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瑄的一雙劍眉微微蹙起,待十一弟孟瑜的馬近了,沉聲斥責他道:“大街上人多口雜,你這麽莽莽撞撞的來做什麽?清兒是我妻子,她不回孟家又要去哪裏?”

此時,他們的車馬隊剛走到京城南門,因為路上改乘過船隻,因此減了行李馬匹,大件兒的箱籠都歸攏了一批提前送進孟家,這些箱籠大部分都是陌茶山莊的柳穗、小遊打點了送到廬州去的。先前孟瑄在廬州購置了幾處莊園,想遣人去揚州叫幾個妥帖的人來打理,熠彤建議讓何當歸的心腹人來接手,往後可以讓她省心不少,這才將小遊他們召到廬州,又引到青州去。

回程時,何當歸做主將小遊、柳穗留在廬州照看產業,又剛好與青兒作為嫁妝新添的一座園子毗鄰,同樣留下金甲銀乙照看,兩邊兒的人也能互相照應,豈不就更放心了。另有戚三娘帶著兒子謀進來,想給外廚房做一個廚娘或雜用。何當歸見她人笨笨的,雖是個本地人卻指望不上親戚,不如就收留她在園子裏,省得她單住又上當受騙。安置妥當了這些,他們才踏上回京的路,於四月二十八日辰時抵達京城。

因此,孟瑄他們一行人還未到京城之前,何當歸的箱籠中的大部分都已運到了京城孟家裏孟瑄的三間園子中,也算是提前跟家裏打聲招呼了——孟瑄攜妻歸來,不日到家。

這一次青州之行,出力最大者就是何當歸,不說她找出醫治時疫的藥方,以及協助守城、擒拿叛匪等功在社稷的天大功勞,但看她幫忙找回了孟家三兄弟的份兒上,孟家怎麽就不能讓何當歸進門了?

多日之前,孟賢為首的三兄弟遇上了一位故人,他自稱在青州做了一樁大買賣,貨物非金非銀,非皮草非錦緞,卻比這些更值錢,是一樁日進鬥金好買賣。一席話引得三個人受邀去青州看看名堂,結果就在路上被人用有問題的涼茶給迷翻了,捆綁之後軟禁起來。後來才漸漸知道,那位故人一直都做晉王的幕僚,最近看晉王不行了,想轉投寧王,遂抓了他們三人作為進身之階。讓寧王“救”下他們,再去跟保定侯談“合作”的事,這是那些奸人打的好算盤。

隨後,孟賢、孟琳、孟瑜被悄悄轉到寧王心腹,風揚的手上,預備等哪天閑著無事時,就在他們眼前演一出“寧王英勇救人”的好戲,甚至連寧王本人都不必請過來,現成的風揚就可以客串。

幸好何當歸循著雪梟的足跡去找廖青兒,見雪梟是預備二投寧王去的,所以她也不找雪梟了,直接找上了風揚,讓他出麵問雪梟要人,又聽說了“孟家三少曆險記”的故事,才順便把人給救了出來。所以,孟賢他們能幸運地撿回一條小命,也沒累及父親孟善跟寧王達成什麽不平等交易,靠得全是何當歸的“瞎貓撞上死耗子”。

要問風揚為什麽“叛變”,為什麽不顧寧王的利益,改聽何當歸的話,還得從他上一次在清園裏以常將軍的身份露麵,何當歸塞給他一張紙條,打發他走的事說起。當時,何當歸知道常諾的心上人,風家的十一妹有生命之憂,原本就要說給常諾聽,加固雙方的友誼,為下一步生意上合作的事打邊鼓。

不料常諾先一步上門找茬,在糧荒時節打清園屯糧的主意,何當歸雖然也氣常諾黑白不分,不過權衡利弊之後,她以德報怨,將風家十一妹不是風夫人孔氏親生、孔氏常年給十一妹吃一種*的事寫在紙條上,讓他出了清園再看,料定他看了這個就沒心情再回清園鬧事了,因為紙條上還附有解藥配方,常諾不飛去救心上人才怪。

事後他感激何當歸的救命之恩,以德報怨之德,而且也明白,何當歸老早就知道“風揚即常諾”,否則又怎會去注意風家一個小小的十一妹?這兩年,常諾用風家少主的身份為寧王辦事無數,若要將他置諸死地,何當歸早就有機會了,可她一直都手下留情。知道這些真相後,常諾又慚又愧,再加上何當歸“陷牛陣”的威壓,這才讓他徹底妥協了,在青州的戰亂中,從頭至尾都站在他們這一邊。

可以說,這些全都是何當歸一人一身的功勞,雖然沒有被全部傳開,但孟琳孟瑜回家之後,肯定會給翹首以盼的母親講一講,是“小嫂子”把他們從狼窩虎穴中救出來的故事吧?聽了這個故事,孟家焉有不讓何當歸進門的道理?

“清兒是我妻子,她不回孟家又要去哪裏?”

