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知畫大哭道:“你那麽凶幹什麽,我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麽,那一切都是娘的安排!是娘,讓我挑撥何當歸跟羅家的關係;也是娘,讓我在她倒下去的時候,脫下我的衣裳給她蓋上。甚至連這件衣裳也是娘昨日送我的,我又怎會知道,娘,娘她……”

“不必狡辯了!”關白雙手握拳,骨節吱吱作響,“就算是娘的刻意安排,你也不會一無所察,你沒那麽無辜。明知娘要自殘,你還順水推舟,我關白沒有你這樣的妻子。滾——帶著你的休書,從這個家裏滾出去!”

他扯過宣紙,大筆揮就了一封用詞激烈的休書,因為太過激動,墨點四濺飛開。宋知畫躍起,上來搶走撕爛,白皙的凝脂小臉也被弄髒了。她毀了一封,關白頭也不抬地開始寫第二封,她又用指甲去刮關白的臉,抓破他的手背,都不能讓他停下揮毫的動作。

宋知畫往地上一坐,哭叫道:“好啊,我明白了!你借娘的事情攆我,就是你的借口,你想把那幾個小的扶正,嫌我礙事,你是早有預謀的!”

關白筆觸一頓,惱火地瞪著她說:“別談那些沒用,這封休書是你應得的,因為你不孝。若是你自己的親娘,你肯眼睜睜的看她赴死?隻因她是你的婆婆,她一旦有個長短,整個關家都將落在你的手上——你一定是這麽想的吧?”

“關白,你沒良心!”宋知畫有些藏不住的心虛,用披散的長發藏住,罵道,“我早料到了,你存心潑我髒水,為了給她們騰地方!好,我騰,我馬上就給她們騰!”她搖搖晃晃地扶額爬起來,衝向針線簸籮裏抄剪子。

“別再玩花樣了,瘋婦!”關白丟開筆,衝上去奪剪子,“我不是第一天認識你,你也不是第一天認識我!你的秘密,我早就掌握了!”

宋知畫拿著剪子亂鉸,夫妻二人鬧得不可開交,直到關老夫人乘轎趕來,他們正吵到最精彩的部分。關白嘶吼:“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是怎麽生孩子的,你的肚子三個月大時還是癟的,裏麵裝著枕頭。第四個月突然就鼓起來,你當我是瞎子?”

“那是我的家傳秘方,並非什麽巫術,隻是一種茶裏煮出的香液,我怕生產疼痛才用的!”宋知畫泣道,“現在三個孩子都長大了,哪一個長得不像你?虧你有臉說這樣的話,當年若不是我把寒綠茶帶到關家,引來了懿文太子,你們能不留痕跡地除掉太子?不光銷毀了關家地下兵器坊私售火器給藩王的證據,還買好兒給幾個王爺。”

“你再胡說八道,我掐死你。”關白話音裏摻入殺意,這一次,連門外的關老夫人的目光也冷了。

宋知畫失控地大叫:“我說錯了嗎?若非如此,關家哪有今日的風光?好啊,現在你移情別戀,又跟我提什麽孝悌仁義了。你怕關墨多分一份家產,勾引他的小妾姝琴愛上你,沒幾天她就流產了,還不是你做的好事?”

關白終於發現了門口的關老夫人,情急之下,拇指上的扳指飛出去,不偏不倚地砸進宋知畫的眼窩,宋知畫殺豬一般嚎叫起來。

“夠了,你們兩個都給我閉嘴!”

關老夫人尚不能下轎,乘坐的轎子堵住了門口,說話的聲音一抖一抖的:“關白,你連個女人都看不住,任憑她長著一張嘴,到處說她的瘋話。你還像個男人嗎?”下午那一幕,全是老夫人的布置,傷口紮的不深,包好後才過幾個時辰,她就恢複精神了。

關白用憤怒與厭惡交織的目光盯著宋知畫,很堅決地說:“休妻,我一定要休妻,這種女子,怎配做關家的當家媳婦!”

關老夫人默然一刻,問:“她做錯了什麽,七出了犯了幾條,你的休書又怎樣列原由?”

宋知畫一聽婆婆有向著她的意思,連忙告狀說:“都是張姨娘黃姨娘幾個狐媚子,是她們迷惑了關白,在背後處處詆毀我。還有關墨留下的小太監,關墨一走,他又纏上關白了,關白還肯買他的賬,成日跟那個不男不女的東西廝混!”

關老夫人全不理會宋知畫,隻盯著自己的兒子,問:“宋家是賤民,你一封休書遣她出門,她能去什麽地方?”

關白道:“那我管不著,總之我的身邊再也容不下這個潑婦!”

關老夫人接著問下去:“她會見什麽人、說什麽話?她知道關家的多少秘密,她會拿這些秘密做什麽事,一旦她走出這扇門,你還能夠控製嗎?”

關白聽懂了他娘的話外之意,倒有些躊躇了,娘的意思是,讓他一不做二不休殺了知畫,封住她的口?

