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孟瑄扛著昏厥的孟瑛,雙雙沒入暗夜裏,熠迢鬆口氣笑道:“還是小姐你有辦法,讓他們兩個人聽話。”

何當歸淡淡道:“現在失蹤一二人還是小事,等蒙古兵侵占了這座城池,才是真正無力回天了。到那時皇帝必然震怒,追查起來,就算查出蒙古兵跟某藩王的往從過密,但那些人畢竟不是某藩王名義上的屬下,沒有確實證據,某藩王是不會認賬的,皇帝心裏再怒,但一邊兒是他親兒子,一邊兒是臣下,等到真正問罪時,皇帝一定會先拿孟瑄開刀。”

熠迢聽後又訝異又擔憂,訝異於公主與何當歸都是十幾歲的小人兒,從哪裏學到和知道的這些?想得比他還深遠!同時更為孟瑄擔憂,低聲嘀咕道:“公子他何其聰明的一個人,肯定一早就知道蒙古兵南下北上的事了,南下那一次,咱們也偶遇過,就是揚州城郊拿火箭射小姐你的迎親花轎的那些騎兵。後來帛兒偷看了公子書房的情報竹簡,知道有流匪過境,故意一邊引著你提前上花轎,一邊計騙流匪說花轎是鏢局運餉銀的把戲,向山穀發起攻擊奪銀,才會讓小姐你經受那次磨難。公子早該給朝廷報告此事,也早該殺了那個帛兒。”

何當歸聞言一笑,她大概猜到了孟瑄瞞下蒙古兵入境一事的意圖,不過礙於錦衣衛廖之遠也在場,她卻反口說:“七公子是個善心人,哪能想到那些流匪會鬧出這麽大的事故,況且沒有確實證據,沒逮住那一夥兒人,他打報告給朝廷也無用。好了,杜歡,咱們快去做咱們該做的事吧。”

剛才熠迢“隨口”跟孟瑄一提,公子有熠彤這個得力的賢內助,多自己一個不多,少自己一個不少,因此他以後想專門跟著何當歸,保護她的安全。

原本以為孟瑄會醋一醋,駁回他的請求,畢竟他還沒機會把他的故事講給孟瑄聽,孟瑄也絕對想不到,他和何當歸的主仆之緣牽絆如此之深,如此之純潔無暇。沒想到孟瑄捏著何當歸纖細的肩頭,來回搖動著加強語氣,凶巴巴地衝他說,我把她交給你,一定要寸步不離地跟著她,少一根頭發絲,我跟你沒完。

就這樣,何當歸和熠迢正式做了主仆,熠迢不再叫“公主”,改叫“小姐”,而何當歸也叫回他的本名“杜歡”,算是把湊成一對的熠迢熠彤給拆開了。

三人入城,不多時天就亮了,青州城經過一夜血與火的洗禮,被穿透雲層的日光一照,卻跟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透著朝氣,隱藏著機遇。廖之遠弄丟了妹妹,現處於半瘋狀,一點兒主見都沒了,三個人全聽何當歸指揮,變裝潛伏,在暗中觀察行事。果然真的等著了機會,還遇著了故人與貴人,於是交上好運的他們,在暗處按部就班地用何當歸的辦法行事。

※※※

話分兩頭,孟瑄出城之後利用響箭聯係信卒,半日後就尋到了一支迷路在山穀的大軍,領軍之人赫然是他二哥孟頎。原來,孟頎也發覺自己上了副將馬鳴的當,急急往青州奔,可沒想到地圖羅盤都被做過手腳,連識得路途的老兵老馬都被馬鳴劃分到後軍裏了,幾日後才能攆上來!孟頎不由感歎,馬鳴真是一個奸狡心細的人,可惜走錯了路。

匯合大軍後,孟瑄將孟瑛丟給軍醫治傷,然後點齊三千精兵進城,路過界碑處的農莊的時候,道邊有兩個美麗的村姑在采花,遠遠衝著馬上的孟瑄笑。

“籲——”孟瑄勒馬停下,想了想,喚過一心腹名喚柳笤的,低聲吩咐他,“將那兩名村姑買下來,送去這個村裏最大的農莊上,告訴裏麵的管家李間,她們都是我的‘愛妾’,要好生安排招待。”

柳笤也是一直跟隨孟瑄的舊部,聽他這樣說,還真有些不大相信,因為孟瑄不愛女色是有口皆碑的。柳笤不確信地問:“公子真的看上那二村姑了?還要收作妾?”

孟瑄不置可否,繼續吩咐道:“等兩名村姑住下,你再悄悄吩咐李間,把我對她們的‘寵愛’詳細說給蕭姑娘聽,要說得繪聲繪色添油加醋。當夜,再讓李間設法把二村姑引出莊子,派人暗中保護,看看能不能撞上什麽‘新聞’,一次不行就來第二第三次,總之引蛇出洞要有耐心,同時也不能拿二村姑的性命冒險。”說完了這些,兩道寒若子夜星辰的目光掃向柳笤的臉,問,“可一字不差的記住了?”

