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丫鬟沒料到自己的這個口誤,一時嘴唇發白,不能應答,腦子飛速地轉著,思考脫身的辦法。
沒錯,她當然不是彭家的丫鬟,也不是彭珍珠的婢女,因為那名少女根本不叫彭珍珠,不過是羅家前幾年發現的一個女孩子,長得跟羅川芎一模一樣,當時,他們還當成笑話傳說了一陣子:羅川芎莫不是有個私生女丟在外麵?
後來,京城羅府的二老爺羅杜鬆,想幫羅家脫罪,可他自己沒那麽大本事,也不想牽連自己的兩個女婿進來,於是就想到了利用何當歸的關係,讓孟家出麵擺平。
羅杜鬆原來的劇本是,拿何當歸的操守和閨譽做文章,誣陷她跟彭二少爺彭漸有過一段情,再隨便拉出幾個丫鬟嬤嬤當證人。到時,先拿著這件事威脅何當歸,讓她去求丈夫或公公,替羅家洗清罪名,假如何當歸不肯從命,要把事情鬧大,他們就陪著鬧大,反正最後臭的是何當歸的名聲,他們羅家已經是破罐子破摔了。
羅川穀和羅川烏聽過之後都說好,然而,羅杜鬆把外孫彭漸叫來吩咐,一向聽話的彭漸卻是堅決不從命,最後,羅杜鬆氣得將彭漸關起來,依然於事無補。
本來還想拉來大外孫彭時,把故事的男主角換成他,可彭時成天隨在皇長孫跟前,去哪兒都離不了他,實在貴人事忙。
正發愁時,羅杜鬆的大女兒羅川貝獻計:當年她生完彭漸之後,還懷過個*,幾個月上沒保住,流掉了,從那之後就絕了生育能力。那時候她非常想要一個女孩兒,住得不遠的何夫人、她的堂妹羅川芎剛生了一個女孩兒,所以她經常去看望,還趁羅川芎產後虛弱時勸她多保養,把她的女兒抱回家玩了幾天。隻是那嬰孩天天哭得煩人,消耗盡了她那點兒母愛,所以她後來又還給了羅川芎。
有這麽一段往事在,何不拿出來做個文章?反正羅川芎已經死了,她的女兒與其流落在外,還不如拿來當她的女兒。要是有一個郡主女兒、一個將軍女婿,那彭府和羅府就全都不用發愁了。
這個齷齪的計劃被商量好後,他們恐怕有什麽紕漏,事情不成功也就罷了,千萬別使羅家丟臉才好。於是他們想出了羅川貝不出場,讓羅川貝的陪嫁、如今抬作姨娘的馬氏出麵,跟何當歸母女相認。如果順利地認著了女兒,日後再由羅川貝出麵,隨便編個理由就搪塞過了,何當歸縱使惱他們不尊重她,一個小丫頭又能翻起什麽浪來,反正他們隻是借用孟家一時之力。
那個馬姨娘雖然能上得台麵,口齒也不錯,但大庭廣眾之下她就不能出麵了,因為何當歸若是當著眾人喊她“彭夫人”,那事情就露餡了,因為京城裏認識羅川貝的人很多。所以,還得找個會說話的,跟著彭珍珠一塊兒出來,把該說的話說清楚。
一開始,他們找不到合適的人選,甚是發愁,後來羅川烏靈機一動,想到了他新近從青樓買回的花魁藍鳳凰,覺得很適合辦這個差事。藍鳳凰是慣會迎來送往的風塵女子,舌燦蓮花,把黑的說成白的,把死人說成活的,都是她的看家本領。她跟羅家毫無關係,就算被拆穿,也可以推諉過去。
