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瑛在京城時就曾見過淩三小姐淩妙藝幾回,印象頗差,後來在揚州羅家見著,淩妙藝也是跑來黑何當歸的,反而被何當歸奚落一通離開。後來孟瑛同廖之遠看不對眼,也不看廖青兒麵子了,糾集一幫人找廖之遠的麻煩,卻被淩妙藝從中破壞,因此孟瑛看這個女人極討厭。

此時孟瑛孟瑄在窗外聽壁角,並點開窗紙看室內的情形,但見炕頭上男上女下,女子的衣衫還算完整,可臉蛋上卻吃了兩道刀痕,滲出一些血跡來。

孟瑄看得不專心,微微有些走神,他一方麵仍然在擔心何當歸的安危,柏煬柏曾在幾天前的幻夢中承諾把何當歸還給他,可至今不見人影。另一方麵,從廬州至青州的路上,有一段是坐船走水路,當時他靠在船邊吹江風,卻不知被什麽東西絆住了,一下子栽進江水裏,身如披甲,沉重不能鳧水,隻覺得沉到江底的時候,被什麽東西捅進了心口窩。

之後被水手打撈上來,他就一直不大舒服,全靠喝那藍衣姑娘的藥茶才能支持著趕路,到青州農莊裏住下,也就是在那裏入住的第二日,他突然一下子“覺醒”了!

原來,那一點捅入他心口的不是別物,就是先前兩個空間的孟瑄對撞時,被撞出來的保留有對何當歸記憶的一魂一魄。

當初兩個孟瑄融合,一點意外事故導致本來的孟瑄被擠走一魂一魄,獨獨保留了過去三年裏對何當歸的一切記憶,凝成一個小孟瑄,附在玄鐵刀身上一動不動,是因為他被融合之中的烈火灼傷,變得非常虛弱,喜歡冰鎮養傷。

後來一魂一魄中的一魄相中了冰涼的西湖水,引為療傷聖地,故帶著匕首投湖了;剩下的一魂跟著廖青兒找到何當歸,紮進她的小腹中休養,至今沒有醒轉。何當歸能打碎體內真氣不服管教而抱成的晶核,重新恢複功力,也全虧了小孟瑄那一撞之力,此乃後話。

總之,如今的情況變成了這樣,一魂一魄中的一魂,還在何當歸的小腹中呼呼大睡,引為美事。

一魄卻做了件正經事:拖著孟瑄下水並撞進他的體內,最終經過半個月的嚐試,成功與孟瑄合而為一,也幫孟瑄找回了丟失部分的記憶,令他想起三年來同何當歸的種種糾葛,也想起了,何當歸與朱權之間,本來就是有一些曖昧故事的。不過主動的一直是朱權,逃避的一直是何當歸。

想起了這些,再聯想起寧王府眾女眷的慘死,最大的疑凶,除了朱權本人,他想不出第二人選。對於這些舊事,孟瑄不是不介懷,可是他介懷的對象何當歸,如今早已不在他懷中了!

早先在揚州城裏查察孩童失蹤案,有一天在車水馬龍的大街上,孟瑄遇見了他四叔孟兮,那時候孟瑄還沒恢複記憶,對嫻靜美麗的何當歸雖然有好感,但一直都覺得缺了什麽似的,阻隔著他對她好。在那人聲鼎沸的大街上,孟兮交給他一包藥,囑咐他暗中喂給何當歸吃,令伊忘卻前塵往事,則佳偶天成,良緣值此良宵滿矣。

孟瑄聽的糊裏糊塗,還沒來及多問,四叔孟兮就在眼前突兀消失了,孟瑄甚至辨不清,這個四叔是坤空間的那個“親四叔”,還是這一邊的“後四叔”,也不知手裏那包“塵世孟婆湯”所謂能洗去的前塵往事,指的究竟是什麽。

何當歸一個及笄少女,能有多少前塵往事?她就算能得會飛天,也飛不出他雙手搭出的那一片天。

孟瑄一直都保有這種信心,直到有一天他覺得他對何當歸的了解,可能連她的故事與秘密的一小半都不到,而且最最危險的是,盡管如此,他還是不能不親近她,舍不得不抱她,完全不可能放棄她,就像他不能放棄空氣、清水和食物,這些與生息相關的源泉。

於是,四叔那一包被丟在箱子底的藥,頓時變得金光閃閃,成了他的指路明燈,成了堪稱未卜先知的四叔送給他的第二張“護身符”。第一張“護身符”,就是在坤空間裏給他的那一張穿越時空的“船票”,把他送到了何當歸的身邊。在另一邊的世界裏,他馳騁南北近二十年,竟然從未遇著過這樣一個妙人,仿佛從他的身體中分出去的一部分,完美地貼合他的懷抱,讓他一下子就補全了空蕩蕩在世間飄搖二十載的胸懷。

於是,他親手煎了那碗藥,親手一口口喂進何當歸的小嘴裏,親眼看著何當歸在床頭痛苦地扭動掙紮,親身鎮壓了她的扭動,按著她的雙手,阻止她抓傷自己的臉。最後,他又親聲唱歌哄她入睡。不眨眼睛地瞧著她一夜香眠,再睜開眼睛時,就不認得她的相公孟瑄了。等他終於倦得眨了眨眼睛的時候,她一下子就不見了,直到現在也沒再找回來。