柳笤困惑地點頭,孟瑄思忖一下,又說:“轉達李間與那名凶手,雖然殺人償命天經地義,但是人死不能複生,念往日舊情誼,我不拿她入官問罪,但她也不能再回南方去了。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自今而後,若是在青州之外的地方看見她……直接把這話告訴那個凶手,我也是能下狠心的人。”

柳笤聽得一愣一愣的,不過見公子如此鄭重其事,顯然不是一件路邊遇美、納妾的小事,於是如數記全了這一番話。

孟瑄最後吩咐他,等事情徹底結束了再來回報,於是柳笤領命行事去了。孟瑄微微頷首出神,料想這個樣子說,以“幕僚智者”之名屈居一農莊管家的李間定然能夠聽得懂,再聯係上一次藍衣村姑之死,他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孟瑄輕歎一聲,方勒馬繼續前行,“駕!駕!”

當日旁晚,三千精兵進城,從東門進城後直奔鄭反一黨的殘兵駐紮地而去,出其不意地遭遇了一支神秘步兵的伏擊。此時天色已經黑透,精兵不熟悉地形,巷戰也不利於騎兵發揮,於是為了把傷亡減至最低,孟瑄引兵出北門,在城外伺機而動。

那一支步兵顯然是專令專行,隻為了攆孟瑄軍出城,等他們一出城就緊緊關閉了北門,一隻耗子都再也進不去。孟瑄將兵布在官道的岔路口,自己一人攀牆進城,看看那些人想搞什麽名堂,可上了城牆的門樓之後發現,方才那一支哄鬧的千人步兵部隊,竟然在不到一盞茶的工夫裏平地蒸發了!

孟瑄沒有開北門重新引兵進去,而是轉到西門和南門去察看,這一看之下,哄亂的情況讓他立刻勃然大怒——魂淡哪!王崎這個狗官,怎麽他“第二次”做了這樣的事!

原來,青州知府王崎在“坤空間”那邊就幹了一件天怒人怨的惡事,在叛匪強攻城池的危急時刻,王崎為了守城保官,將全城百姓無論男女老少,統統趕上城牆去守城。而那些叛匪也不是什麽良善之輩,直接拿著遠程*一通亂射,射死百姓無數,城頭上哭叫求助的聲音傳出幾裏之外,場麵慘烈非常。被當時率軍趕到的孟瑛看見,大罵王崎一通,綁了關起來,要等亂平之後交由朝廷處置。

孰料那時的孟瑛不是叛匪的對手,最後還是保定侯孟善率軍來解圍,從叛匪手中救下孟瑛,錯亂之間也沒處置王崎,給了他翻身的機會。王崎花銀子活動關係複官之後,反而向朝廷參奏孟瑛好幾本,不光把死於守城的百姓的人頭記在孟瑛名下,還奏本保定侯孟善沒有接到聖旨就擅動大軍,心懷不軌,著實讓朱元璋忌憚了孟善一回。

還好(*^_^*)幾個月後朱元璋就翹辮子了,登基的新帝朱允炆依然倚重孟家,也把這一筆舊賬揭過不提,於是孟家感恩戴德,繼續一心一意效忠新帝。

孟瑄氣憤的是,明明換了一個時空,明明鄭反等人死後,王崎被解放出來,援軍也及時趕到了、與知府衙門信箭溝通過了,城中形勢一片大好——在這種情況下,王崎還將百姓趕上城樓,卻是何道理?

再仔細一看,城樓上的百姓還不是一般的百姓,不是城裏穿著體麵的平民,而是一個月前從北邊、西邊過來的帶著瘟疫的難民,個個麵黃肌瘦,衣衫襤褸。

聽說這一批因為時疫緣故而背井離鄉的百姓一到青州,知府王崎就一直致力於驅趕他們出去,隻是還沒成功,王崎就先中了叛匪鄭反的詭計,成為砧板上的魚肉,府兵也不知為何中了邪,自相殘殺,僅剩的一千步兵也被鄭反收編他的麾下。

沒想到王崎這個老不死的出了牢籠,不去焚香祭天,懺悔己罪,反而變本加厲地迫害這些孤苦無依的難民。他大約是打著“一石二鳥”的主意,一拿著這些人守城,到時候平複青州之亂的功勞有他一份兒,那免官撤職的事當然一筆勾銷了;二可以“消滅”多半帶病的難民,完事兒了將屍體一燒,青州就去除掉一個*煩。

想到這裏,孟瑄心裏動了殺機,不為坤空間的那一段王崎與孟家的私怨,也要為民除害,殺了王崎這個冷血自私的官場敗類。

他攀上西城門探看守城難民的情況,怒意登時又被勾動了兩分,原來難民之所以傻傻的跑上城樓,幫助王崎守城,是因為城樓的青石地麵上鋪了一層生米,就像釣魚的魚餌一樣,將這些人從饑餓濕冷、相對安全的中心街道,勾引到了這一道危險卻能填飽肚子的城牆頂上!然後等“魚兒們”上了鉤,將下城樓的石階封鎖,派重兵把守,那這些難民除了跳城樓,就沒有任何別的能下去的法子了,隻能手無寸鐵地麵對城下敵軍的刀叢箭雨。

現在城樓上麵,一半的人跪在地上舔食米粒,與狗彘無異,打定主意做個飽死鬼;另一半的人哭聲連天,慘聲斷魂,那些嚐試從石階下樓的人,全都被把守關卡的士卒的長槍一下下捅入身體,汩汩鮮血順著台階靜靜淌下,找到了自由的歸途,可憐那些人卻死不瞑目地永遠長眠在這一道城牆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