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七號,上午,開創商社二樓,許文強的辦公室。

比爾坐在許文強的辦公桌前,麵對著與他相對而坐的許文強,大冷天的,頭上居然冒出了汗水,他從西裝上衣兜裏掏出手絹,不停擦拭額上的汗水。

“說完了!”

許文強手指放在嘴邊,不動聲色地說道。

“說完了!”

比爾連連點頭,惟恐許文強沒聽清楚自己先前的說話,又加了幾句。

“按照老板的吩咐,我昨天趕到工部局去抗議,抗議那些巡捕闖進我的私人住宅,抓走了我的客人,要他們負責這件事的家夥馬上放人,並且向我道歉。可是,那個工部局的人卻拿出了一大堆文件,上麵寫滿了唐字,他告訴我,這些東西都是從我的屋子裏搜出來的,那夥人在進行非法集會,違反了租界的法律。要不是看在我的美國人,並且,和他是法國老鄉的份上,一定給我個窩藏包庇的罪名。所以,老板,不是我不努力去完成老板的吩咐,實在是沒有辦法啊!”

“恩!”

許文強手指依然放在嘴邊,目光深邃,不置可否地點點頭。

比爾沒等到確切的回應,因此內心忐忑不安,雙手一會垂在身側,一會又舉到胸前,這裏摸摸,那裏搔搔,沒有放的地方。

“辛苦你了!給你一筆錢,用這筆錢去和工部局的辦事人員拉好關係,就算這次用不上,以後,也可以叫他們幫幫小忙嘛!這些人遠渡重洋,離開家鄉來到唐國,還不是為了一樣東西,那就是錢!”

聽到許文強這樣一說,比爾鬆了一口氣,他點點頭,然後說道。

“老板還有其他的吩咐沒有?”

許文強放下手,挪了挪身子,手肘拄在辦公桌上,隨後說道。

“我以前吩咐你的那些事情,你還記得嗎?”

“記得!記得!當然記得!”

比爾忙不迭地點頭答道。

“我一直在努力做老板吩咐的事情,已經有了回音了,有幾個大鋼鐵廠的技師願意到唐國來,他們都是些德洲牛仔,喜歡到處闖蕩,老板需要的練鋼設備,我也聯係到賣家了,是以美國公司的名義,到時會分散拆開運到唐國來!”

比爾抿了抿有些幹燥的嘴唇,繼續說道。

“本來,我想等事情成功了,那些人趕到之後才告訴老板的,不想老板那麽心急。不過,老板吩咐的另一件事情有點難辦,我還在努力,以前在新大陸的時候,和那方麵的人聯係不多,所以找不到願意來唐國的軍隊教官。至於軍火商,現在正在和一個德國人接觸,也沒有這麽快得到回信。”

“很好,你下去吧,繼續努力,如果把我吩咐你的事情都辦成了,我給你加工資!”

“謝謝老板!”

比爾站起來,和許文強握了握手,拿起放在桌上的禮帽蓋在頭上,轉身走出門。

許文強站起來,目送比爾離開後,並沒有重新坐下,而是從辦公桌後繞出來,來到立式掛衣架前,穿上黑色大衣,圍上馮程程送給他的白色圍巾,戴上黑色禮帽,準備出門去。

今天他要到一個地方去,再次努力一下,看能不能把現在還關在巡捕房裏的何文田,潭蕭等人救出來。

他知道這種可能性其實很低,但是,他還是要到那裏去,主要是想從中證實一些東西,看是不是和自己的推測一樣。

八仙橋同孚裏,黃金榮的府邸,黃公館。

時間是三月七日上午十一時。

黃公館寬敞明亮,布置得富麗堂皇的會客廳裏,許文強手扶著身下雕花檀木的扶手,與黃金榮隔著一張同樣雕著各種花鳥的茶幾分賓主坐下。

黃金榮身著傳統的黑袍藍褂,沒戴帽子,露出一個大光頭,臉上有幾顆白麻子,此刻,正麵對著許文強滿臉帶笑,咋眼看去,慈眉善目,如同一個彌勒佛般和藹可親。

“喝茶,喝茶,這茶是龍井中的極品,在前朝,可是作為貢品上貢宮廷的,現在民國了!我們這些升鬥小民隻要有錢,也能喝上了!這東西平常我可舍不得,今天,許老弟大駕光臨,黃府篷壁生輝,不拿這東西出來招待,無從表達我黃某人的心情啊!”

“黃翁言重了!”

許文強簡短地丟下這一句,淡淡一笑,端起茶碗,輕啖了一口,清香撲鼻,舌尖苦澀中帶著微甜。

“好茶!好茶!”

許文強放下茶碗,連聲讚道。

“許老弟知道這茶是怎樣采摘,怎樣選出來的嗎?”

