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突然下起雨來,淅瀝淅瀝,直到清晨才止住,天亮了,街邊的法國梧桐的枝葉上依舊綴著水珠,青色的瓦片上濕漉漉的,一些雨水順著簷角緩緩滴落。

陡然之間,上海的天氣比往日寒冷了許多。

許文強為了策劃罷工的事情,昨夜一宿未睡,一直聽著雨聲工作,在天快亮了的時候,才和衣打了個盹,一小時左右,就醒了過來,急匆匆地上了一輛黃包車,從西江路四十七號趕到了靜安寺路一百二十三號的開創商社。

坐在黃包車上,他強忍著睡意,仔細思考著昨夜製定的計劃,看是不是有什麽漏洞存在,一直到了商社的樓下才作罷。

當他下車的時候,正好遇見戴春風也從一輛黃包車上下來,戴春風眼尖,早就看見了他,下車後,並沒有馬上進門,而是在門口等待著他。

兩人互相問了個好之後,許文強走在前麵,戴春風緊跟在他身後半米處,一起走進了半開的商社大門,在大門旁邊的沙發上,一個別動隊的隊員忙站了起來,向他們行禮。

“早上好!小周!”

許文強同平時一樣,向他笑著打了個招呼,不僅這座樓,所有的別動隊隊員的姓名他都知道,對那些下層的行動人員來說,僅僅隻是自己的名字被那些所謂的高層知道,就會讓他們感到無比的榮耀。

許文強在夢裏的時空裏,看過大量有關領導人物的電視傳記和記錄片,所以,非常明白籠絡人心的重要性。

所以,他雖然表現得始終比旁人優秀,卻很少給自己人一種鋒芒畢露的感覺,總是讓人覺得可親,同時,又讓人覺得可敬,要想達到這樣一種效果是很難掌握的,然而,他卻非常容易地就掌握好了這個度。

“早上好,文哥!”

那個小周也同往常一樣,顫顛顛地向許文強問好。

在他的心裏,負責教他們武功的馬永貞就像他們的親大哥一樣,而許文強則是神仙一樣的人物,在這些別動隊隊員的心中,他的形象是無所不能和不準褻瀆的。

門開了,許文強和戴春風一起走進了自己在二樓的辦公室,許文強隨口說了聲坐,走到窗前,推開了窗戶,室內一陣亮堂。

馬永貞正在樓下的空地上進行晨練,聽見開窗的聲音,他抬頭看了一眼,許文強向他笑著揮揮手,算是打過招呼了,隨後,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

“說吧,有沒有什麽有價值的情報?”

他望著坐在寫字台前麵的戴春風,雙手平放在寫字台上,語氣輕鬆地說道。

相比之下,戴春風的神情就顯得嚴肅多了,他雙手放在緊閉的雙膝上,背挺得筆直,如果是以往相熟的人看見這一幕,很難把他和以前那個終日打混的戴春風聯係起來。

“那天,在四海春與張爾雍相會的日本人,已經打聽出來了,叫高橋典已,是虹口一個日本人會所櫻花館的館主,另一個人叫田中浩二,身份不明,現在住在虹口道場,不過,我們的人經常看見他出入日本駐上海的領事館。”

高橋典已,田中浩二,這個叫田中的名字蠻熟悉的,在哪兒聽過嗎?

許文強沉思了片刻,然後,笑著對戴春風說。

“很好,這件事情你做得很好,有沒有安排人注意這兩個人?”

“已經安排了,不過,這兩個人不是很好監視,如果盯得緊了,容易被發現,盯得鬆了,又容易脫鉤!”

戴春風麵帶難色地說道。

“我知道了,你叫手下小心點,不要打草驚蛇,就算有一兩次被他們溜掉也不要緊,這樣的事情,做多了,自然就有經驗,以後,就不會那麽容易被他們溜掉了!”

