德國,感覺就像逃難一樣離開,不知道是不是一個失禮的問題?”

貝納永手慢慢轉動著桌上的禮帽,臉上露出謙恭的笑容,對於這個表情,在過往的日子裏,他不知道已經表演了多少次,早就駕輕就熟。

“許先生的話並沒有什麽失禮之處,如果,不是萬不得已,誰想離開自己祖輩生活的家園呢?事實上,在那個國家,有一種危險的風氣在蔓延,這個時候離開,總比事情到無法收拾的時候離開為好。”

許文強聽到這裏,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說道。

“我知道,歐洲排猶現象嚴重,特別是一戰失敗,民眾生活困苦的德國,對在本國掌握了大量財產的猶太人的仇恨,猶為嚴重。遲早,這會形成一種全麵的風潮,由個人的行為,變成一種國家的行為,對你們這個民族進行殘酷的壓迫,現在,也有些苗頭可以看到這一點。不過,苗頭始終是苗頭,還沒有形成燎原的大火,在這個時候,就匆忙離開那個國家,我隻能說,貝納永先生,你的眼光還真是厲害啊!”

貝納永有些目瞪口呆地望著許文強,他隻是知道許文強對歐洲的情況不陌生,但是,卻不知道他居然如此熟悉。

他所說的那些,貝納永相信,在日後的德國一定會發生,特別是當看見那些衝鋒隊員趾氣高揚地從自家窗前經過,當自家的窗戶玻璃每個晚上都會被人用石塊砸碎時,他相信,那樣的一天,並不會很遙遠。所以,他才辭掉了工作,和一部分有相同看法的猶太人相約離開德國,為此,他和幾個人先離開了德國,來到最容易進入,對猶太人也不設防的上海。如果,一切順利的話,就會以上海為橋頭堡,慢慢把家產和人員轉過來。接下來,再決定日後的行程,畢竟,從上海到其他的那些國家,比如美國什麽的都非常方便。而現在,當務之急,是找個能幫助他們的本地人,所以,才有了這次和許文強的見麵。

現在,還有許多人不相信會出現大規模排猶的現象,仍然忙著他們在德國的生意和工作,不相信貝納永這些人所說的話,就算是為了以後收容他們,他也要先在上海打下一份基業。對此,眼前這個人絕對重要,這個時候,貝納永一點也不敢看輕許文強了,能說出那番話的唐國人,已經不是可以用睿智這兩個字可以形容的!

“請問許先生,你需要我做什麽?”

其實,貝納永也有一定的資金,如果用來做生意,相信憑猶太人的頭腦,和先期因為宮廷政變從羅刹國跑到上海的一些猶太人的幫助,他還是能夠站穩腳的。可是,這樣是不夠的,要想幫助那些還不知道大禍即將臨頭的本族人,隻做這些是不夠的,他需要唐國的實權人物幫助。這個國家目前還是四分五裂,不曾真正統一,如果,自己有機會幫助能獲勝的一方,日後的事情,就要好處理得多。

隻是對如今的貝納永來說,對唐國的具體情況一點也不了解,為了不投錯注,現在,他迫切需要的是觀察,要觀察,就必須融入唐國人的社會。可惜對於洋人,唐人要不就是鄙夷憤恨,要不就是阿諛奉承,但不管是哪一種態度,本質上卻都是敬而遠之的。這讓他來到上海一個月了,仍然一點頭緒都沒有,直到現在,與許文強見麵的現在,他仿佛才看見了希望的光芒。

“貝納永先生是地質學院畢業的,不知道,對鐵礦了解多少呢?”

