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煬柏料想的一點不錯,當他扮的李仙茜繞過屏風,出現在眾人視野中,外麵一片驚呼聲交織在一起,幾乎掀翻了屋頂。等屏風撤去時,也完全沒有人留意過,先前走進屏風為“妙手醫仙”打下手的醜丫頭不見了。

李仙茜已經是死了十日,硬挺如石的人了,突然恢複柔軟嬌媚,著實震撼了在場的每一個人。公主府的四位管家立刻走了兩位,看樣是報信去了。

“啪!”

毛道行瞪眼拍驚堂木,大喝問:“清寧郡主,你是如何救活仙草郡主,當日真相如何,還不從速道來!剛剛你還說,死的人隻有牛溫蘭,另外還有兩名王府的丫鬟,這卻又是何緣故?”

死了王府的丫鬟?何當歸怎麽知道什麽緣故!

她一頭霧水,悄悄拿眼一溜假李仙茜,後者趕忙代她答道:“大人有所不知,王府裏有兩個二等丫鬟,名叫北麓、南菓的,她們才是真正被人謀害至死的。而牛溫蘭不過是被綁起來塞在床底下,火起之時來不及逃出去,被牽連進前一樁命案中,糊裏糊塗丟了性命。據我分析,這是兩個事件交疊在一起,被有心人利用了。”

“哦?郡主您如何得知這一切?”郭舫滿麵好奇之色。他風聞仙草郡主是一位內秀的閨閣千金,怎麽在公堂上的神采這般迥異。去了一個何當歸是神斷,來了一個李仙茜還能辨案,這些小女子們是怎麽了?

何當歸也覺得柏煬柏扮的李仙茜一點兒不像本人,於是上去扶她,關切地問:“郡主,您的頭還暈嗎?”

頭?假李仙茜眼珠一骨碌,立刻就捂著頭喊痛,何當歸又言明了,病人需要進一步診視,要費時一個時辰。於是驚堂木一拍,暫時休審,何當歸暫時在後堂行醫,但朱榴然仍舊押起來。

應天府後堂的內室裏,何當歸和柏煬柏雙雙寬衣解帶。

救人有功的何當歸已基本洗清了嫌疑,再過堂就作為證人了,所以她要換下黴趴趴的囚衣。柏煬柏也把裹屍布脫下,穿上毛夫人送來的繁花錦緞。

“道長?”麵對變化多端的柏煬柏,孟瑄遲疑地喚道,“你怎對王府中發生的事了若指掌?你都知道什麽內情?”

柏煬柏往臉上搽著胭脂,笑道:“可說著了,月前我回京之後無家可歸,聽說燕王府的房舍不錯,王妃憐貧惜老,於是去‘借住’兩天,誰知朱榴然和朱穀覃兩妞兒吵翻了天,讓人睡不安穩覺。案發那一晚的事,我當時也沒想明白,所有內情,都是這幾天在牢裏想明白的。”

“別賣關子了,快說。”青兒催。

柏煬柏道:“朱榴然是侍妾之女,朱穀覃是側妃之女,朱榴然有郡主敕封,朱穀覃卻什麽都沒有。這倆妞兒都是早死了娘的小可憐,還不消停消停,整天就圍繞這個焦點爭吵。朱穀覃覺得朱榴然擋了她的道,於是打算設計抹黑,使朱榴然讓出郡主位。”

“不是吧,”青兒不可思議,“那小姑娘還不到十四,放生大會上還花錢買鳥放飛,買魚放流,她會這麽狠?”

柏煬柏聳肩:“可能是被人挑唆的,我親耳聽見朱穀覃和兩個婆子商議對策。所有人都知道朱榴然喜歡段曉樓,而那天茶宴上,北麓、南菓兩個丫鬟被段曉樓救下。茶宴後,兩人不知跟段母說了什麽,段母就讓她們留下伺候段曉樓,去他房裏鋪床疊被。朱穀覃想先惹起朱榴然的嫉妒,再將北麓、南菓治死,栽在朱榴然的頭上。”

何當歸不解地問:“那北麓、南菓的屍身呢?為何至今沒被發現?李仙茜又是怎麽死的?”

“威——武——”

這時,外麵又升堂了,要先審羅府謀逆案,押後審王府命案。他們幾個就在影子屏後麵旁聽,湖州羅家幾十口子都判死了,還是皇帝親自下旨秋後處斬,似這等還有何可查?

但郭舫的第一句話就讓人驚訝,他說:“經錦衣衛陸總管查證,晉王朱棡今年三月末時,早已病死在太原行館,當時發現此事的人都被秘密隱藏起來,陸總管費盡辛苦才尋找到。”

“晉王三月時就死了?”毛道行驚問,“那五月裏舉兵造反的那個人是誰?”

影子屏後,孟瑄、何當歸、孟瑛、青兒和柏煬柏都麵麵相覷,天下間還有這樣的奇事,人死了,卻還有人冒他的名造反?

