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事情的真相被羅白瓊的一個嘴快的丫頭說出來,羅白瓊自己也嘻嘻一笑,大大方方的承認了:“不錯,我和三妹妹開玩笑呢,誰知姑母認真了。真抱歉哪,其實我是聽說三妹妹也想要這個藥膏,於是就變著法兒送給她呢,姑母勿怪呀。”
簡簡單單一句話,就把她的險惡心計說成了是友愛姊妹,旁人聽後還對她豎大拇指,頂數二小姐最*兒!
於是乎,剛打了無辜的女兒一巴掌的藍氏就尷尬起來,也擱不下自己的麵子給小孩子道歉,於是乎,此事不了了之了。藍氏與何當歸這對母女之間,無形之間多了一層隔膜。本來就是半路認親的母女,這下就更生分了,要不是當女兒的那個總舍不斷血脈親緣,幾年離索下來,母女可能早成陌路人了。
一瓶小小的祛痘清顏膏,考驗了一回脆弱的母女情,結果是完敗。
如今時移世易,何當歸幾乎把這件事忘得一幹二淨了,今又從母親手中得了這麽一瓶藥膏,才勉強想起這樁往事來。嗬嗬,好一瓶芬芳清爽的清顏膏,好一位友愛姊妹的二姐姐。
何當歸將扁肚瓷瓶遞還藍氏,淺淡的笑意從麵上暈染開,搖首道:“女兒自習武後經脈通暢,很多年都不長痘了,連青兒也是不生痘痘的,我倆都用不著。勞母親費心了。”
藍氏接在手中,瓷瓶帶著點女兒的溫度,是一種清幽的涼意。藍氏勉強扯動唇角,笑道:“沒怎麽費心,隻因家對麵的藥鋪中剛好有雪蓮和冰片,就隨便配了這瓶藥膏,你們用不著的話,還可以拿去藥鋪裏找識貨的掌櫃賣了,找回那購雪蓮的銀子來。”
然而事實卻是,雪蓮、冰片、香木髓都是她叫聶淳花重金從藥師堂訂購來的,等了好些日子才有貨。事到如今,藍氏也不好言明這些了。因為她女兒的一張小臉蛋如雪似冰,怎麽看都不再需要這一瓶遲來的清顏膏。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何當歸又開始埋頭分藥、撿藥,藍氏看了忍不住勸道:“逸逸你馬上也是為人正室的女子了,這些粗活兒讓下人們去做吧,別把手磨粗了。我聽說姑爺待你不錯,你嫁去孟家之後,第一是盡心伺候姑爺,第二是用心侍奉公婆,其餘的倒是次要的。”
藍氏是羅家嫡女,雖然幾度遇人不淑,可究竟錦衣玉食慣了,最落魄的時候也沒吃幾天苦,因為疼愛她的老父給她備下了充足的嫁資。如今年三十三,她的一雙手還是柔軟細滑如少女。而何當歸雖然也是冰肌玉骨清無汗的佳人,一雙小手也是細白幹淨,可跟她母親的一比,竟然遜色了一籌。
橙黃的燈籠下,母女二人的手對手,麵交麵,一個豐腴柔美,一個纖細清麗,卻沒有半點相似之處。藍氏看著自己水樣柔軟的玉手,感覺就跟多添了一重罪孽似的,不禁又掉下淚來。
何當歸見狀無聲歎氣,溫和地勸道:“娘不必如此,自古都是‘妻以夫為綱’,娘你從前並沒有做錯什麽,即便有錯,也不單是您一人之過。過去的那些事,女兒早就拋諸腦後了,娘你也該多看開些。若是一直這麽掉眼淚法兒,不要說生出的娃兒天生哭相,就是聶叔叔也第一個攆我走了,你們這一胎孩兒來得可太不易了。”
此言確實如此,自藍氏跟了聶淳之後,最大的心病就是她不能生孩子,為此她日夜不安,生恐重蹈何阜的覆轍。想借腹生子吧,又怕聶淳跟別的女子歡好後移情別戀;想把唯一的女兒再接來吧,女兒也是該嫁人的年齡了,又能承歡膝下幾天?
雖然聶淳說過,“放心,我無意於子嗣,也不會再找第二個女人,將來收個徒弟,把一身武藝傳之即可。徒弟比兒子更聽話多了,大多數兒子隻會惹老子生氣。”但是藍氏就是很想為聶淳生子,於是住揚州的時候她尋遍名醫,吃遍良方補藥都無用。何當歸的雲岐針法都幫不了她,世間能幫她的就真的不多了。
可是有一夜,藍氏夢中遇見一狀似神仙的白胡子老頭兒,來問她,“十年壽命換一子,願否?”藍氏點頭,於是白胡子老頭兒瀟灑揮動拂塵,遙點了她的腹部,又含笑撫須,旋即消失於無形。
藍氏醒來,不知是否心理作用,覺得自己小腹非常*,下身一片濕意,再偏頭看枕邊人,那個鼻息沉穩、五官深邃的英偉男子,可是她千帆過盡之後最好的丈夫呀!於是她幾下搖醒他,急促地喘息著,要求道:“淳,我想要孩子。給妾身一個孩子,快!”
“嗯?”聶淳睡得正香,醒來找不著北,不過對於心愛嬌妻的索歡,英偉如他,絕對是要一瓢,給一缸,管夠管有管飽。
於是天雷勾動地火,一室旖旎無限。
白天醒來,聶淳出門忙他的去了,藍氏想起夜間情形,臉蛋有如火燎,不敢相信那一個熱情似火的女子是她自己。正羞得找地縫兒時,忽而聽得院牆外有叫賣聲:“祖傳寶藥,專治女子不孕,十兩銀子一丸,一丸見效,不見效退你錢!”