那是貝納永的專業,他一直擔當的工作,就是找礦,經常在巴爾幹那些山區工作,對鐵礦,說是了如指掌也不為過。不過,他還是非常謙遜地表示,自己對此略知一二。

“我最近買下了一個鐵礦公司,那個公司不知道是因為經營不善,還是因為那裏根本礦產不多,所以一直處於負債的局麵。我希望貝納永先生能加入我們開創公司,第一個任務就是去那個礦區,幫我好好勘探,看是不是值得開發。當然,我會發工錢給您,但是,這不是主要的,主要的是如果我有能力,或者一定的權力,貝納永先生需要的時候,我一定會幫你們的忙!說實話,我對貴民族的處境感到非常遺憾,或許,是因為我們這個民族同樣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因此,能更加體驗到你們的痛苦吧!”

貝納永突然感覺到心潮澎湃,眼眶有些酸澀,看得出,許文強說這番話是出於真心。就因為這份真心,貝納永異常感動,對他們這個民族抱有善意的人實在太少了,也由不得他不激動。不過,對以理性著稱的他來說,感激雖然感激,卻不表示他已經把所有的一切賭在許文強身上了,通過他觀察唐國的打算,貝納永仍然沒有放棄。

“如果是勘探鐵礦的話,我想,我能很好地完成這個任務!”

貝納永向許文強點點頭,表示自己對他的尊敬,也表示自己決定接受這個任務,加入到開創公司來。

“不知道,貝納永先生有沒有安排好同伴和家眷,如果沒有的話,許某可以略盡綿力。”

“多謝許先生的好意,暫時來說,沒有什麽問題,隻是,下一批從德國前來的同伴,到時候希望許先生能幫幫忙。”

許文強笑了笑,說道。

“這些力所能及的小事,我一定會幫你們辦妥的。不過,貝納永先生要辛苦了!你要去的礦區不在上海,雖然,離上海也不算多遠。”

“我會做好準備的,一定把這件事情做好!”

許文強手指輕輕敲著桌麵,繼續說道。

“我會派一些人配合你的,這些人裏麵有一些是留洋回來的學生,都是地質專業的,希望,到時候,貝納永先生能指點他們一下。”

“那是一定的!我一定把我所會的都交給他們,我曾經在漢堡大學教過地質,這回又幹起老本行了!”

許文強抬起手,手指輕輕按了按太陽穴,感覺有些疲累。

“貝納永先生,你要去的地方是一個叫蕪湖的城市,礦區離蕪湖大概三十公裏,離上海也不是很遠的,希望,你到那裏能給我帶來好消息。”

貝納永瞧了做這個動作的許文強一眼,點點頭,隨後,站起身,許文強同樣站了起來。

“我回去準備好東西,今天晚上就到公司報道,明天一早就出發,去那個叫蕪湖的地方,盡快把好消息給許先生帶來!”

“你知道公司在哪裏嗎?”

“這個?我還不知道,不好意思,太性急了!”

許文強嗬嗬笑了笑,說道。

“把你住的地方告訴我,我明天一早派人去接你,然後,再一起出發。”

這個烏龍解決之後,兩人各自抱著滿意的心情分了手。

許文強不相信貝納永在那裏發現不到鐵礦,那裏可是馬鞍山啊!就是因為知道是馬鞍山,他才想了不少辦法,用盡了手段,生生從卓氏船行的老板卓誌南那裏,把那個買下了周邊荒地的寶盛鐵礦公司弄了過來。

如果,這個時空的地理和夢裏那個時空的地理環境沒有一點區別的話,許文強相信,自己是揀到寶了!

馬鞍山礦區位於長江下遊寧蕪——羅河成礦帶,是我國七大鐵礦區之一。後麵還有一大串的介紹,隻是,在這個時空的他已經忘記了!不過,不需要知道那些,光是上麵的那一句話,如果事實真是如此,就是一筆大大的財富!也許按照自己目前的條件,無法大規模開采,但是,不表示以後不能,有了鐵礦,才會有鋼鐵,才會有槍支,大炮,並且,他隱隱還記得隨著那個鐵礦的,還有大量的磷礦,這樣看來,不說它是寶地都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