許文強輕描淡寫地說道,對那兩個日本人,隻能監視,除此之外,暫時還不能做什麽。

他們接著談論了一些其他的事情,比如情報網該如何壯大和發展,現在的情報網,戴春風完全是按照許文強的吩咐成立的,核心成員隻有那麽幾個,他們對戴春風負責,能跟許文強聯係的,隻有戴春風一個人。

這隻是權宜之計,為了安全起見,這樣的聯係方式是必要的,畢竟,這個情報網才是初創階段,有著太多不確定因素。

雖然,這樣做戴春風的位置就變得非常重要,權力也很大,不過,許文強相信自己還是能控製他,至於以後,以後的事情,他另有打算。

戴春風離開後,許文強陷入了沉思。

現在,要做的事情越來越多,他卻隻有一個人,真恨不得能有三太子那樣的三頭六臂,那樣就好多了。

當然,這隻是胡思亂想而已。

一段時間以來,他每天平均隻能休息四個小時,之所以這樣忙,這是因為什麽事情都是草創階段,離不開他,等事情上了軌道就好了!

不過,這些事情上了軌道,又會麵對新的事情,總之,隻要他走上了這條路,除了忙碌還是忙碌,沒有輕鬆兩個字可言。

其實,要想輕鬆地過自己的這一生,非常容易,他隻要離開這個國家,重新去到大洋彼岸的那個國家,憑他的學識和眼界,在那個沒有硝煙和戰火的國家,做一個這個時代的比爾蓋茨還是綽綽有餘的。

可惜,他無法忘掉孩子們的眼睛,戰火和離亂中的孩子的眼睛,饑餓和恐懼中的孩子的眼睛,沒有希望,沒有神采,隻有漠然,隻有麻木的孩子的眼睛;他無法忘掉在夢中的世界看到的那些圖片,那些手持戰刀的野獸,那些絕望中沉默的人們;是的,他無法忘記,即便他身處的環境隻有美人醇酒,隻有音樂歌聲,他仍然無法忘記。

那是已然深刻在骨髓裏的記憶!

所以,他隻能這樣忙碌下去,為的是那些畫麵在這個世界不會發生。

門被推開了,他睜開了眼睛,馬永貞走了進來,,進他這間屋,而不需要敲門的,隻有馬永貞一個人。

“怎麽樣?還習慣嗎?”

現在,許文強已經把生意上的事情全部交給馬永貞打理了,他需要他盡快上手,因為以後,還有更多的生意需要他來打理,至少,名義上也需要他來打理,畢竟,日後他不可能把自己的精力過多地放在商業活動和黑幫爭鬥之中。

“還行,不過,那些財務上的事情真的很麻煩!”

馬永貞沒有坐下,而是走到窗前,被靠著窗,對許文強說道。

“沒關係,你暫時管著,我已經在報紙上登廣告招人了,用不了多久,你就不會再為那些數字苦惱了!”

許文強笑了笑,手指撫摸著嘴角,仰靠在椅背上。

“那就好!”

這時,響起了敲門聲。

許文強喊了聲請進後,謝四走了進來,他先向許文強點頭行禮,後來看見馬永貞也在,忙向他點頭,說道。

“幫主好!”

馬永貞向他點點頭,然後,向許文強說道。

“我出去吃東西了,大哥,看來也沒吃早飯吧,我給你帶點回來,對啦,謝四,你吃過早飯沒有,要不要我給你也帶點?”

謝四忙笑著說道。

“不了,幫主,我已經吃過早飯了!”

馬永貞點點頭,隨後,走出門去。

“事情有變化沒有?”

謝四坐下之後,許文強才開始發問,謝四的坐姿和戴春風完全不一樣,他雖然對許文強也很尊敬,不過,卻沒有表現在外表上。

他搖搖頭,說道。

“那個姓卓的家夥就像平常人一樣,沒發現什麽異常的地方。”

許文強本來想以那人為餌,放長線吊大魚,隻是,現在事情越來越多了,他沒有多餘的精力再用在這上麵了,看來,隻有那樣做了。

“不用再監視了,在今天之內,找個時機,把他綁來,我晚上親自審問。”

“是!文哥!我現在就出去安排了!”

“你去吧!”

謝四站起身,向許文強點點頭,走出屋去。

房間裏剩下了許文強一個人,他站起身,來到窗前,望著窗前的天空,隨後,輕輕揉搓著自己的眼睛,深深地籲了一口長氣。

不知什麽時候,外麵又下起雨來,無聲的,靜靜的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