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老大的心情很糟糕!非常糟糕!心裏麵憋著一團火,那火焰不停地往喉嚨冒,弄得他嗓子眼都快冒煙了。

作為徐家碼頭的管事之一,常老大的心情之所以如此,當然和碼頭上那些泥腿子有關。這些平時像老黃牛一樣聽話,任他又打又賣,隨意克扣工錢也不敢支一聲的鄉巴佬們,今天不知道吃了什麽熊心豹子膽,居然,突然停工不做了!

“告訴你們!上海灘也許什麽都缺,就是不缺你們這些下苦力的窮光蛋,媽的!快點開工,要是今天不開工,老子保證,你們這一輩子也別想在碼頭混了!”

常老大歪戴著遮陽軟帽,一手叉在腰上,另一隻手指著坐在貨物上不動彈的碼頭苦力大罵,他的跟班站在他身後,一隻腳踏在長凳上,不停抖動著褲腳。

工人們沒有答他的腔,全都沉默著,眼睛默默地注視著他,這目光讓常老大覺得自己好象是一個在台上表演的小醜。

說實話,碼頭工人這番舉動非常出乎常老大的意外,事先根本沒有什麽征兆。就像到時吃飯一樣,時間一到下午兩點,不管是還在船上搬貨的,還是在碼頭上扛大包的,包括在倉庫整理貨物的,同時停下了手裏的事情,一起來到碼頭空地上,坐了下來,一聲不吭。

問了半天,才從一個脾氣火暴的苦力那裏得到了一句答複:老子們不幹了!

平時誰要是敢這樣做,早被常老大找人教訓一頓,扔出碼頭了!可是,現在,他不敢這樣做,這不是單獨幾個人的行為,而是好幾百人啊!都是些吃力氣飯的壯漢。

不過,對此,常老大也不擔心,以前也不是沒出現過這種集體對抗的事情,然而,最好還是很快就解決了!碼頭行會的招牌,可不是白立在那裏的!

他已經派人去通知行會的兄弟去了,這個時候,那些兄弟多半在碼頭附近的茶館和賭坊廝混,要不了多少時間,就能趕過來。

可惜,常老大不知道的是,不僅徐家碼頭,黃浦江沿岸的碼頭,在下午兩點鍾這個時候,所有的碼頭工人都停下了手裏的活計,靜坐在碼頭上。

“媽的!聽到沒有,再給你們最後一次機會,現在馬上去開工,剛才發生的事情就當我沒有看見,不然,一會南霸天南大爺來了,就沒有你們的好果子吃了!”

常老大在苦力麵前來回轉悠著,凶狠狠地盯著他們,隻是,那群人好象不吃他那一套,最後,他來到了一個叫老焉的苦力麵前,站住腳,目露凶光。

老焉在這些人裏麵是最老實的一個,說是老實,其實有點抬舉他,準確地說,就是膽小怕事,不僅被碼頭的管事們欺負,就連苦力裏也有欺負他的,常老大決定以他為突破口。

“老焉,你這樣一個老實人,幹嘛跟著他們一起起哄,做這樣糊塗的事情呢?一會南爺要是來了,他可是火性人,殺人不眨眼的角色,等下刀劍無眼,你可是有老有小的人,別呆在這裏,去幹活!”

常老大非常了解這些人,隻要有一個人動搖,接下來動搖的人就會越來越多,當堅持頑抗的隻剩下為數不多的一些人後,就非常容易對付了!

至於,那個拿來恐嚇老焉的南霸天,那可是碼頭的一個惡霸,說是心狠手辣,無惡不作,也不為過,不但老焉和這些工人怕他,就是常老大自己,麵對那人的時候,也常常會陪著小心,擔心那家夥一不對勁就發飆。

所謂的碼頭行會,其實是三個幫派聯合起來,管理碼頭的一個機構,主要是三個幫派,他們的勢力都在華界,除了碼頭以外,還有其他的許多生意,妓院,賭坊,煙館……林林種種,都是那些大家都熟悉的玩意。

這三個幫派分別是金魚黨,大四喜,青龍會,可以說,在許文強和馬永貞的斧頭幫沒有真正崛起之前,在華界的地下勢力裏,說了算的還是這三個幫派。

這三個幫派勢均力敵,誰也吃不下誰,互相之間,小有接觸後,發現了這一點,大家也就相約罷了手。這個碼頭行會就是在這種情況下的產物,為了這個碼頭,三方沒少流血,最後,誰也吃不下,隻好聯合起來,設立了這個行會,來個利益均沾。

