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棟紅頂白牆的三層花園洋房,房前是一片綠油油的草地,在柵欄外麵的街沿上,間隔幾米就立著一棵生長枝葉的梧桐樹,即便是在這樣清冷的冬天,依然保持著翠綠。

這是從三馬路主幹上分出來的仙華路,那棟西式洋房的門牌號碼是仙華路三十四號,工運小組的第一次全國代表大會就在此舉行。

這棟房子的原來主人是一個羅刹國的落魄貴族,在第一次世界大戰的晚期,羅刹國發生了政變,當時的沙皇被推翻,上台的是代表新生資產階級利益的伊凡大公,許多羅刹貴族在動亂之中紛紛掉了腦袋,也有少數人見風頭不對,逃離了羅刹國,那個落魄貴族就是其中之一。

當時,那個貴族是在遠東,國內發生巨變的時候,他選擇的逃亡的地方當然隻好是一江之隔的唐國,由於他帶了一些財物出來,所以,沒有像另外一些逃亡的窮光蛋那樣生活在寒冷的唐國東北,而是把落腳地選在了上海,這棟房子就是他那個時候買的。

後來,他得到了自己家族的消息,原來那些親人也逃脫了新沙皇伊凡的清洗,去到了太平洋彼岸的新世界,為了和親人匯合,他把這棟房子賤價賣給了給許文強工作的原名比爾,現名西恩的法蘭西貴族。

雖然,為了急著脫手,房子的價錢比起市價來低了許多,不過,也不是比爾可以負擔的,最後,這房子還是許文強幫他,他才買了下來,為此預支了半年的工錢。

房子名義上的屋主屬於比爾,實際上,許文強要用的話,他也隻能乖乖地搬出去。

就像這一次,為了找一個好的會場,需要既安全,又舒適,許文強就把腦筋動到了這棟房子上了。

房子的主人是外國人,巡捕房的巡捕們就算知道這裏有什麽不對勁,也不敢輕易闖進來,安全基本上能得到保障。由於許文強不想暴露自己和杜月笙的關係,在這種情況下,這房子是個不錯的選擇。

至於舒適性,那隻是次要的,不過,這棟房子什麽都有,水,電,氣,包括電話和暖氣都有,並且,房間也不少,就算全部代表住在裏麵都沒有關係,何況,為了安全起見,有一部分代表選擇了住旅館,住在這裏的隻有幾個骨幹人員。

這段時間,陸續有代表從全國各地來到這裏,何文田住在這棟房子裏,負責接待他們,不過,每當一地的代表前來,何文田總要把許文強喊來,與那些代表在會議召開前見一次麵。

何文田的用意,許文強非常清楚,他想許文強能在即將成立的新政黨裏麵擔任一個重要的職位,在此之前,和那些代表見見麵,通通氣是非常必要的。所以,不管有多忙有多累,許文強都是隨叫隨到,不敢有絲毫怠慢。要不是他的事情實在太多了,他真想和何文田一樣,幹脆就住進仙華路三十四號算了!

這次,這樣急急忙忙地趕來,還不是因為何文田打了電話給他,參加全國代表大會的最後一批代表終於趕到了,需要他來見一次麵,同時,協商一下,會議的組織和進程。

那些代表,許文強全部見過,基本上是些三十來歲的知識份子,其中,也很有一批二十來歲的年輕人。通過觀察,這裏麵有大部分是理論工作者,對於實際工作,基本上都欠缺經驗;有一部分年輕人到是勤於實幹,但是,大多是些熱血青年,在政治上麵顯得很幼稚,不過,適合於做鼓動和宣傳的工作;真正有自己想法,精於實幹,對自己有著巨大幫助的人,許文強還沒有見到過,希望,這最後一批裏麵有自己需要的人才。

