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護國……大將軍?”所有兵丁張大嘴巴,像被貓兒叼走了自己的舌頭。

再定睛一看,真有一個人認出來,那白衣男人就是剛被當今聖上封了一品護國大將軍的孟家七公子,孟瑄!聽說他從西北還朝後,聖上對他非常倚重,幾乎是言聽計從,連燕王、寧王都壓不住護國大將軍的勢頭!

頓時有人冒了冷汗,後悔不該得罪這號大人物。兵丁甲撲通叩頭:“小人有眼不識泰山,衝撞大將軍之威,求您大人不記小人過,原諒小人的愚昧無知。”

廖之遠扶額,望天,這些兵丁究竟是誰喊來的炮灰?簡直丟進全京城穿官衣的人的臉!

有個丫鬟還不大服氣,叉腰叫道:“將軍就了不起了嗎,我家夫人的相公也是鼎鼎有名的將軍!——喂,那邊的大將軍,你抱的那個女人加害了我家夫人,可惡極了,你為什麽護著她?”

所有人都驚訝於她的勇氣,讓丫鬟生出點點自豪感,下巴又抬高了兩分。

不過她喊話的對象,大將軍孟瑄,現在眼中和耳中都隻能容下一個何當歸,再也裝不下別的。他看著,抱著,連話語都是多餘的。

兩個人就這樣擁抱著,對望著,良久良久,久到一旁看熱鬧的廖之遠都受不了了,打岔道:“你們換個地方再繼續行嗎,雖然能理解你們的心情,但不代表我看了不會牙酸啊。對了大將軍,你還不知道吧,你媳婦又闖禍了,把我們老大的出家修行的夫人給綁架了,到現在還昏迷著。”

兵丁甲鼓起勇氣,抬頭補充說:“稟大將軍,小人等都是接獲緊急批令趕來的,而且那批令……刻有燕王字號。”

忘心的丫鬟一聽,燕王殿下居然也為她們主持公道,立刻叫嚷著讓抓人。恰巧這時,忘心從昏迷中醒來,一眼看到何當歸,臉上一絲狠意閃過。她痛苦地咳嗽兩聲,鮮血一滴滴從唇邊落到地上,引得丫鬟們驚呼:“夫人,您振作點,有廖將軍和官差在這裏,沒人可以加害您了!”

半空中,何當歸與忘心的目光相撞,激烈糾纏。

一個是無所謂,冷嘲不屑,可憐著那個可憐的女人。

一個寫滿憤恨,還帶著快意,仿佛在說,你等著吃苦頭吧,這就是我的答案。

冰冷的交鋒中,誰也沒有說服誰。

“您就是孟將軍吧,”忘心虛弱地開口,“常聽江北提起您,對您的人品才智讚不絕口。隻可惜名劍沒有寶石劍鞘相配,蒙了塵土,讓人不得不扼腕歎息。”

廖之遠煽風點火地說:“大嫂,對著孟瑄說何當歸壞話,純屬自討苦吃。在孟瑄眼中,何當歸比九天玄女還好。”

忘心扯動唇角:“是麽?那孟將軍的心胸未免太廣闊了,連妻子的出軌也可以包容。”

“出軌?不會吧!”廖之遠故作吃驚地叫道,“難道大嫂你看見了什麽?”

忘心眼中的不懷好意,隻有何當歸讀的最清楚,昨日遞過那一雙木屐時,忘心就是這種眼神。忘心的聲音回蕩在房間裏,讓在場的人聽得一清二楚:“昨夜,我怕家中的女客住不習慣,特意過來探望。走到郡主的門外,吃驚地看到燭影將一男一女的輪廓映在窗紙上,女的就是郡主。因為我窺到了她的秘密,因此她仗著武功高強綁了我,打算殺人滅口。各位再晚來片刻,忘心就是一個死人了。”

廖之遠拍拍巴掌,發出感歎:“這一下,真凶無所遁形了!”

何當歸仰頭,靜靜看著孟瑄不喜不怒的容顏,不能完全猜透他的想法。真是好俊的一張臉,劍眉星目,一筆一劃都是自然的最高傑作,隻是神情淡淡,或者可以解讀為殺伐累積而成的淡漠。

她心裏不是不緊張的,就算有九成把握,在忘心與自己之間,孟瑄相信的人會是自己。但仍有一成的不確定。孟瑄,究竟會怎麽處理忘心的指控……

“殺人又如何,觸犯律法又如何,”白衣男子不動聲色,冷淡的聲音道,“我的免死鐵券有十次直達天聽的機會,足夠用來揮霍了。”

“你……”忘心一愣。她得到的情報顯示,何當歸與孟瑄已足足分開四個多月了,這種情形下,詆毀何當歸的操守,指證她和其他男子幽會,對孟瑄難道一絲影響都沒有。不可能,天底下沒有不吃醋的女人,也沒有能容忍出軌女人的男人!

孟瑄摘下黑紗鬥篷,披在何當歸肩頭,才回頭對所有人說:“我隻負責清兒,隻要她沒受傷就好了。其他人,與我又有什麽關係。清兒看誰不順眼,想要殺人的話,我也沒有攔著不讓她殺的理由。”

眾人默。廖之遠衝何當歸豎起拇指,牛!

