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迎麵吹過來,打得戴春風的臉生疼,他低著頭,盡力擺動雙臂,順著街沿飛快地向前跑。幸好,由於天氣的緣故,街上行人稀少,他不用擔心會經常撞上路人,耽擱下來。

他一手撐著街沿的廊柱,一手叉在腰上,低頭彎腰,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還有一百多步就到三益裏的巷口,他卻跑不動了。

有人從他身邊經過,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瞧著他。

戴春風抬起頭,在街對麵,有一個法租界的巡捕正向著這邊打望。

他蹲下去,假裝係腳下的鞋帶,然後,站起身,嘴裏吹著口哨,像大街上那些無事可做的小青皮一樣,拖著懶散的步子向前走去。

那個巡捕行走在對街,與他相錯而過,他走上幾步後,回頭沒看見那個巡捕了,忙撒開腿又跑了起來。

三益裏十五號,他來過這裏,這是呐喊社辦公的地方,不過,由於是秘密機關,下麵的門牌上並沒有寫著呐喊社三個字,而是寫的遠東報道。這是因為呐喊社的資金有些是由羅刹人提供的,為了掩人耳目,這個地點在租界當局的報備是羅刹國遠東報道的記者站。

戴春風往巷子口飛快地瞄了一眼,發現沒什麽異常,忙推開大門,閃身進去。

呐喊社的辦公地點在二樓,戴春風一邊扶著樓梯欄杆,一邊邁著像灌了鉛的腿往上爬,他另一隻手則捂住胸膛,心跳得太厲害了,他需要控製。

戴春風按照約定的暗號三長兩短地敲著房門,一會後,門開了一個縫。

“是戴春風啊!”

門開了,戴春風向他笑了笑,他認識開門那人,叫王海,是個超級近視眼,除了睡覺,他根本離不開那副厚厚的玻璃鏡片。這個人,非常簡單,一看就知道是一個隻能耍筆杆子的文弱書生。

“春風兄弟,來找你的叔叔嗎?他不在。”

戴春風飛快地掃視了一圈,整個外間除了王海,一個人也沒有,他指了指裏間緊閉的門,問道。

“裏麵有人嗎?”

王海搖了搖頭。

“他們都出去了!”

“是陸先生和許先生他們嗎?”

戴春風追問了一句。

王海點點頭,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笑著說。

“他們剛走沒多久,也就半個小時吧?”

“知道去哪裏了嗎?”

王海搖搖頭,反問道。

“你有事情找他們嗎?能說什麽事情嗎?一會,他們回來後,我轉告他們,要不,你叔叔和段升沒多久就會回來,你也可以托他們轉告。”

戴春風顯得有些頹然地坐在椅子上,他輕輕搖了搖頭,不再說話。

王海他們負責的是宣傳和政論,許文強負責的是秘密工作,他們的工作沒有互補性,他們之間也就沒有橫向聯係。

戴春風知道,就算把情報告訴王海也於事無補,所以,他隻有沉默不語,隻希望許文強他們會去大升旅館,希望能收到張強帶去的信息。

上午,十點半,大升旅館門外。

一大群人圍在大升旅館門前,指著那裏小聲地竊竊私語,大升旅館內,一些警察在不停地進出,偶爾,還可以看到身著軍裝的軍人。

“老兄,知道裏麵發生什麽事情了嗎?”

張強和二狗擠進人群,他拉了拉身旁那個中年人的衣袖,假裝很好奇地問道。

“不清楚,我也才來!”

那人沒好氣地掙開了他的拉扯,硬邦邦地回了他一句。

“我知道,我知道!”

在張強另一邊的一個四十好幾的胖子接上了嘴。

“是什麽事?老兄,請講。”

張強從西裝內袋裏掏出一個金屬煙盒,噌地一聲,把它打開,拿出一根香煙遞給那人。那人忙笑著接下來,就著張強劃燃的洋火,深吸了一口,然後說道。

“這大升旅館是南方那批亂黨的一個地下巢穴,原本隱藏得很深,後來,一個英勇的探員潛入了亂黨內部,才把這個窩挖了出來。”

那人口沫橫飛地說著,就像自己是那個英勇的探員一樣,一邊說,一邊還比劃他那短而粗的手臂,以增加演說的效果。

“你怎麽知道得這麽清楚?亂講的吧?”

先前沒搭理張強的那個中年人不滿意了,忍不住提出了疑問。

“什麽亂講的?”

胖子急了,臉漲得通紅。

“我表大姐的女婿的鄰居在警察局工作,我怎麽會不清楚?剛才,抓那些亂黨的時候,還開了槍的,開了多少槍,死了多少人我都知道。”

“既然你知道,那你說,開了幾槍,死了幾個?”

張強沒搭理那兩人的話,退出了人群。

二狗拉了拉他的衣袖,臉上明顯有些擔憂。

“強哥,那些人真的是亂黨嗎?”

二狗幫戴春風跑腿,不過是想掙點小錢,如果,早知道是這樣危險的事情,甚至,還有掉腦袋的危險,他真不知道自己是否還願意做。

“就算是亂黨,又有什麽關係呢?你不相信你的戴哥?”

張強再次望了望大升旅館,戴春風給他交代的事情,他沒有辦好,雖然,那不是他的錯,那感覺還是不是很好。

“我當然相信戴哥!”

二狗扁著嘴,使勁地點點頭。

“那就好!”

張強拍了拍二狗的肩膀,說道。

“走,我們回去,把這裏發生的事情告訴戴哥!”

上午,十點三十五分。

仁和裏的一間民房。

門被咿呀地打開,白晝之光隨風投射進來,將昏暗的房間照得透亮,然後,又隨著咿呀的關門聲,被隔絕在屋外。

那個推門而入的人,臉上劃著一道兩寸來長的刀疤,留著濃密的絡腮胡,戴著墨鏡,就是到了屋內,他也沒把墨鏡摘下。

他手裏提著兩個皮箱,進門之後,他把其中一個皮箱放在桌子下麵,另一個則扔在桌子上,發出砰地一聲巨響。

懸在屋梁上的電燈不禁搖晃了一下,燈光閃動中,原本就靜靜地呆在屋內的十幾個漢子仍然靜靜地呆在自己的位置上,麵無表情。

“大家都知道自己要做什麽了?自己應該呆的位置記好了嗎?有沒有人不明白?”

那個刀疤漢子的聲音壓得很低,隱隱透著一股殺氣,話音落下後,沒有回應,那些人仍保持原有的姿勢或坐或立。

“很好!”

那個刀疤漢子滿意地點點頭,伸手拉開皮箱拉鏈,皮箱內是一封封由紅紙包著的銀圓,隻有看見這些東西時,那些人的眼睛才有了所謂的感情。

刀疤漢子把銀圓一人兩封地分發,每個人都默默地接過,沒有發出什麽大的聲息。

刀疤漢子把銀圓發完之後,又從桌子底下把那個皮箱拉出來,拉開拉鏈,眾人的視線中,藍黑色的金屬閃著冰冷的寒光。

皮箱內有十來把手槍,幾百發子彈,除此之外,還有兩挺德國造的輕機槍。

“分了吧!”

刀疤漢子丟下這句話後,往大門走去,當手扶在門上的時候,他像想起了什麽猛地回過頭。

“一會,有人會帶你們出去,記住,按計劃行事,這件事,隻許成功不許失敗!”

然後,他拉開門,白晝之光頓時撒滿了房間,當門關上時,昏暗重新占據整個房間,一切仍舊靜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