三長一短的門鈴聲之後,過了半晌,門開了一個縫,露出了何文田戴著黑框眼鏡的臉。

許文強朝他微笑著點點頭,從那道門縫裏閃了進去,門嘎然地關上。

大廳的沙發上,原本坐著兩個人,現在,他們已經站了起來,麵向朝他們走去的許文強,臉上帶著禮節性的微笑。

這是許文強和潭蕭、潭人鳳的第一次見麵,當很多年之後,他們已經忘記了第一次見麵時的日子,還有許多人幫他們記得,並且變成文字印在無數本書上。

一九二二年,三月一號。

然而,當時的兩個當事人並沒有覺得這次見麵有什麽重大的意義,沒有什麽激動的場麵,如劉備請諸葛,文王見太公之類的。

隻是普通的一次見麵而已,彼此之間留下的印象都不是很深,潭人鳳隻是對許文強如此年輕就受到何文田的推崇稍覺意外;至於,潭人鳳給許文強留下的印象就更少,那就是原來南方人也有個高的,還有就是他的那一腔湖南話有點難懂,不像他的同伴說的一口流利的北方話。

這個時候,從廣州來的辜兆明踏上了上海灘的土地,有人來接他們這幫人,當然,不可能是許文強,他並沒有把自己到達上海的具體時間告訴許文強。

迎接他們的是前期到達上海的成員,以及一直停留在上海,負責宣傳工作的戴季陶的助手段升。

不錯,是段升,宣傳工作隻是他其中的一個身份,他其實是陳自立在上海的秘密工作小組的組長。

關於許文強不穩的報告就是他起草的,所以,到達上海的第一件事情,辜兆明就是要和他先見麵,了解具體的情況。

一行人分成好幾批,很快離開了嘈雜的碼頭,就像大海裏濺起的幾朵小浪花,消失無蹤。

夜降了下來,瞬間吞噬了大地,然而,這張網並非無所不在,城市點燃的燈火,如同一些不屈的精靈,在夜的包圍下閃耀。

在閘北的玫瑰門夜總會門前,這裏的霓虹分外驕傲,整個街麵閃耀著五彩的光芒,人群來往如織,比起白晝,更是熱鬧繁囂。

還沒到最熱鬧的時段,玫瑰門裏麵已經滿座了,在許文強從夢裏人生得到的一些夜總會經營的經驗幫助下,現在的玫瑰門可不是原來的玫瑰門,在上海灘的名氣,已隱隱壓了租界裏的百樂門一頭。

裝修和室內的設計,還有舞女的素質,和宣傳的力度,這些,玫瑰門統統壓過了百樂門一頭,上海的那些尋歡的公子哥和大老板們,把獵豔的戰場從百樂門轉移到這裏來了。

紅歌女金玉蘭的名聲如今在上海灘又紅又紫,不再是原來那個小歌星了。

以前的金玉蘭,不會想到會有今天吧?那個時候她的名聲,雖然響亮,然而和她的歌聲有多美麗沒有多大的關係,大多還是靠那些大豪客捧出來的,為此,她沒有少應酬那些人,說是歌手,和交際花也沒有多大的分別。雖然,討厭那樣做,但是,始終沒有法子擺脫,原來的玫瑰門的主人老金為人如何,她非常清楚,如果拒絕後下場會如何,她同樣清楚。

自從這個地方被斧頭幫接管之後,就像突然換了一個天地,新來的老板不僅沒有強逼她出去應酬,並且,若非她自願,他也不允許別人強來。

也不知道,老板有什麽背景,居然真的沒人敢來他的場子鬧事,黑幫的沒有,那很正常,因為現在,斧頭幫的名聲擺在了那裏,除非吃飽了撐得,沒有人會來這裏鬧事。然而,上海灘的大亨高官是何其之多,也有人看上了自己,想自己陪他,都被自己拒絕了!在這種情況下,那些惱羞成怒的家夥,肯定會找上舞廳的老板,用權力威逼老板出麵,讓自己去應酬,這樣的情況,金玉蘭非常清楚。不過,不知道老板是怎麽做到的,居然統統都給她擋了,難道他不怕那些人的報複嗎?奇怪的是,還真沒有人為這樣的事情來報複玫瑰門,這讓金玉蘭對這個沉默的老板更加好奇了。

金玉蘭已經化好了妝,不過,還沒有到她登台的時間,她坐在自己的化妝鏡前,呆呆地望著鏡中的自己出神。

在金玉蘭出神的時候,馬永貞走進了玫瑰門的大門,在他身後,隻跟著鐵頭。

許文強曾經告訴他,要他多帶幾個保鏢在身邊,因為他是斧頭幫幫主,名聲在外,不像許文強一樣,藏在幕後,因此,安全很重要。當許文強這樣說的時候,他總是點頭稱是,隻是,轉過身,他還是自行其事,對黑幫大佬這個角色,他仍然有點不適應。