於是,羅川烏把事情跟藍鳳凰一說,讓她扮作一個丫鬟,跟著那個化名“彭珍珠”的妞兒,適時地添油加醋,哭兩聲博取眾人的同情。在那種公眾場合上,姑娘奶奶的臉皮子都薄,就算何當歸心裏疑惑,不認羅川貝是親娘,她也擱不住一個“不孝、忘本”的大帽子扣下來,隻得勉強認下,她是彭夫人換出去的女兒。
到那時,他們就拿出彭家的族譜來,當著眾人的麵,把何當歸更名“彭當歸”,寫上彭家族譜。事後,羅家謀反的事要誅九族,何當歸固然是一死,就連她的丈夫孟七將軍,也得被判個充軍流放。保定侯孟善要麽就不救,要救就得全救。
這個法子是稍微損了點兒,況且,湖州羅家謀反,目前隻是牽上了羅東府和羅西府,並未牽涉到京城羅府,誅九族的事,也隻是他們杞人憂天而已。到目前為止,東西二府還沒定罪呢,官府查案也要講求真憑實據的,不會僅憑一個人的一句話,就把天大的帽子壓下來給他們戴。
這種情況下,他們假如循正途上訴,申辯東西二府的冤屈,還有很大的可為之地。但是,走旁門左道、想不勞而獲,是羅府近些年的一貫家風。有何當歸這條捷徑可走,他們何必去搞那些麻煩辛苦的事?
現在,何當歸揭出了藍鳳凰的身份,口吻中儼然以羅家人自居,絕對不是彭珍珠小姐的貼身侍婢。眾人都很信服,紛紛點頭稱是。
藍鳳凰被幾個大力氣的嬤嬤按在地上,一動都不能動,她心裏也慌起來,不知道為什麽會有一把小刀綁在自己的小腿上。現在她被孟府認定為刺客,不要說認什麽親了,就是她的小命保不保得住都是兩說。她生怕羅川烏和羅家會就此拋棄她,嗚嗚咽咽的可憐極了。
孟賢雖然也是孟家的英才,卻天性喜好女色,最吃女人這一套哭功。他忍不住又開口說:“就算這丫鬟不是彭家人,身上帶著小刀,她究竟隻是一個柔柔弱弱的女孩兒家,能做出什麽壞事?不如七弟妹發個慈悲,把她給放了吧,看她這副樣子,實在可憐。”
商氏厭惡地斜了一眼地上勾引她丈夫的狐狸精,心中甚是厭惡。
何當歸避重就輕,將這個燙手山芋轉交給商氏處置,她笑道:“大哥說得非常有理,咱們孟家是積善世家,不該欺壓一個弱小女子,即使她身份不明,帶著一把刀來赴孟家的親友節宴,咱們也不能就此給她定下刺客的罪名。大嫂,你說呢?畢竟如今大嫂掌家,這等關係到親友女眷的大事,還是由大嫂拍板決定才好。”
帶刀赴宴、當眾撒謊,光這兩條就足夠置一個奴籍的卑微女人於死地了。商氏手中有生殺予奪的大權,而彭家、羅家的頭臉人物,半個都沒出來,打死這個冒名的丫鬟,他們也沒立場出來說話。
商氏又看一眼同情心泛濫的孟賢,她的心腸在一瞬間變硬,鳳眼一睜,柳眉倒豎,厲聲喝道:“你們還愣著幹什麽?還不快將這個女刺客拖出去,重杖一百棍子作為懲戒!這樣的賤人都不拿出來作法,任憑她拿著一把刀在孟府自由進出,往後世人都不把孟府放在眼裏了,下次還不知會跑出多少刺客來呢!”
嬤嬤們得令,當然立即照辦。藍鳳凰仰天高呼一聲,“川烏,救我!”就被抹布塞住嘴巴,反剪著雙臂拖了出去。
羅家有個羅川烏,在太醫院當一個沒有品級的副使,很多人都認得他,聽她這麽一喊,大家還有什麽不明白的?果然是羅家在搞鬼,目的就是針對孟家的七奶奶,這是狗急跳牆、瘋狗亂咬人之舉。
忽而,席間有一公子驚呼道:“啊,我想起來了!這女人不是什麽丫鬟,她是醉簾閣的花魁,名叫藍鳳凰!”