他多想念她,尤其當他補全了自己的記憶之後。現在來到方十二這裏,聽說房中女子不是何當歸,他頓時又鬆氣,又揪心,鬆氣是因為被方十二欺辱的不是她,揪心是怕她如今的遭遇還不如房中的淩妙藝。畢竟,失去了記憶的她,猶如失去盔甲的怯怯小白兔,憑人在各處下口都沒有一絲還手之力。

他多想肋生雙翅,飛到有她的那個地方,抓著她的雙手告訴她,對於她的那些故事和秘密,對於她跟任何男人的任何一點牽絆,他都十分介懷,是因為他一直都把她看成他的一部分。但是這段日子以來,經過了他丟魂失憶、她被迫失憶的種種經曆,他又突然發現,情到濃時,什麽都介懷,同時也什麽都能妥協。

他多想立刻飛到她身邊告訴她,他已經徹底妥協了,隻要她原諒他的過錯,再次站回他胸口的位置,他的妥協就能夠編出一個最溫暖透氣的小窩,給她一個永遠不再從他身邊逃離的理由——他愛她。

這麽多的話積攢在胸懷,一天天發酵變酸,她卻不肯來聽一回,她可知道,他已經等出了愛的界限,她再不現身,他就不成瘋便成魔了。

“哼,姑奶奶不怕告訴你,我家裏有錢有權,”淩妙藝抖著聲音,在男人身下警告說,“隨便動一根小指頭,都能殺你十回。我有一個表妹,她的丈夫就是這一回的征西大元帥孟瑄,等他的大軍開進城裏來,看你們誰能逃的掉!”

窗外的孟瑛斜睨孟瑄一眼,悄聲道:“得,這回連你都給搬出來了,你這個‘表妹夫’,要不要進去救她?順便說一句,她曾經害過你媳婦,跑去羅家黑你媳婦。”

孟瑄沉默回神,抬眸微笑道:“不用進去了,從這兒救人就行,咱們趕時間出城調兵,我想這一兩日裏,二哥的湖廣兵應當抵達青州了。”

兩人低聲說著這些悄悄話,孟瑛還未尋思過來什麽意思,卻聽房中傳出一聲悶響,連著一聲穿雲裂帛的女子慘叫。發生了什麽事?孟瑛連忙從小紙孔中窺視了一眼,嗬!原來是房頂的大梁砸下,正中方十二的腦袋,登時腦漿迸裂,濺了淩妙藝一臉。她再能搗再大膽,也不可能不害怕。

眼見這裏危機解除,穿衣服的事,他們也幫不上淩妙藝的忙,於是二人押了鄭反,要匯合部分齊央宮分舵的下屬,連夜出城調兵,預備趁著眾匪群龍無首的時候,一舉出兵滅之。

誰知剛走出四合院,鄭反的啞穴還沒解除,他就“啊啊”的叫喚著,不停地以頭撞路邊一棵大樹,一雙眼睛瞪得賽過銅鈴,似乎是有什麽話著急說。

於是孟瑛解開他的啞穴,預備聽聽他有何高見,卻聽一腦門血的鄭反發出了難聽的笑聲,嘶嘶笑道:“孟家三兄弟,孟賢、孟琳、孟瑜,這三個人,兩位識得不識得?”

怎麽可能不識得,那是他們的大哥、九弟、十一弟,是孟瑄他們苦尋一個多月都找不見的兄弟!孟瑛聽匪首這話頭十分不對,充滿要挾的意味,立刻把眼珠子一瞪,撲上去揪住鄭反的衣襟,給了他的下巴一拳頭,惡狠狠地問:“我弟弟在哪兒?是不是陷落在你們的手中了?他們現在生死如何?快說,說慢一點,爺爺就給你上大刑!”

鄭反嘶啞咧嘴,露出滿口的血牙,開懷道:“老子現在生不如死,為什麽還要聽你這孫子的話?別說我不知道他們的死活,就是老子知道,你也休想從老子口中挖走半個字,哈哈!哈哈哈!”

一眾屬下慘死,一臂脫離身體,自身也落入敵手,謀劃十幾年的權柄在一刻工夫中脫手飛走,鄭反現在已然是半癲狂狀態。孟瑛他們越急,鄭反他越開心。至於用刑什麽的,這兩個號稱仁義君子的孟家小將,還十分嫩呢,能扒了他的皮不成?一刀殺了他?那正好遂了他的心願!

“我們沒空跟你蘑菇,”孟瑄冷靜地說,“要麽你速速道出他們三人的行蹤,要麽你就閉嘴,隨我等去城外軍營裏說話。我二人下不了扒皮抽筋吸髓的狠手不假,可軍中卻有專門負責逼供的邢典兵,他們做慣了這些事,撬開你的嘴不在話下。”

琳兒等人當然不會死,孟瑄告誡自己要鎮定,因為坤空間中他們幾個在三年後還活得好好兒的呢,這邊當然也有曆史慣性,且三人俱是大好男兒,人中龍鳳,怎可能說死就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