成名之後,為了證明自己不是人們眼中的青皮流氓,黃金榮在吃喝玩樂方麵下了許多功夫,在茶道上,也頗花了一些時日。

於是,在許文強的麵前,他興致勃勃地賣弄起自己的茶道知識來。許文強來此的用意,當然不是為了討教黃金榮在茶道上的知識,不過,他並不心急,依舊麵帶微笑地凝聽著黃金榮的誇誇其談,不動聲色。

就這樣閑聊了半天,許文強依然沒有打斷黃金榮的話,說出自己的來意,依舊微笑著聆聽黃金榮的廢話,有一句無一句的應著。

“許老弟,今日前來,有何貴幹啊?”

最後,還是黃金榮忍耐不住,把話轉到正題。

“黃翁,小弟無事不登三寶殿,今天前來,實在是有一件小事情需要黃翁幫忙,還望黃翁看在小弟的麵子上,搭上一把手!”

“哦!不知是什麽事,許老弟請講,隻要老哥子能幫上忙,絕不推脫!”

黃金榮端起茶碗,對著冒著熱氣的茶碗輕輕吹了吹氣,隨即,放在唇邊,臉上似笑非笑地瞧著許文強。

“小事而已!隻要黃翁出麵,一定能擺平!我有十來個朋友,前段時間在法租界仙華路的一間屋子裏聚會,不想被巡捕房抓了進去,我想問問他們的具體情況,如果可能的話,希望黃翁出麵,能把他們放出來!”

“這個!”

黃金榮放下茶碗,麵露難色,想了想,然後說道。

“許老弟,不是老哥我不想幫忙,實在是這忙我無從幫起啊!你說的這件事情我也有所耳聞,負責抓人的是政治部的家夥,由洋人親自帶隊,不在我的管轄權限內啊!我雖然是巡捕房的華人總探長,可是,我隻負責治安,政治部門的事情與我無關!因此,幫不了許老弟這個忙!”

果然如此!

黃金榮的回話和許文強在心中想的完全一樣,許文強笑了笑,說道。

“黃翁,既然不方便,就當我沒有說過吧!喝茶!”

許文強朝黃金榮舉起茶碗,放在嘴邊,深吸了一口。這時,黃金榮說道。

“許老弟,我雖然沒有權利把你的朋友們放出來,不過,我可以吩咐巡捕房的兄弟對那些人多點照顧,在牢裏不至於太過辛苦!”

許文強再次笑笑,朝黃金榮點點頭,說道。

“多謝黃翁關照,我替那些朋友多謝了!”

“區區小事,不足掛齒!不過,我有個小小的問題。不知道許老弟和這些革命黨人有何關係?”

許文強輕笑一聲,手指搭在茶碗邊沿,雙目低垂,說道。

“這批人中,有我的同學,所以,明知道有困難,也不得不救啊!”

“那是,我們這些江湖中人,也是義字當先,何況許老弟這樣文武雙全的年輕俊傑啊!”

之後,又是一番閑話,許文強才找了個理由,離開了黃公館,黃金榮把許文強送到會客廳的外麵,就在許文強的勸阻下停下了腳步,讓站在門外的長隨代他把許文強送出去。

下午三點,南城萬壽裏的一處民宅裏,許文強和蘇東隔著一張八仙桌相對而坐。

今天的風有些急,屋簷下的風鈴,叮叮當當響個不停,門窗雖然緊閉,那聲音仍然在屋內回蕩,令得房間內的氣氛頗有幾分緊張。

“和文哥猜想中的一樣,那天辜兆明從碼頭迎來的貴客的確是陳自立!”

蘇東神情恭謹地說道,坐在長凳上,身子挺得筆直。

“恩!”

許文強點點頭,輕聲問道。

“有沒有留意他的行程,這幾天都去了些什麽地方?”

“派了許多人全程監視,不過,他大多數時間都留在旅館裏,很少出門,到埠的第一天晚上,帶了一批人前去八仙橋的黃公館。這是因為陳自立以前在上海灘混的時候,曾經向黃金榮遞過門生貼!表麵上,是去看望師傅,真正的原因是什麽?沒有查明!”

“真正的原因?我知道!”

許文強冷笑一聲,沒有繼續說下去,蘇東當時很識相,沒有追問下去。

“另外,昨天晚上他去了霞飛路五號,馮敬堯的府邸,吃過晚飯,一直呆到十點鍾之後才離開!”

“陳自立?馮敬堯?”

許文強輕輕念了念這兩個人的名字,隨後說道。

“繼續監視他,每天這個時候都來這裏一趟,向我匯報他的行蹤,有突發事件,就通過緊急通道來找我!要小心些,當心被發現,陳自立手下也有不少能人!”

“知道了,文哥,我會當心的!”

蘇東站起身,朝許文強點點頭,離開了房間。

許文強皺著眉頭,手放在太陽穴上,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