何當歸有些好笑地看孟瑄,這種言論如果被傳揚出去,他不怕別人說他這個護國將軍是非不分,枉顧律法麽。隻聽孟瑄又道:“說起來,這是我做丈夫的太失職,不能體貼清兒的心意,連殺人的事還得讓她操心——對不起,我不該離開這麽久。”

他的眸光落下來,於是,鋪天蓋地的溫柔。

何當歸注意到他的衣領內側有一抹淡紅的痕跡,是血。心裏頓時著急起來,恨不得立刻檢查一下他是哪裏受了傷,有沒有大礙。

隻是孟瑄握著她小臂的雙手是堅定而有力的,這力道傳給她,帶來安心的味道。所以她也微微一笑,接受了孟瑄的“道歉”,回道:“我這妻子也不太合格,咱們彼此彼此,就當扯平了。”

“好。”滿含笑意的眼睛,柔如輕風的聲音。

廖之遠重重一咳:“既然大將軍要替郡主扛下來,那就一同去趟燕王府吧。”他看得出,兵丁既想抓了何當歸以討好燕王,又不想得罪護國大將軍,心中左右搖擺。所以壞人的角色,隻好由他山貓扮演了。

“燕王府?”何當歸挑起柳眉,“審查案子的事,不應該去官府嗎?”

廖之遠一本正經地答道:“我們看出大將軍心疼郡主,才給你們開了貴賓犯人通道。官府的牢房裏一半是殺人犯和流氓,一半是老鼠蟑螂,大將軍,你肯定舍不得郡主去牢房一遊吧?”

孟瑄頷首:“去燕王府很好,隻是燕王在朝堂裏就已經焦頭爛額疲於應付了,再多添麻煩,讓他扮包公斷案,我於心何安?”

廖之遠烏黑的眼珠動一動,笑嘻嘻地說:“無妨,王爺非常想跟你聊天,平時你都不賞光。”

於是,兵丁拉來的囚車第一時間換成三頂軟轎,忘心一頂,何當歸一頂,陪同的孟瑄一頂,廖之遠隻能苦命地騎馬。不過孟瑄果斷舍棄了他的華麗大轎,鑽進何當歸的相對小的轎裏。廖之遠歡呼一聲,霸占了孟瑄的轎子。

除了路上這點小插曲,去燕王府這一路上都風平浪靜。可是平靜的水麵下另有潮湧,一路走過去,幾乎每一個街角都藏著兩三雙眼睛,死盯著走過去的轎子,想盡辦法從那一線轎簾裏窺探轎子裏坐的人是誰。

“他們是什麽人?”何當歸吃驚地問。

孟瑄微笑道:“有兩撥是宮裏的人,一撥是錦衣府眼線,對麵三個披麻戴孝、賣身葬父的,大約是寧王和伍櫻閣的探子。”

何當歸定睛一看,差點沒笑出聲來,伍櫻閣裏頂頂清高的茶博士,什麽時候也窮得一吊錢賣身了?她眼珠一轉,壞心地說:“我看那三個人挺不錯的,花三吊錢買下太值了,不如咱們就破費一次。”

“既然清兒你這麽說……”孟瑄從窗中探出頭,大方地讓所有路人看清他的臉。

他喊過一個隨從,低聲吩咐幾句,隨從就跑向了賣身葬父三人組,掏出一錠銀子丟給他們,傲慢地說:“要飯的,你們交好運了,我家主子看上了你們。拿這銀子把你們爹埋了,然後跟著我家主子當個馬倌吧!”

三人組麵色漆黑,氣憤地瞪著那名隨從。

他們舉著賣身葬父的牌子不假,但個個都胡子拉碴,滿麵凶煞,讓路人避之唯恐不及,有誰敢上來搭訕的?而轎子裏的孟瑄,曾跟他們主人寧王殿下在一起打了個把月的仗,應該也認得他們,好端端為什麽要下他們的麵子?

何當歸掩口一笑,虧那隨從說得出口,“把你們爹埋了”,茶博士五十多歲,另一個探子還不到二十,他們怎麽可能共有一個爹!

“嗯,好久沒見你笑得這麽開心了。”孟瑄單手攬著她,鼻息緩緩湊近,“那三人得罪過你?我想辦法給你出氣,作為交換,你答應我一件事好不好?”

說著話,他的腦袋已密不可分地黏在了何當歸頸窩上,溫暖悠長的呼吸像手指一樣撥弄著她的發絲。何當歸瞪眼,毫不客氣地揪住孟瑄的鼻子,問:“幹嘛,你想打什麽壞主意?想讓我答應你,先給我看你的傷口!”

孟瑄無奈地蹙眉微笑:“清兒你眼睛真尖,一點小傷也逃不過你的眼。好吧,等回家讓你看個夠,不過從現在開始你要聽話,否則燕王府之行,我會有點難辦呢。”

“嗯?小傷?不行,我要看!”她不依不饒。

“慢點兒,轎子要倒了。”指尖輕點著她的眉尖,孟瑄柔軟的唇貼過來,有效製止了她的不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