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九姑今年四十一歲,是漕幫幫主風亦斂的妹妹,少幫主風揚的姑姑,不過她不是風家的親生女兒,而是早年風家老太爺從西南那邊兒撿回的一個苗族姑娘,據說是其八拜之交臨死前托付給他的孤女。因為九姑容貌美麗,風老太爺本來想等她長大了給兒子做媳婦,可是有個相士說她是白虎精托生,專門攝取她相公的性命,所以風老太爺轉而認九姑當了義女。

等九姑長到十八歲,風老太爺就大擺擂台招親,給她招贅了一個壯漢做夫君。一年之後壯漢得癆病死了,風老太爺心驚之餘,又從漕幫挑了個堂主配給義女,半年之後這個堂主坐船去北直隸談一樁買賣,回來的路上遇到大風暴,整條船上的人都安然無恙,隻有這堂主“撲通”掉進水裏沒再上來。

此事過後,不但外人深信了“白虎精克夫”之說,連九姑自己也信了幾分,因為這個死鬼堂主的武功不弱,而且諳熟水性,穿上水靠之後遊過一條大江也沒問題,怎麽可能被水淹死呢?一定是白虎精婆娘攝幹了他的陽氣,他陽壽已盡,所以就被小鬼兒勾去地府了!

風老太爺去世後,當家主母就換成了現在的風夫人,她與九姑不睦,經常尋隙滋事,後來九姑就索性搬去風家的別院住,風亦斂幾次要接她回家都引起風夫人的不滿,最後也沒能回風家去。

因為風夫人的幾番無理攪鬧,九姑在別院裏過得也不甚如意,風亦斂給她送來錢她也不肯要。後來,九姑跟當年被“發配”到三清觀思過半年的羅老太太相識,半年之中幫了老太太的不少忙,所謂貧賤之交重若金,等老太太重回羅府高高在上之後,就把九姑也接進羅府同住。

九姑的母親生前是個江湖俠女,綽號“毒娘子”,九姑年幼時也得了幾本毒經、蠱經、藥經之類的書,雖然沒有其母的那些嚇人的本事,但也繼承了其母喜歡擺弄瓶瓶罐罐的愛好,所以老太太讓她在羅府做個藥房管事,吃穿用度都是跟羅白前羅白英幾個人是一樣的。不過老太太為了不令人說閑話,並沒有讓公中出這份銀子,而是從自己嫁妝的盈利中直接支取,就當用娘家的錢養了個娘家的姐妹。

九姑這個侄兒風揚不是風夫人所生的,不過因為風亦斂生來生去全都是女兒,隻這一個兒子,所以風夫人就把他認作嫡子,親自撫養。大約在十年前,風揚不知何故離家出走,急得風家人滿世界的找他,不止漕幫自己的手下都盡數撒出去尋找小主人,連官府的人也出動不少來幫忙,可就是找不到那個八歲的小風揚。

幾天後的黃昏,九姑出門上香回來,看見羅府後巷的角門上蹲著一個小乞丐,均勻地糊了一臉的泥巴。因為這個角門幾乎每天早晨都會推出一車子的饅頭來,九姑以為他也是聽說此事後專門來討饅頭的,於是上去遞給他一吊錢,並且告訴他饅頭隻有上午才有,讓他等明天黎明時分再過來。誰知這小乞丐並不接錢,而且突然從地上跳起來攔腰抱住了九姑,把臉上的泥巴蹭了她一身,還哭著連聲管她叫“娘”,把九姑嚇了一跳。

等九姑瞧見這小乞丐的臉時,才發現他不是別人,而是兄長全家像瘋了一樣在找的獨子風揚。

其實,九姑聽說這個一向跟自己親近的侄兒揚哥兒失蹤後,也很為兄長他們一家人著急,今天去廟裏燒香也是為揚哥兒求平安去的,現在看見他活生生的站在自己麵前,她如何不歡喜。可是揚哥兒露的這一手也太嚇人了,扮成小乞丐躲在這個地方也就罷了,怎麽還張口就管自己叫“娘”?雖然自己年輕的時候曾嫁過兩次人,可是卻一個孩子都沒來得及生,兩個丈夫就先後都一命嗚呼,嗚呼哀哉了。

