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時整,胡氏診所二樓的一間單人病房。

許文強很快就從失神狀態中清醒過來,他的心裏雖然仍有各種思緒如亂麻糾纏在一起,至少,他臉上的表情已經恢複了正常。

視線在馮程程充滿擔憂的臉上滯留片刻,他偏過臉,笑著說道。

“我沒有什麽大礙,程程小姐不用擔心。”

“那就好!”

“對了,還沒請程程小姐坐下!”

馮程程依言在床邊的一張圓凳上坐下,臉上依舊帶著恬靜的微笑。

“其實,我除了應該向你道謝外,還應該和你說聲對不起,我上車的那個時候,不知道有沒有嚇到程程小姐。”

馮程程搖了搖頭,說道。

“那時,隻是感到有些意外,還沒來得及害怕,你就暈了過去!”

“是嗎?”

許文強不知道還能說什麽,幾次張了張嘴,又欲言又止。

“許大哥,不知你在上海有什麽親人,我可以幫你通知他們。”

親人?夢裏世界的親人對現在的許文強來說,隻是一些影象罷了,自己正身處的這個世界的親人,自從自己參加革命以來,已經很久沒聯係了!在天津鄉下父親的心中,自己這個忤逆子恐怕早已經死了吧!

許文強深吸了一口氣,搖搖頭。

“怎麽?許大哥在上海無親無故嗎?”

許文強歎歎氣,說道。

“就像程程小姐所說,我在上海沒有親人。不過,還是有兩三個朋友的,不知道程程小姐和工人夜校的何先生熟不熟?”

“許大哥指的是何文田先生嗎?我們在一起工作已經有半年了,當然熟悉!”

許文強沉吟片刻,說道。

“程程小姐,能不能麻煩你一件事?”

“請說!”

“請你轉告何先生,拜托他把我現在的情況告訴馬永貞,好嗎?”

馮程程點了點頭,應承了許文強。

她沒有問許文強和何先生是什麽關係,也沒有問他是怎樣受的槍傷,她知道,在這個人身上,有著許多秘密,雖然,她也有好奇心,想多了解一下躺在床上的這個人,不過,她知道,有些事情是不能問的,就算問,得到的答案也可能是虛假的。

所以,她沒有什麽話,隻是默默地看著他。

“對了,程程小姐,你的父親在法租界應該是一個大人物吧?”

許文強這個時候,有點沒話找話說的樣子。實際上,馮敬堯這個名字,在這個世界的上海,他並沒有聽人說起,可是,在夢裏世界的那個虛構的故事裏,馮敬堯是上海灘華人世界裏的頭號人物,他之所以這樣問,其實,也有點想弄明白這究竟是怎麽回事的意思。

“不會啊!我父親雖然是工部局的第一個唐人董事,但他的國籍是美國,一直用的是英文名,馮敬堯這個唐人名字,隻有很少幾個和我家關係親密的朋友才知道,所以,這名字一點也不出名,我還在納悶,你是怎麽知道的,莫非,你和我父親打過交道?”

馮程程的這番話,明顯出乎許文強的意外,他不曉得該怎麽回答,惟有支支吾吾,顧左而言它。

“你父親的英文名是什麽?”

“查理`瓊斯`馮!”

“哦!”

許文強皺了皺眉,對於法租界,由於不是他工作的重點,所以他的了解不是很深,馮程程說的這個名字,他沒有絲毫印象。

“我父親在很小的時候,就領養給了一個遠房親戚,他原本姓韓的,因為養父,也就是我爺爺姓馮,所以改姓馮,他一直在美國長大,當過水兵,上過大學,後來成為了一個光榮的傳教士,為天主傳播福音,因此,回到了祖國。”

傳教士?黑幫老大?這兩者的相差也太大了!看來,這隻是一個非常非常巧的巧合,如果認為夢中所看的那部電視劇上發生的故事是真實的,那麽,自己的腦袋一定進水了!可是,這巧合也真是太巧了!

“傳教士?怎麽會成為工部局的唐人董事呢?這中間發生的事情肯定充滿傳奇吧?”

馮程程抿嘴微微一笑,有些不好意思地回避了許文強的目光。

“那個時候,我還小,不清楚父親大人為了什麽由傳教士成為了商人,或者真如你所說,其中的故事很具傳奇性吧?”

“程程小姐是在哪裏念的書?”

“我在美國念的書,佐治亞州梅肯市威斯裏安女子學院,我和我的兩個姐姐都是在那裏畢業的。”

“哦!”

許文強若有所思地應了一聲,笑著說道。

“那學校我知道,我曾經去過梅肯市。”

“真的?”

馮程程睜大了眼,覺得很不可思議。

“我十來歲就去了美國,一直在那邊念書,我喜歡旅遊,放假的時候到處跑,曾經路過梅肯市。”

“你是哪個學校畢業的?”

馮程程眼睛撲閃撲閃地凝視著許文強。

“哈佛!”

馮程程瞧著許文強的目光有些變化了,今天,這個人帶給她的意外越來越多。正當她還想說什麽的時候,外麵傳來了吵鬧聲。

怎麽回事?

兩人的心裏同時泛起這個疑問,馮程程剛想出去看看,許文強喊住了她,他的臉色有些凝重。

“程程,我那把槍,你知道在哪裏嗎?”

好端端的找那個東西幹什麽?馮程程有些不解,不過,她還是從隨身帶著的提包裏麵,把許文強的那隻勃朗寧拿了出來,遞給了他。

吵鬧聲越來越近,兩人側耳聆聽,好象是有一些人在亂闖病房,而護士小姐正在阻止他們。

許文強仔細檢查了一下那把槍,他勉力坐起身來,就算是這樣一個簡單的動作,也弄得滿頭汗水。

“許大哥,你怎麽拉,醫生說過,你不能亂動!”

許文強笑了笑,不過笑得很勉強,有些慘然。

“程程,你聽我說,你現在出去,找個地方藏起來,那些人肯定是來找我的,你別被我牽累了!”

“可是,你現在這樣子,怎麽行?”

馮程程有些猶疑,一扇扇病房的門被踢開的聲音傳來,越來越近,很快就要來到這間病房了。

“沒辦法,隻有這樣了!”

許文強不是神仙,這種情況下,他的確找不到任何辦法,隻好硬拚了,希望能弄兩個來墊背。眼看就要壯烈犧牲了,他苦笑一下,死亡這東西隻有在書本和別人的話語中才有意義,而實際上,對死掉的人來說,死了就是死了,沒有任何意義!

“等等!我有一個辦法!”

馮程程抿了抿嘴,下定了決心,神色堅毅地望著許文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