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簾大開著,白晝之光穿過透明的玻璃窗,將整個房間照得一片亮堂。

錢千裏把頭發往後整齊地梳理一番,再把那頂鑲白邊的黑色警帽戴上頭,離開那把紫檀木的座椅,從那張超級大的書桌後繞出來,來到那塊巨大的穿衣鏡前,對著鏡子,誌得意滿地擺著各種姿勢。

這間房間是整個上海市總局最大的辦公室,也是樓層最高的一間,在一個月前,閘北區警察分局局長錢千裏,由於在任之間,勤於任事,把一個號稱全上海最髒最亂的閘北管理成為一個文明街區,鑒於錢局長的功績,故而,在上任總局局長離任之後,錢千裏坐上了這個位置。

上麵那些其實都是些狗屁,隻是借口而已,雖然閘北現在和以往的環境大不相同,不過,錢千裏知道,那根本不關自己的事!況且,就算閘北仍然還像過去一樣又髒又亂,他仍然會坐上這個警察總局局長的寶座。因為,在一幹分局局長的竟職獻金中,隻有自己給的數目最大,那個貪財貪到骨頭裏在的市長大人又怎麽會拒絕呢?

不過,自己之所以能拿出那麽一大筆錢,還是因為有身後那個人的,如非他鼎力,這麽一大筆錢,他才舍不得掏出來。

對身後的這個人,錢千裏的心態極其複雜,既有感激,又有崇拜,當然,更多的還是恐懼!

就算現在自己已經貴為警察總局局長,手下多少也有接近一萬名警察可以指揮,對那個人的命令,他還是會不打折扣地執行下去,並且,從不問因由。

反抗這樣的念頭也不是沒有產生過,然而,每當這個念頭浮出腦海的時候,那個血淋淋的死人頭就會隨之浮現出來,並且,揮之不去。當天晚上,總免不了要經受噩夢的侵襲。

其實,就這樣也不錯,身後那個人麻煩自己的時候畢竟不多,更多的時候,整個警察局還是自己說了算,現在這個世道,誰沒有跟一兩個主子,隻要能往懷裏大筆撈錢就行了!誰還管得了那麽多。一旦這樣想,錢千裏的心態也就平和下來了。

書桌上的電話響了,刺耳的電話鈴聲中,錢千裏皺著眉頭,離開了穿衣鏡,能知道他這個電話號碼的人都不是什麽等閑之輩,他不能置之不理。

“喂!”

他拿起話筒,另一隻手叉在腰間,官腔十足地哼了一聲。當電話那頭的聲音傳到耳中的時候,他的臉色馬上變了,手放了下來,就像那人站在他身前一樣,稍稍向前彎著腰,如同在聽上級的訓話一般,臉上的表情分外惶恐。

“是!許先生,有什麽請吩咐,鄙人能幫到的一定幫忙!”

隨後,他保持著那樣的姿勢和表情,聆聽著電話那頭傳來的聲音,時而,點頭稱是。雖然,電話那頭的人無法看見,他的臉上仍然掛著謙卑的笑容。

“好的!我馬上吩咐下去,一定不會發生您擔心的那件事情!”

錢千裏抬起另一隻手,抹了抹額頭上並不存在的汗水,臉上的笑容越發燦爛了!

“哪裏!談不上麻煩,您有事情需要鄙人做,是鄙人的榮幸!不麻煩!一點也不麻煩!日後,如果還有什麽事情吩咐,請直言!”

錢千裏擦汗的那隻手並未就此放下,而是和另一隻手一起,握住了話筒,一邊說話,一邊點頭。

“好的!再會!隔天喝茶!”