細問之下,九姑才知道揚哥兒雖然得到風夫人“親自撫養”的待遇,但是在風家過得很不好,風夫人對他非常嚴苛,背不出書就讓他在那個常常鬧鬼的祠堂跪一整夜。

偶然一次,他不知偷聽到了哪兩個妙想天開的丫鬟私下裏議論說,小少爺保不準是九姑給老爺生的吧,反正他們二人又不是親兄妹,所以夫人才這般容不得九姑,動不動就跑去別院找九姑的麻煩。幼小的揚哥兒記在了心裏,想起姑姑從前對自己的種種好,更覺得她才是自己的親娘,於是他設計逃出風家,“化妝”(糊一臉泥巴)潛伏之後先去了風家別院找娘,幾天之後才輾轉打聽到了這裏。

問明了原因之後,九姑很認真的告訴揚哥兒,雖然她也不知道他是兄長的哪一位紅顏知己為兄長生下的兒子,但是自己一則與兄長無男女之情,二則從未生育過子女,所以她確實不是他的親娘,而是他的姑姑。

九姑怕揚哥兒又四處亂跑,於是領著他去找了老太太。因為顧忌著風夫人,擔心她會產生什麽想法,再把氣撒在揚哥兒頭上,所以九姑一方麵匆忙地給他梳洗更衣,換掉了他的乞丐裝,另一方麵請老太太以羅家的名義通知風家來領人,就說羅家人無意中拾獲了揚哥兒。之後,風亦斂親自上門來領走了揚哥兒,卻不再把他交給風夫人撫養,而是將他送去太和山的武當派做了俗家弟子,希望他能學得一身好本事,將來好接管自己的生意。

半年多之前,學成歸來的風揚回到風家,開始逐步從風亦斂那裏接手漕幫的各種事務。

這個風揚跟十年之前那個流著鼻涕的小鬼簡直是判若兩人,除了那張臉還一模一樣之外,從他的性情脾氣到日常習慣都與幼年時大相徑庭,連最簡單的揚州話也說不好了。不過風揚的頭腦非常聰明,加上還留有幼年時揚州話的底子,所以幾個月之後,他說起方言來已經跟本地人一般無異。

雖然隻在風揚小時候見過他一次,不過老太太當時就對那個眼珠烏溜溜仿佛會說話一般的小男孩生出了喜愛之心,如今再見,他的眉眼簡直一點兒都沒變,隻是臉部的輪廓多出了幾分男子的陽剛硬朗氣質。老太太想到九姑還時常會惦記起她這個侄兒,隻是九姑已經多年不跟風家來往,因此也無從打探他的消息,如今這麽巧在路上遇著了風揚這孩子,她一定要把他帶回去給九姑瞧一瞧!

想到這裏,老太太直接就跳下了馬車,走近對方,熱絡地邀請說:“揚哥兒你今日若無急事,不如就去羅府坐一坐,你姑姑想念你可想得緊呢。後來聽說你去了北方學藝,九姑每年都比著跟你同齡的男孩子的身量給你做上幾件冬衣,想等你回家探親的時候托人給你捎去,可你經年不歸,如今她做的衣裳都已經攢了幾衣櫥子了!”

風揚轉一下手中的折扇,露出了一個類似於苦惱的神情,低聲解釋道:“老太君有所不知,小侄幼年學藝時曾不慎撞到了頭,因此不少從前的人和事都忘記了,雖然小侄記得自己有個姑姑住在羅府裏,但更多的細節卻想不起了,怕惹得姑姑傷心這才不敢登門拜訪。至於老太君您……在兩個月前的關府花園小侄曾與您有過一麵之緣,後來聽旁人介紹,才知道您就是那位受人尊敬的羅東府老太君。”

“哦……啊!我想起來啦,你就是當時那個打走猴子的少年!”老太太恍然大悟,原來自己覺得對方眼熟,不是因為對十年前的那個小男孩記憶猶深,而是自己不久前曾在關府見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