陸江北說:“不知那人是誰,隻知他和晉王長得一模一樣,當時被寧王擊於馬下,亂蹄踐踏而死,如今已然無法求證。本官將這個情況上稟聖上,聖上得知晉王實乃病死,他白發人送黑發人,心中深深悲慟,取消對晉王府降下的一切罪責,公產放還,另諡朱棡為晉恭王,小王爺朱濟熺襲了晉王爵位,此事圓滿解決。”

“那聖旨降下,令重審羅家謀逆案,”毛道行恭謹詢問,“不知聖意是……”

陸江北的聲音含笑:“聖意是,讓毛府尹按照律法審理,重新量刑。”

青兒咬耳朵問何當歸:“這是什麽意思啊,羅家會無罪釋放嗎。”

何當歸軟語解惑:“晉王是假的,起兵謀反卻是真的,湖州羅家當時旗幟鮮明地擁護晉王做新皇,這些都是不爭的事實,不可能一句話抹煞掉。我猜,皇上還是想殺光那些人,所謂的‘重新量刑’隻是一件漂亮外衣。毛道行是聰明人,不會不明白這個道理。”

“那揚州羅家呢?”青兒又問。

“不知道,看看再說。”

“如果一起判了斬立決,你會救他們嗎?”青兒拿眼溜何當歸。

何當歸一指孟瑄,事不關己地說:“他能耐大的話就多救出幾個無辜人,能耐不夠,隻搭救羅白及、羅白前夫婦、他們女兒小燕、羅白英、老太太、湯嬤嬤、績姑娘、石榴和老太太屋裏的幾個丫鬟,也是他的好意思了。”

孟瑄無辜地眨眨眼睛:“小逸,你前天給我的名單上還沒有羅白前夫婦等人,怎麽現在又多了一批。”

“你有意見嗎?”何當歸問。

“……不敢。”

公堂上,毛道行先傳訊了湖州羅家的幾個逆魁,並不告訴他們,擁護的主子是個假晉王,隻問他們從晉王那兒得到了什麽許諾,又被分配了什麽任務,才會逆天行惡事。

有幾個破罐子破摔的人不老實回話,還請了大刑伺候,一時滿堂哀嚎之聲。

這時候,有個衙役擦著汗,跑上來回稟:“大人,候審的人之中,羅東府的老太太聽見用刑的動靜受了驚,舊疾發作。”

毛道行皺緊了眉頭說:“他們家不是專出大夫?這種小事何必來報!”暗指衙役收了他們好處。

衙役麵色漲紅,囁嚅說:“老太太的孫子給她瞧過了,說恐怕是不行了。老太太想見見她外孫女,說幾句體己話,小的不敢自專,這才來回大人。”

“什麽外孫女內孫女,”毛道行不耐煩地說,“想見讓她見去吧!再來攪擾公堂,連你也不饒。”

衙役鼓起最後一點勇氣把話說完:“她的外孫女現正在您的後堂,清寧郡主。”

毛道行一愣,看向陸江北,他可是清寧郡主的長輩。陸江北緩緩放下茶盞,長睫掩著眸光,說道:“候審間氣味不好,不適宜老人家休息,給她另換一間屋舍。再去後堂將這個情況告知清寧郡主,去不去見人,全憑她的意思。”

給老太太換間屋子?衙役欲哭無淚,後悔自己貪金簪子,攬下這麽棘手的傳話差事。他小小聲地補充:“就在剛剛,老太太已昏過去,不省人事了,傳話讓清寧郡主相見的是老太太的孫媳婦董氏。另外,老太太的孫子羅白及說,老太太禁不住折騰,說話間就不行了。”

毛道行張口看向陸江北,陸江北沉默,修長優雅的指間慢慢轉動一枚碧玉扳指。

這時後堂步出一個纖巧的淡粉身影,入目隻覺不盡的沉靜淡雅,兩道小扇子似的睫毛打出陰影,讓人瞧不清她的表情。

“我去,請帶路罷。”

與此同時,右側耳房的候審間中,羅東府的主子們擠了一屋,伺候的人隻有三個未留頭的小丫鬟。

自老太太柴氏往下,有大房的老爺羅川柏、其妻趙氏、大少爺羅白前夫婦、四歲半的羅石燕、大小姐羅白英;

二房的羅川穀不在,因為他的“假藥”吃死了人,現在另拉去別的衙門審訊,一眾妾室以及待產的花姨娘,都和羅西府的女眷們一起關在牢裏;

三房的老爺羅川樸的消息靈通,早在官府抄查之前就匿藏起來,其妻梁氏也失了蹤,三房現隻有一個十六歲的羅白及。

先前提審了幾次,羅白及都是自告奮勇的上,不讓刑訊獄吏有機會找羅家其他人的麻煩。過了幾審後,羅白及身穿的白色囚衣就血跡斑斑了,使人不忍側顧。

羅白及是老太太唯一的親孫子,見他這樣有擔當,老太太又是欣喜,又是心痛。在陰冷的牢房裏,半身麻木不仁的毛病又找上她,還好績姑娘被抓進牢時不光帶了丸藥,還帶了老太太一包金首飾出來,買通了獄卒,給老太太延醫吃藥的方便。

董氏卻動了別的心思,趁績姑娘睡覺時拿走金首飾藏起來,隔天老太太就斷了湯藥,現在演變成了無力回天的重病。

“啪!”

候審間響起一個清脆激烈的耳光聲,不知發生了什麽事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