話筒放回電話座上,錢千裏長籲了一口氣,伸直腰,手拄在書桌上,神態疲累,如同才做了一場劇烈運動。

突然,他想起了什麽,神情惶急,立刻拿起話筒,開始撥號,途中,由於過於慌亂,把號撥錯了兩次,三次之後,他才把想撥的電話號碼撥通。

電話那頭傳來了電話撥通的聲音,然而,兩三聲後,仍然沒有人來接,錢千裏的腦海中突然浮現出一幅可怕的畫麵,額頭急出汗水來。

又響了兩三聲後,電話那頭,終於有人拿起了話筒。

十分種前,閘北警察分局。

辦公樓前的空地上,一群身著黑色警服,腿上紮著白色綁腿的警察正在排著隊列,每個人手裏都拿著一根警棍,腰裏別著警槍。

“立正!”

“稍息!”

雖然不算整齊劃一,這群警察還是把那兩個動作做出來了,不過,他們臉上的神情卻一點緊張感也沒有,各種表情都有,有人甚至在打嗬欠,挖鼻孔什麽的,不像馬上要去出任務,到像要前去郊遊踏青。

站在隊列外的長官對此已經見慣不怪了!

他清了清嗓子,然後,多少有些像公鴨般幹澀的聲音響起了。

“兄弟們!對於這次任務,大家都知道了吧?”

“知道!”

三三兩兩的聲音參差不齊地響起。那個長官視若無睹,繼續著自己的發言。

“據社會上的熱心人士提供消息,有一批暴民在我們的轄區生事,他們現在正在包圍那些熱心人士的私人資產,進行非法集會,對這種破壞安定團結的大好局麵的暴民,我們必須嚴厲地打擊!”

說到這裏,那個長官的聲音卡了殼,先前背好的稿子,這會忘了個精光,他支吾兩聲後,拉開嗓子吼道。

“媽的!屁話就不說了,兄弟們,我們隻要把那些領頭罷工的家夥抓回來,就算完成任務了!這次任務,每個兄弟都有額外的花紅,做事的時候,給老子打起精神,機靈點!”

“是!長官!”

這一次,警察們的回答到非常整齊,同時也透出了那麽一點精氣神,這個世道,他媽的!什麽都是假的,花紅才是真的,披上這身黑皮,不就是為了這些東西?

“那好吧!向左轉,出發!”

“是!”

一群人就拖著步子排成兩排向大門走去。

“等等!”

那個長官突然把隊伍叫停了,滿懷發財的念頭的眾人同時望向他,目光頗有些怨念。

“這個!我有沒有分派任務,哪個小隊去哪個廠子?”

“長官,你說過的,我們已經知道了!”

“這樣啊!”

長官搔了搔頭皮,自嘲地說道。

“媽的!昨天晚上推了一晚上的牌九,今天腦袋有點暈!好了,各小隊,按照任務分派,出發!”

鬧騰半天之後,隊伍才走出了警察局的大門。

就在隊伍的尾巴剛剛出門後,一個衣衫不整,連紐扣都沒有扣整齊的警察突然出現在辦公樓的二樓,他向底下看了一眼,沒看見人,心裏暗道了一聲,糟糕!

“局長好!”

一個警察從過道上走過,向這個新任的分局局長梁坤點頭行禮。梁坤一把抓住那家夥的衣領,大聲吼道,口沫濺了那個倒黴的人一臉。

“那些家夥去哪裏了?”

“不是局長大人吩咐他們出任務嗎?”

那人詫異地望著他,也顧不得抹臉上濺上的口水。

“走了多久了?”

“剛剛出門!”

“快!多叫幾個人,去把那些家夥追回來!”

“那任務呢?”

“狗屁任務,取消!媽的!給老子跑快點,沒把他們追回來,老子弄死你!”

“是!是!”

那人一邊應著,一邊連滾帶爬地往樓下跑去,一邊跑一邊呼喚同伴,隨他一起。

梁坤手扶著欄杆,身子慢慢滑了下來,坐在地麵上,如果,沒把那些家夥追回來,事情在自己的手裏搞砸,自己的前途可不是黯淡兩字可以形容啊!

陽光照在身上,他卻覺得身子一片冰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