席間除了官家貴婦和官宦小姐,也有幾位公子列座,因為年紀都極輕,就當成小孩子被帶進孟府後院來玩兒。說話的這位公子,素日以風流自居,經常出入煙花之地,他既這麽說,那肯定就沒錯了。
當下,在座的各位貴婦的麵上都露出嫌惡的神色,紛紛背轉過身,用帕子掩住自家女兒的眼睛,叮囑道:“別看,有髒東西,快閉上眼睛!”
她們口中的“髒東西”,自然就是花魁藍鳳凰了,這種樂籍的風塵女子,在爺們眼中是件取樂的玩物,而在這些有身份有地位的高貴女人麵前,就賤得連一根草都不如,多看一眼就汙了眼睛。如果哪天皇上下一道聖旨,“殺盡天下*”,那估計要比“殺盡天下貪官”的聖旨受歡迎得多了,這些貴婦們將會第一個拍手鼓掌:正應該如此!
藍鳳凰本來就嚇得魂不附體,孟家*奶要打她一百棍子,她皮嬌肉嫩的,哪裏禁得住?就算打完能保住一條命,也要弄毀了她細滑的肌膚,到時沒了美貌的資本,她跟死有什麽區別?
然而,最刺激她的事,卻是這些自詡上等人的貴婦的反應,不過是聽說了她是青樓花魁,一個個就把她當成蟑螂臭蟲對待,臉上寫著最惡劣的嫌惡,捂著眼睛不看她。藍鳳凰深感受辱,心道,與其被打得皮開肉綻或者傷殘,然後慢慢死去,還不如一頭撞死來得痛快!她要化成一隻厲鬼,撕開這些上等人的虛偽嘴臉!
她拚了命的掙紮,幾個嬤嬤一時不防,手下滑開,竟沒拉住她。
藍鳳凰口中塞著臭烘烘的抹布,滿臉淚痕,怨恨地最後掃視了一眼這些穿著綾羅綢緞的貴婦小姐。她自己曾經夢想依附上一個男人,然後變成她們之中的一員,現在徹底失敗了,她要用死來控訴這個世界的不公!
“砰!”
藍鳳凰一頭磕上一個尖尖的橡木桌角,登時血流如注,人倒在地上,雙眼大睜著,似乎死不瞑目。
眾人眼睜睜地瞧著這一幕發生在眼前,他們其中不乏有能力阻止這件事的人,譬如孟家的十位公子,他們個個都是好身手,想救一個弱女子還不易如反掌。
但是,大夥兒之中,有的根本沒反應過來,也沒關注過這件事,像四公子孟藻,人家袖籠中蓋著一本書,正在專心讀書呢;有的正在愣愣出神,像三公子孟瑛,一雙眼睛直勾勾地望著羅刹半麵嬌的廖青兒,癡癡的跟入了魔似的;還有的,就像孟宸、孟琳等人,純屬不想救人。
於是,藍鳳凰就在無人阻攔的情況下,飛撲上去,撞了一腦門子的血,然後就一動不動了。看那樣子,似乎是當場死亡了。
諸位貴婦和小姐們,哪裏曾見過這麽多血,都嚇得哇哇大叫起來。何當歸和青兒雙雙皺眉,她們的確沒料到對方還有這麽一手,假如這個女人就這麽死在孟家節宴上了,那麽,不占理的人就會變成孟家人,輿論就會開始偏向羅家!
而*奶商氏的反應更是迅速,她暫攝當家之權,節宴上出了死人的事,往後她還拿什麽服眾?
靈機一動,她騰地站起來,厲聲斥責道:“七弟妹,你怎麽能把她逼死呢?實在太不應該了!還不趕快收拾收拾,帶上這個彭珍珠小姐,去向彭家的老爺夫人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