聽孟瑄的話裏帶著火氣,十二歲的英武小將孟瑜笑道:“哥你聽我把話說完呀,是這麽個緣故,嫂子她把治療時疫的方子傳播開來,還將可以根治時疫的藥方上繳太醫院候批,結果一直疑似感染時疫的燕王妃,按方子配藥,當時吃了當時就見好了。燕王大悅,上表皇帝讚頌其女清寧郡主——也就是小嫂子——的醫術醫德。龍顏也是大悅,說幾月不見還有些惦念郡主了,下月十五又是國誕,叫哥你和郡主也入宮赴宴。”

孟瑄聽後“哦”了一聲,回頭看一眼何當歸乘坐的馬車,倒是立刻就不急著回家了,反而沉吟著說:“既然這樣,那須得盡快給清兒正位,做我妻子方合適,否則郡主為妾的事傳出去也不雅聽。”

孟瑜點頭笑道:“爹在朝上聽聞此事,回家之後就是這麽說的,然後娘就說了,既這麽著,不如索性重辦一次喜事,把郡主當新人接進門,風光體麵,大家熱鬧一場,也算是給我們兄弟壓驚了。連日子娘都選好了,後日四月三十,良辰吉日,客人隻請親戚內眷,納福采意,哥你說好不好?”

孟瑄聽後點點頭,道:“好雖好,隻是今日才四月二十八,不讓她回孟家,卻叫她去哪裏住?已經在京城地麵兒上了,總不能住客棧吧?”

“娘聽說,小嫂子是陸家的表小姐,陸家也在京城,所以就提議,讓郡主回陸家暫住兩天,然後從那邊出嫁。”孟瑜的嗓音如一把上好的鋼絲琴弦,撥拉撥拉說個不停,隻是不順孟瑄的耳,孟瑄知道陸江北的“舅舅”是假的,陸家的親戚自然也是假的,不知怎麽傳進京裏就傳成了真的。這也不是一兩句話能說清楚的事兒,於是孟瑄隻說:“一則陸家不是她的正經娘家,二則她生著病,這時候回去不好。算了,我再另找地方吧。”

孟瑜卻解釋道:“往日裏,娘也跟陸家老太太一同喝過茶聽過戲,聽陸老太太讚自己幾個孫女都是她手把手調教出來的,一個賽過一個水靈。娘也是體諒小嫂子嫁去揚州半年,她們祖孫天長日久的不得相見,這才說趁這兩日工夫讓她們團聚一回,規矩什麽的都可免了,當姑娘回門兒一趟。”

兄弟兩個正在進行緊張有愛的談判,青兒哧溜從馬車裏鑽出來,哈哈笑道:“孟瑄你母親想的真周到,不過小逸病歪歪的,這時候回陸家,不知道的還以為她在你家受虐待了呢。不過你們倆爭辯個什麽勁兒,現成的‘娘家’擺在眼前,你們都看不見?”

孟瑄、孟瑜回頭看她,兩張相似度五成以上的俊顏,露出相似度八成以上的困惑表情:“現成的娘家?哪一個娘家?”

青兒往東邊兒方向指了指:“當然是‘郡主府’呀,笨蛋!小逸可是皇帝親口冊封的郡主,從金冊到聖旨,從俸祿到住的郡主府,那可是一樣不少。別說隻去住兩天,就是兩年不讓進孟家,她也不至於無家可歸呀。”

孟瑜幹巴巴地笑道:“青姐姐說哪裏話,我們不是不讓郡主進孟家,而是為了鄭重其事,才特意做了這樣的安排,也是娘聽了揚州過來的家人說,小嫂子持家有道,隻因年紀輕才委委屈屈做了妾,才立意說,這回可不能委屈了小嫂子。”

青兒也花枝亂顫地掩口笑道:“哎呦該死,瞧我這張嘴,胡說八道的。那就這麽定了,郡主府的路我熟,我直接說給車夫,讓他從這岔路上拐個彎兒走最近。我們和丫鬟們的兩輛馬車過去就行了,孟瑄你別送了,快回家給你娘磕頭去吧,她一定想死你了,才叫你弟在城門口上堵咱們。哦嗬嗬嗬~~”

孟瑄從沒理論過何當歸受封之後的俸祿和府第問題,聽廖青兒說的這樣肯定,便沒疑惑過“有沒有郡主府”的問題,於是他回勒韁繩,走到後邊的馬車邊上,撥開一道小縫兒問:“身子覺得怎麽樣,趕了這一早晨路,可有哪裏顛的不舒服?”

何當歸的玉容無波,在簾後麵略微低垂著,羽睫遮住了眸光,輕聲答道:“夫君勿憂,妾身非常好,隻是有點兒渴了,想快些去郡主府裏喝口熱茶。那麽……就不耽擱了,你快跟著十一弟回家去……”

話說到這裏就停住了,隻因正探身聽她說話的孟瑄,突然勒馬跑開了?

馬車前方的孟瑜和廖青兒都不解其意,但見他策馬狂奔半條街,連人帶馬衝進了一家酒樓!眼皮兒一睜一閉、再睜開的工夫,他們就看見孟瑄一手拎茶壺,一手拖茶盞,韁繩也不握持了,很拉風地“噠噠”跑過來,一直跑到馬車邊上,殷勤道:“娘子,茶來了。”

何當歸說的口渴不過是托詞,馬車上也有水囊,哪裏就缺水了。不過熱茶喝起來的確舒服很多,於是為了不辜負孟瑄的好意,她特意多喝了兩碗,才將茶壺茶盞遞出了馬車來,輕聲勸道:“天色不早,咱們就此分道揚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