宋知畫先是一傻,然後歇斯底裏地笑起來:“好啊,都顯形了,多少年偽裝成慈悲菩薩的人,都顯原形了,這才叫真正的佛口蛇心。多少年了,我把關家當成自己的家,就以為這裏真是家了,最後的最後,我還是你們眼裏的外人!”

“娘……”關白猶豫地看關老夫人。

關老夫人皺眉道:“什麽都別說了,先叫她閉嘴!寧王和何當歸現都住在這裏,她這麽大聲,打算嚷嚷給誰聽?”

關白心下一橫,一步步邁出去,手裏的剪刀刀刃反射著窗外殷紅的夕陽。屋頂的何當歸微微眯長了眼睛,手裏淬藥的銀針也在發光,針鋒直指向關白的後腦……

突然,一隻手無聲無息從後方探來,扣住她的手腕,輕巧地收走所有銀針,另一隻手在她的啞門穴點了一下。臨了,還在她的腦門上輕敲了一下。

不用說,特意來礙她事的人,除了孟瑄還有誰?何當歸連頭都不用回,就已經可以看見他臉上那該死的笑容,還有那一雙黑得發亮的眼珠。可惡,她應該先支開孟瑄再出來!還以為她裝醉裝得夠逼真,沒想到孟瑄的演技也爐火純青,還將計就計地當她真的醉了,又裝成很久不見很想念的樣子,對她做了很多過分的事……最後還是沒騙過孟瑄!

“別插手他們的家務事,”孟瑄的腦袋從後麵枕著她的肩,還有閑暇調整一個舒服的姿勢,與她耳語著,“宋氏也不是簡單人物,若是關家想滅口就能輕易辦到,她也活不到今日了。沒妨礙,我們隻負責看戲。”

何當歸口不能言,隻能用眼神表達自己的憤怒。孟瑄把外氅摘下,兜頭裹住她,把她包得比小鬆鼠還嚴實。

底下的房間裏,關白也在做類似動作,摘下月白錦綸頭巾,走近他的妻子宋知畫。頭巾繞著宋知畫的脖子轉了兩圈,然後被緩緩收緊,吊高,用一種甩繩套馬的矯捷姿勢,不愧為有名的馬術高手。

宋知畫像蝦子一樣掙紮,卻敵不過關白的力氣,一對繡花鞋在半空中亂蹬。關老夫人端坐在轎子裏,看著她的兒子在她的指揮下殺妻。

房頂上,何當歸看得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這還叫“沒妨礙”?宋知畫的脖子就要被勒斷了!就算這是一幕窩裏鬥,也不該發生在此時,宋知畫還是個很有用的知情人。孟瑄在搞什麽鬼,竟然能容忍這樣的事發生在眼底?

何當歸嘟高了嘴巴,極盡怒視著左後方的俊美側顏。那雙眼睛裏寫滿了愉悅,還將她的怒氣曲解為“主動獻出櫻唇”,於是毫不客氣地接受了她送來的犒勞嘉獎。

兩人無聲糾纏著,房間裏頭也有了新的變化。

丫鬟小陶匆匆跑進屋裏,慌張地說:“不好了,老夫人,寧王發病了,把家裏的大夫全都打傷了,還在園子裏四處亂撞。”

“發病?”關老夫人皺眉問,“什麽病?”

小陶道:“風公子說是一種熱病,水土不服所致,隻在揚州發病。怎麽辦呀,他們朝這邊來了!”

關老夫人沉吟不語,關白早已鬆開宋知畫,想起了什麽,焦慮地說:“此事不妙,我聽一個消息傳過,寧王真的有瘋症!而且就算他是裝的,借機東衝西撞,跑去書房裏亂翻怎麽辦?”

地上的宋知畫劇烈地咳著,邊咳邊嘿笑道:“你的擔憂太輕了,你應該發愁的是,清園的徐婆子放蠱,事後你們殺了徐婆子滅口,這件事……咳咳,還有後續呢。”

“後續?什麽後續?”關白感到不妙。

宋知畫笑道:“徐婆子死了沒錯,可她的蠱還活著,蠱是一種依賴主人的東西。徐婆子一死,你們說,它尋找的下一個主人是誰?”

這頭說著,那頭的吵鬧聲也接近了。小陶突然又發出一聲尖銳的驚呼,關老夫人轉兩顆佛珠,責備她道:“別總一驚一乍的,平日我是怎麽教你的?越是遇著大事,就越該沉穩處事。”

小陶捂著嘴用手一指,屋裏的人順著那個方向一看,床底下,幔布沒遮住的部分,按著一雙白白的小手。這個家裏的小孩子不多,會藏到關白夫婦床下的小孩隻有……頓時,關老夫人也變了顏色,沉聲一喝:“幹愣著作甚?那孩子生病了,煎一副藥給他吃。”

小孩兒從床下滾出來,放聲哭泣道:“奶奶,爹爹!別殺我娘,別殺我們!”

床底下還有一粗一細的兩個哭聲在響,原來,在關白與宋知畫吵架之前,他們的三個孩子都躲到了床底下。自然,他們的吵架內容也讓孩子們一字不漏地聽全了。

“怎麽了,老夫人,你家的孩子怎麽哭得這麽悲痛?”最愛湊熱鬧的風揚也不湊巧地出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