南霸天是青龍會的悍將,徐家碼頭主要由他負責,不過,碼頭的具體事情他不管,他隻負責解決鬧事和找麻煩的人。

常老大則是負責碼頭的具體事宜,招收工人,給工人發工錢,同時,每個月在碼頭老板那裏收錢,這個派發給工人的錢和實際收到的完全不成比例,不僅如此,常老大他們這些工頭還要在準備發給工人的工錢裏克扣一部分下來。所以說,像工人們今天這樣的舉動並不是偶然的,長期處在爆發的邊緣,一有人組織起來,當然就像在火苗上澆油一樣,瞬間即便成燎原的大火。

常老大的樣子雖然凶惡,卻沒想到老焉根本不鳥他,仍然一口一口地吧拉著旱煙袋,對他的威脅置若罔聞。

“媽的!”

習慣性地,常老大就想給老焉一腳,他剛把架勢擺起,老焉突然抬起頭,冷冷地看著他,在老焉沒有表情的目光中,常老大不自覺地放下了提起的腳,那一刻,他隻覺得背心冒汗,雙手冰冷,那一腳無論如何也踢不下去。

這家夥是怎麽回事?好象變了一個人似的?是誰讓他改變的呢?這個疑惑藏在掉轉頭的常老大心中,怎麽也弄不明白。

他在心中給老焉記下了一筆,等南霸天南大爺帶人前來,再給他好好算算帳,到時希望這個老焉還能如此囂張。

此刻,常老大寄予厚望的南霸天正帶著幾十個手下,手裏拿著砍刀,鐵棍之類的凶器,向碼頭急匆匆地趕來。這個時候,他比常老大還要憤怒,眼看自己手氣轉好了,從連賠十三鋪到連吃三鋪,偏偏收到了有人在碼頭鬧事的消息,讓他不得不離開了已經轉了運的賭台,這筆帳,他要好好給那些鄉下人好好算算。

他舔了舔嘴唇,想象著在自己的鐵棍下,那些家夥鮮血直流的樣子,心情亢奮了起來,就像連莊通吃一樣。

進入了碼頭區,南霸天當先帶著人走進一個通道,通道兩旁都是庫門緊閉的倉庫,通道的盡頭就是徐家碼頭的空地,南霸天不由加快了腳步,身後的那群手下慌忙緊跟了上來。

碼頭上除了這群人的腳步聲外,寂靜無聲,不複往日的嘈雜。

很快,一群人都進了通道,突然,領頭的南霸天停下了腳步,然後,一群人跌跌撞撞地擠在一起,停了下來。

一個人出現在通道盡頭,一身雪白的短打勁裝,手裏拿著一把雪亮的短斧,臉上掛著悠然的微笑,望向南霸天的眼神卻冰冷如刀。

“你是誰?”

南霸天慢慢向前挪著步子,這個時候,他有著不祥的預感,手不僅緊了緊,用力地握著鐵棍。

“我叫謝四,今天過後,你們的一些人會記得我,運氣不好的人,不會記得我,因為不管是什麽,你們都不會記得了!”

謝四緩緩轉動手腕,斧頭隨著手腕的轉動劃了一道弧線,斧刃對準南霸天。

南霸天慢慢向他走去,一群人神色猙獰地跟在他身後,看上去蠻有氣勢的,謝四站在原地不動,冷冷地看著他們,相互之間的距離越來越近,也就二十來步了!

南霸天暗暗調整著呼吸,腳下的步伐隨著呼吸的節奏而變幻,準備衝上去,把這個囂張的家夥砍成肉醬。

謝四就向看穿他的想法一般,還沒等他衝起來,謝四把手指放在嘴裏,用力一吹,響亮的口哨聲頓時響徹整個碼頭。

在他身後,一群手持斧頭的黑衣人呐喊著衝了上來,謝四站在一群黑衣人中間,如同潮水中的礁石。

與此同時,在通道的後麵,同樣出現了一群呐喊著衝上來的黑衣人,不僅如此,通道兩旁的倉庫門也突然打開,同樣出現了黑衣人的身影。

隻是一瞬間,黑色的浪潮就淹沒了南霸天他們的,他們的掙紮是這樣的無力,很多人甚至沒有抵抗,就放下了自己手裏的兵器,抱著頭躲在了一邊。

南霸天沒有放棄抵抗,然而,那些黑衣人就當沒有看見他似的,衝向了其他人,放過了他。他愣了半晌,大吼一聲,準備掉頭向人群衝去,一個聲音叫住了他。

“你是我的!”