藍氏早就病急亂投醫到走火入魔之地了,聽後立時雙眼一亮,讓丫鬟速去取銀子,她自己一頭衝出門去。盡管她也是很通醫理的人,可身為女人,有時總有抑製不住的購物衝動,於是她很衝動地花一百兩銀子,一氣兒買了十顆不知名的黑漆漆的藥丸。原因無他,是因為那個買藥的人乃一白胡子老頭兒,跟她夢中所見有五成相似。
一天一顆藥丸,十天吃完之後,藍氏的肚子就大了,特別特別的大。
不過不是胎息,她自己摸著不是,叫來其他的大夫摸脈,也摸不出個所以然,道不出她究竟患了何病,個個都拈著胡須搖頭。聶淳在外奔波忙碌,好容易得空回家一看,就看見一個懷裏揣了仨兒大西瓜似的嬌妻,歪在枕頭上嚶嚶哭泣,頓時他的頭都大了。
除了天下排名前三的名醫(何當歸自己排的名),何當歸、羅脈通和齊玄餘,剩下的所有名醫都被銀子勾引,不論遠近都光顧了藍氏的生意,也沒一人能治好她的“大腹便便症”。
名醫們紛紛搖頭說,就是懷胎十個月、懷上了四胞胎的婦人,也不該有這麽個大肚子。若說是罹患了什麽不治之症……倒也不像,脈息穩健有力,沒有任何症候……恕老夫醫術不精,見識淺薄,不能醫治尊夫人的怪症,診金如數奉還,煩閣下另請高明罷。阿彌陀佛。無量壽佛。無量天尊。
天尊你妹啊!
聶淳夫婦莫可奈何,可日子還得照常過,藍氏的這個大肚子不痛不癢,除了行動不便,別的倒也還罷了。
不久之後,兩人卻同時發現,每次行房之後,藍氏的肚子就稍微變小一些,雖然弧度不明顯,但確實是小了那麽一點點,藍氏自己也說肚子變輕了。於是在此成功經驗的基礎之上,為了治療藍氏的“大腹便便症”,兩人把仆婢一遣散,把門兒一關,日夜行房不止,藍氏的肚子也神奇地一天天一夜夜小下來。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日,突然有一天,肚子形狀已差不多恢複正常的藍氏,自己搭脈之後,睜大眼睛驚呼道:“相公,我有身孕了!是喜脈!!真的是喜脈!!!”
於是,心心念念求子的藍氏,就這麽莫名其妙地治好了她多年的不孕不育之症,懷上了一個珍貴的肚子。聶淳欣喜無限,又找了各種名醫來瞧,都說果真是喜脈,好一個喜脈,可喜可賀,恭喜發財。
就這樣,懷有身孕的藍氏,開始在這個闊大靜謐的京城宅院裏安心養胎了,今已是第五個月。有丈夫,有孩子,還有一個敞亮舒適的家,如今的她什麽都圓滿了。就隻差女兒何當歸的一個原諒。
而何當歸心裏不計較母女之間誰欠了誰多少,因為真的算不清楚,口上也隻撿安慰人的好話說,藍氏一開始聽得極是感動,慶幸自己攤上了一個乖巧懂事的女兒,漸漸就又覺得不是滋味兒,突然巴不得女兒能一吐衷腸,罵她這個當娘的幾句才好。
可偏偏就在她想喝烈酒的時候,乖巧的女兒隻給她提供一杯溫開水。有時候,溫開水也可以成為一種變相的懲罰,一聲無言的抗議。
“真的……不能原諒娘嗎?”藍氏睜著一雙哀傷的大眼睛發問。哪怕女兒她哭鬧一通,怪怨一場,再說原諒她了也行。
何當歸不明白藍氏的執著之處,也體會不到她心上背負的愧,隻好繼續帶著和煦的笑意,溫吞吞地順著她說:“母親請安心,女兒已然原諒了所有人,當然不會怪怨自己的生身母親。請母親務必安心養胎,生雙胞子是很考驗體力的活兒。”其實,她不是“原諒”了所有人,而是拜孟兮的藥所賜,幾乎“忘記”了羅家所有人在前世對她的傷害,如今想起羅家人來,白茫茫一片好幹淨,麵容也是模模糊糊的路人臉。都不記得他們的人了,誰還有精力去記得恨。
藍氏長歎氣,她自己也不知,她還想從女兒這裏希求什麽,隻是還想拉著女兒的手多說點話,想把從前漏說的話一次補齊。不過此時月掛中天,外出歸來的廖青兒又電力十足地登場了。藍氏怕讓這個小輩看見自己狼狽的淚眼,打了個招呼就匆匆走掉了。
“嗯?”
藍氏走後,青兒俏皮地眨眨眼睛,笑問:“喂,我是不是回來的不是時候?打攪你們母女互訴衷腸了?”
“並沒有。”何當歸亦笑道,“隨便說了些家常話。”手下繼續撿藥材,指尖略有顫抖。
青兒又笑問:“分開一整天了,有沒有想孟瑄?”
何當歸微搖螓首,忽而卻勾唇道:“倒是突然想起了一個男人,不過不是七公子。”
“嗯?誰呀?”
“雪梟,雪梟十三郎。我這兒有點瑣碎的事,托他辦最好,誰讓他的輕功天下第一呢,跑跑腿最合適不過。”何當歸抬頭望向西邊天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