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殉葬?”

何當歸故作疑惑的樣子,雙眼卻看住了祁沐兒,萬萬想不到她竟有這樣的見識。普通的女子關心的隻有一時之榮寵,被眼前的利益牽絆,很少有人會想到那方麵去。沒想到一個看似矯揉造作的祁沐兒卻預見到了這一步,真是人不可貌相。

“不錯,我還年輕,不想把自己的一輩子葬送在這個地方。”祁沐兒一臉堅決地說,“比起何婕妤、羅白瓊,你更能幫到我,所以我想跟你合作。”

何當歸還想試她一試,微笑道:“你所擔心的殉葬,未免杞人憂天了。殉葬之禮自商朝起,興於暴秦,到東晉就很少了。前朝元人是蠻夷,用鐵腕控製朝綱,拿漢人做陪葬品,不能按常理推算。而且依我瞧,當今聖上開明,又是農民出身,那等不開化的事他未必會做。”

“不,你沒在宮裏生活過,永遠都不明白我的恐懼。”祁沐兒道,“說句大不敬的話,皇上他神智不正常,有時候跟瘋子沒什麽區別。當年懿文太子歸天,皇上讓東宮所有妃嬪和宮女陪葬,那些不想死和逃跑的人,連全屍都不能留。我不想落得那樣的下場。”

何當歸眯眼一笑,道:“那是他老人家喪子悲痛,不能一概而論,不過既然祁表姐有離宮的誌向,不肯當一個安樂太妃,我也不好強勸。隻是不知你讓我幫你做什麽,你又能幫我做什麽?”

遠處的腳步聲越來越近,祁沐兒與何當歸都聽見了。祁沐兒將手中拿了兩天的美人團扇塞進何當歸懷裏,又迅速地戴上麵紗,然後就有人從假山後走出來了,是羅白瓊和一個丫鬟。

“好啊,換個地方你就八麵玲瓏,順風順水了!”羅白瓊一看是她們兩個人在一起,上來就冷笑道,“祁沐兒,你別當我是傻子,以為背著我做些勾當,就能爬到我上頭去。區區鹽商之女,不自量力!”

祁沐兒不知是真被嚇哭了還是在裝哭,眼裏瞬間湧出淚花,忐忑地說:“娘娘別誤會,我隻是想替你尋回那塊帕子,絕沒有不敬的意思。”

何當歸關切地勸道:“都是自家姐妹,在這個地方吵鬧,讓外人看見了豈不笑話。聽說二姐扭傷了腳?那可得盡快看太醫,萬一回宮後皇上立刻想看花鼓舞,二姐跳不出來可怎麽辦呢。”

羅白瓊深深望了何當歸一眼,扭頭就走,祁沐兒連忙攆上她,在後麵賠著小心。羅白瓊的丫鬟卻原地未動,兩眼巴巴地看著何當歸,一副很渴望說話的樣子。

何當歸一瞧丫鬟的形容,原來是柴雨圖的貼身丫鬟薔薇,不禁笑了:“怎麽,換主人了?”

薔薇絞著香囊,拘謹地答道:“像我們這樣低微的奴婢,哪敢造次選換主人,一切都是主子給的恩典。蒙羅妃娘娘看得起,賞奴婢一口飯吃,還拿了昨晚和郡主下棋的事,讓奴婢參考參考。奴婢聽後,告訴羅妃娘娘,郡主是個有能耐的人,又跟娘娘是一起長大的姐妹,值得信賴。娘娘聽從了奴婢的意見,所以派奴婢來跟郡主說一聲。”

說完這一串繞口令一樣的話,前麵的羅白瓊叫人,薔薇匆忙施了個半禮,然後跑開了。何當歸聽了一會兒枝頭的蟬叫,到小樹林找到薄荷她們,吩咐道:“你們還是原路從地下回去,我走正門出去。這個地方我還得回來幾天,如果讓朱允炆知道我有捷徑,他的府邸會加強戒備,以後你們想再進來也難。”

“公子在家裏望眼欲穿地等您,您還打算回來?”熠彤吃驚地問。

“是‘花天酒地’地等。”薄荷糾正道。

“沒有、沒有,”熠彤生恐惹怒了何當歸,連連擺手糾正道,“她說對了一部分,卻說錯了一大部分,公子的確新納了一房妾室,也的確每天喝酒,但這兩樣是絕對分開的——他絕對沒有在姨娘那裏喝過酒,絕對!”

他的加強語氣在何當歸那裏沒有產生效果,何當歸垂著小扇般的長睫,淡淡道:“出去再說,你們三個小心為上。”

熠迢擔憂地問:“皇長孫不肯讓您會客,又怎肯放您出去?”