在一幹人恭敬地迎接下,他來到了舞台下空著的那張台前,和鐵頭坐了下來。不管場內有多擁擠,那張台始終會為他留著,每當這個時候,他也會準時出現,坐在這裏。當金玉蘭唱完歌,下台之後,他才會離去。

馬永貞坐下之後,金玉蘭就登台了,和往常一樣,她第一眼就掃向了舞台前的那張桌子,和往常一樣,她也在那裏看到了她想看到的人。

金玉蘭喜歡馬永貞,這份喜歡在她心中已經埋藏許久了,可以說,當她被綁架的時候,第一次和馬永貞見麵,這個人的身影就已留在了她的心裏。

然而,這是一份無法說出口的感情,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已經不是原來的那個幹淨的小翠花。閱人無數的自己是配不上他的,隻有心地善良,身心都純潔的女孩才能配上他。所以,金玉蘭隻能把這份情感深深地藏在心底。

隻要,他能天天坐在自己麵前,聽自己唱歌,她就已經非常滿足了,對這個經曆滄桑的可憐女孩來說,那就是幸福。

當她站在台上的時候,心中常常激蕩著一種強烈的情感,在這種情況下,她的歌聲分外動聽,因為,她是在為他歌唱,不管,場中有多少人,她隻為他一個人歌唱。

是習慣吧?

有時候,馬永貞會問自己,為什麽要來這裏,每當她登台的時候,自己總會準時出現在那裏,要是,有一天不出現,就像失去了什麽似的,那一天心裏都空蕩蕩的,隻有等第二天再次出現時,那種空的感覺才會消失。

肯定是習慣!

因為,她的歌聲太動聽了,非常動聽,就像記憶中媽媽在耳邊輕哼的聲音。雖然,她們唱的歌完全不一樣;雖然,她們的聲音其實也不一樣;可是,在這兩種聲音裏,他聽出了同樣的東西,那是一道溫暖的溪流,在自己心中歡快地流淌的溪流,讓他無法舍棄。

久而久之,就變成了習慣!

馬永貞移開視線,恍惚之中,他和金玉蘭的目光在空中凝住了好幾秒,那種感覺在令他癡迷的同時,也讓他隱隱覺得害怕。

所以,他移開了視線,端起高腳酒杯,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然而,他卻躲不開金玉蘭的歌聲,那歌聲如同春日家鄉高天上的流雲,在一望無際的藍中自由地飄蕩。

下一秒種,兩人的目光在空中又對上了。

在對方的眼中,恍惚中,他們似乎都看到了自己想看到的景色,然而,兩人之間區區幾米的距離,卻像一道天塹,讓兩人永遠也無法靠近。

“就是她嗎?”

離馬永貞不遠的另一張台上,一個身著一套白色西裝,頭發塗著發油,梳理得油光水滑的公子哥,手指著台上唱歌的金玉蘭,問身邊的跟班。

在他這一桌,坐著五個人,除了身邊這個滿臉媚笑的跟班,還有三個身著身形彪悍的黑衣大漢,那三個人是他的隨身保鏢。

“是!是!公子覺得怎麽樣?”

跟班臉上的笑容,還真是燦爛啊!眼睛幾乎看不見了,隻能在臉上看到一條線。

“還不錯!長得夠味,身材也火辣,聲音也很媚,要是,換一個地方,唱另一種歌,肯定也不錯!哈哈!你小子,這次做得不錯,有眼光!”

那個公子重重地在跟班肩膀上拍了幾下,雖然,被主子這幾下拍得很疼,然而,那位跟班老兄的臉色絲毫沒有變化,笑意依舊。

“隻要公子覺得好就行了,小的再是辛苦也值得了!”

那個公子點點頭,目光貪婪地盯著台上的金玉蘭,嘴裏漫不經心地說道。

“小六,一會就看你的啦!本公子今晚就要他了!”

“是!”

那個叫小六的跟班不停地點頭,隻是,在他低頭的一瞬間,他的臉上雖然仍帶著笑,那雙眼睛卻精光四射,哪裏有半點小人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