這是謝四的聲音,森冷的聲音。

謝四不耐煩去對付那些雜魚,總的說來,他這人比較好鬥,否則那時也不會去單挑馬永貞,對南霸天,他比較有興趣,怎麽說,這位也是青龍會的一員悍將。

他向南霸天慢慢走去,麵上雖然沒有什麽表情,內心卻熱血翻滾。

這場仗自己這方是肯定輸了,對這點,南霸天已經有了覺悟,不過是抱著砍一個夠本,砍兩個賺到了的想法在支撐而已,聽到了謝四的話,完全求之不得,要是把對方的主將砍倒,那可大賺了一筆。

他獰笑著轉過頭,慢慢向謝四走去,謝四的名號他也略有所聞,這些家夥是斧頭幫的也已經證實了!他現在的打的主意是把謝四砍翻,然後奪路而逃,反正知道是哪幫人下的手,到時也不愁找不到地方找人算帳。

咋眼看去,兩人的體格完全不成比例,南霸天麵色黝黑,滿臉胡須,腰粗膀圓,身形魁梧,又拿著一根又粗又大的鐵棍,十足的一個黑煞神;相反,謝四各子不高,體格也隻能算中等,麵貌也算是比較清秀的那種;一看之下,可能大多數人都會把寶壓在南霸天身上吧?

雙方慢慢接近,不過,是由南霸天主攻,謝四始終站在原地,釘子一般一動也不動。

“呀!”

還有五六步的距離時,南霸天大吼一聲,衝了上去,掄圓了鐵棍,向謝四掃去。

謝四雙眼一眨不眨,緊盯著南霸天,往後小跳兩步,鐵棍的棍尖夾著風聲從他胸前掃過。然而,南霸天的招式並不隻是這樣就算,青龍會的當家打手不會隻是一個隻會用蠻力的家夥,當棍尖將掃過謝四胸膛的時候,卻生生在半空中凝了一凝,隨即,變掃為戳,直直地朝謝四的胸膛戳了過去,其勢快如閃電。

南霸天的眼睛血紅一片,臉上掛起了得意的笑容,似乎看見對方吃了自己這一悶棍,委身倒地的情形。

然而,有的時候,事實和想象總是相差很遠。很快,那樣的笑容還沒在他臉上完全開放,就已經熄滅了!

在往後退的時候,謝四同時也側了側身,因為經常陪馬永貞,許文強練武的關係,現在的謝四比起以前的他,功力可要深厚多了。跟馬永貞學習,學的是他的膽大和對招數的敏銳程度,而跟許文強學習,則學習了他的冷靜,和看穿一切的目光。

現在,冷靜這方麵發揮了作用,所以,當南霸天的鐵棍戳來的時候,謝四並沒有覺得意外,更沒有覺得心慌,而是非常冷靜地張開空著的那隻手,等南霸天招式用老,無法再變招的時候,他猛地用力,生生地把鐵棍夾在了自己的腋下。沒等南霸天反應過來,手裏的斧頭在空中,劃出一道雪亮的弧線,劈向南霸天。

棄棍,後退,閃身,這一連串的動作是南霸天唯一能做的,並且可以說非常狼狽,因為,他雖然躲過了上麵的斧頭,卻沒有躲過謝四底下的飛腿。

謝四重重一腳踹在他的**,他借勢往地下一滾,拉開了和謝四的距離。

一招之下,連兵器也丟了,南霸天內心的沮喪可想而知,他並沒有留下來苦都的意思,而是乘和謝四拉開了距離,拔腿就跑,前麵一片空曠,隻要跑出去,至少命是保住了!

謝四並沒有發足狂追,就連追趕的動作也沒有做一下,他隻是微眯著眼,瞧著奪命狂奔的南霸天的背影,微微扭腰,隨後,手一揚,手裏的斧頭呼嘯著向南霸天的後背飛去。

正中目標。

南霸天搖晃著向前再跑了兩步,方才轟然倒地,他撲在地上,血從背上的傷口流出,很快在他身下形成了一團血泊。

他的身體抽搐了好幾下後,才停了下來,慢慢僵硬。

這個時候,通道裏的混鬥已經結束了,大多數人都選擇了束手就擒,少部分頑抗的也傷的傷,死的死,橫躺在地上。

謝四走到南霸天麵前,把陷在他背上的斧頭拔出來,皺了皺眉頭,在南霸天的衣服上,把斧頭上的血跡擦幹淨,隨後,插在腰裏麵。

當他回過頭來,他的手下已經把那些投降的家夥,押進了旁邊的倉庫,關了起來。同時,也把那些死屍裝進了麻袋,扛到了別的地方。當大門鎖上後,留下了幾個人看守,其他的人跟著謝四趕向了下一個地方。

今天,像謝四這樣的行動在其他地方也在紛紛上演,這是血腥的一天,整個上海灘的上空漂浮著血的氣息,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