“放心,我在他的書房裏找到了好東西。”何當歸亮出一麵明晃晃的令牌,太子府令,這隻能怪朱允炆放東西太不小心了。

出得府來,一輛灰蓬馬車等在兩條街外,熠彤熠迢二人趕車,薄荷從提籃裏取出降暑的西瓜蓮子盅,軟糯可口的山藥糕,還有加了小野果肉的酸梅湯。何當歸早吃膩了東宮的膳食,正想這個吃,一碗碗吃個不停,暑氣也漸漸降下來。

“先別回孟府,”她吩咐道,“去一趟聶宅,然後去青兒新開的太白雞絲酒樓,中途不可經過孟府,也別讓孟瑄和其他人知道我的行蹤。”

“是~~郡主~~”三個人齊聲答道,出奇得聽話,一個反對的聲音都沒有。

她拿出祁沐兒塞給她的團扇研究,並沒找出什麽玄機來,就是一幅極普通的仕女采蓮圖,沒有題詩題字,也看不出哪裏特別。看著看著,何當歸眼睛枯澀,歪倒小睡。薄荷連忙把背靠歪成枕頭,又取過一床薄被給她披上。

身下的馬車有規律地晃動,她漸漸睡沉了,心裏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對,卻又說不上來,黑暗徹底包圍了她。

直到一覺醒過來,發現自己躺在一張深紅的繡榻上,薄荷把漱口的薄荷青鹽喂給她的時候,何當歸腦子還是鈍鈍的,不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麽事,隻覺得這一覺太長了,她從沒計劃過這麽長的旅程。

“這裏是聶家,還是酒樓?”何當歸打量著四圍的擺設,狐疑地發問。

“這裏是咱們的家呀,”薄荷的眼睛眯成月牙形,眼神卻躲避著她,“小姐你路上累壞了吧?先好好睡一覺,奴婢去看看廚房裏都有什麽吃的。”

還睡?何當歸蹙眉,感覺著身體中不同尋常的困倦,掐了掐左手中指和小指,微微的抽痛,這是中了迷藥的跡象。再看薄荷一臉心虛的表情,頓時心下一片敞亮,好啊,好丫頭!算計到主子頭上來了。

可能做到同時讓薄荷、熠彤、熠迢三個人合謀算計她,這樣的人,世上隻有一個,而且現在發生的事也很符合那個人的作風,先斬後奏。永遠都是沒有商量,隻有結論。

“哼。”何當歸倒回枕上,眯著眼睛問,“光你們三個在?他人在哪裏?這裏究竟是什麽地方,還需勞動我下床探個虛實嗎?”

薄荷知道小姐聰明,既然問出這樣的話來,那什麽事都瞞不過她了。

“小姐息怒,姑爺這麽做完全是為了小姐好,否則奴婢是不會跟熠彤他們一起騙小姐的。您吃了不少迷藥,得多多喝些湯水衝幹淨,天大的怒火,也等休息過來再說罷!”薄荷求告道,“這些日子以來,京城變得越來越危險了,連奴婢都聽人說了,皇上馬上要殯天,新太子卻有好幾個人選,小姐你怎麽能再去插一腳呢?咱們還是在家裏避避風頭吧!”

“這是哪裏?”何當歸問。

“是……清園。”薄荷小心翼翼地答道。

“清園?!”何當歸睜大眼睛,“也就是說,你們一聲不吱,把我擄到揚州來了?”

“小姐息怒,”薄荷企圖用食物轉移何當歸的注意力,“您想吃什麽揚州菜?想吃揚州菜,還得親自來一趟揚州才能吃得地道,熠彤說剛好有兩個禦膳房的庖長回鄉,就把他們請來清園做事了,做得一手好菜,小姐你餓了吧?”

咕咕——

盡管何當歸還沒平複,沒想到這個關鍵時刻竟被人擺了一道,不過連著兩天沒進食的肚子很誠實的發出抗議。

不對,此時她應該在京城裏活動,調查她娘的死因,還要把朱允炆扶上皇位,才能讓朱允炆“溫和”地撤去錦衣府的整個構架,而不是等禦史聯名啟奏的時候,再用暴力解決廠衛的隱患,那樣一來,陸江北那些人都會被牽連其中。

如果按照前世的軌跡進行,七日之內就是朱元璋的大限,到時候改天換日,一切都不同了,她如何能在這個時候缺席?想來,孟瑄也對這些演繹過一遍的大事件了如指掌,才刻意在此時此刻調開她。可是,這是她自己的決定,憑什麽被別人左右?

“對了,這是姑爺寫給小姐的信,小姐慢慢看,奴婢去安排晚膳的菜饌。”薄荷呈上信箋,就慌忙跑開了。

何當歸雙眼危險地一眯,茲拉撕開信封,山水畫的網紋宣紙上隻寫了兩個字。

等我。

這算什麽解釋?她將紙揉成一團,不顧婢女的阻攔,頭暈腳重地走出這間寢房,回頭一看建築的外牆時卻不由一愣。這個不是……同夢裏一模一樣的綠竹與碧玉相間的竹樓?

“七奶奶,隔壁園子的那個瘋婆子又來胡鬧了,這裏吵得很,您還是進去吧。”婢女們努力勸著,“等七爺回來了,我們不好交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