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瑄聽得皺眉,拉起何當歸的手說:“咱們繞路走,別湊這個熱鬧。”聖人雲,非禮勿視,怎能讓這種事汙了她的眼睛,才十四歲的小人兒。

而何當歸一聽說是“兩男兩女”,知道定是那枚銷火彈牽連進去了第四個人,也就是在他們家做客的那名女子,真是失策。當時她說要四處找一下,可廖之遠在馬家待得很煩躁,急急慌慌地就跑出來了,才會牽連了無辜。不知是個什麽女人,怎麽跟太善一家有交情,還住到她家去。

何當歸跟那位看熱鬧的婦人打聽,除了那一家三口還有什麽人,誰知對方不理,她仰頭看孟瑄,示意他出馬。被這樣殷切地期待著,孟瑄隻好清清嗓子,叫了個“大嬸兒”,重複一遍何當歸的問題。

那大嬸果然受用,掩口笑道:“是個脫光了的仙女兒~~被他們父子兩個人夾在中間~~嘖嘖,被官差潑醒之後,喊打喊殺地要殺了馬家父子,發現裏三重、外三重的男人都在看***的她,又哭著要撞壁,被捕快一刀敲暈了。”

在美男效應的感召下,大嬸問一答十地介紹清楚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原來,從昨天晚上開始,這馬家就吵得沸反盈天的,男男女女笑鬧了一夜,把半條街的人都吵醒了,紛紛怨聲載道。到了白天,都過晌午了,路過他家時,裏麵還是好大動靜,街坊們附耳在門上一聽,嗬!滿耳的淫詞*灌進來,這家人還要臉不要。

敲門也不給開,房裏的人隻是一味的尋歡作樂,動靜鬧得震天響,路過的人都聽得見。鄰裏們擔心孩子也聽見了學壞,幾個人商量著報了官。官差來了,利利索索查封了他家,查出那些醜事來,不知是吃了什麽藥,到現在還是男的興,女的浪。

原道是,這馬家本就與街坊鄰裏十分不睦,馬神婆對外宣稱他們是個一家三口,馬神婆幹的是跳大神驅鬼的老本行,收價死貴,不理睬窮人,不知有多少人家暗恨於她。馬平安在廬州一帶拐過不少孩童,有幾次都暴露了形容,所以不大敢出門,平素家裏露麵的事都讓馬神婆與兒子馬泰做。

他們打探清楚那孩童的出身,家裏有錢的,就狠狠地下一劑蕁麻散,設法把孩子還回去,再借著治病的機會上門討銀子。看見孩子受苦,那些人沒有不依的,要是家底殷實,幾百兩銀子也能拿出來。倘或拐來的孩子出自貧家,那沒啥好說的,幾貫錢就倒給人牙子了,擱著也是白費米飯,能倒騰多少是多少。

這樣的黑心勾當,他們連做了一個多月,竟然沒被逮住或被明眼人看穿過一次,還有好些人家給同樣經曆的別家推薦說,那神婆的藥好靈的,能通神,銀子越多心越虔誠,沒有治不好的病!乖乖!

就在剛剛,這些事全都被一一揭發出來了,是個苦主戚三娘告的狀。

那乞丐婆子拿著狀子,抱著孩子,去衙門口擊了一通鼓,聲淚俱下地說出她被馬平安奪走孩子,又被馬神婆勒索敲詐,白搭一份兒家業的慘事。縣老爺聽後也感到同情,剛要出差讓人拿馬神婆並馬平安衙內問話,卻有門子悄悄告予他,馬神婆一家剛被鄰裏舉報了,說是白晝*,擾亂教化,更兼合家閉門高樂。

縣老爺聽得皺眉,讓師爺親去察看情況,又叫人去翻翻戶籍,看這一家是哪個轄區的,從前可留有案底。若是戚氏所說全部屬實,那馬家的幾個人都該是重大凶徒了,說不準是從外省逃遁到廬州的外地犯。

這一查之下,更加驚人的情況爆出來了,根據戶籍顯示,馬神婆從前曾出家十多年,而她出家之前,跟那馬平安原是一對親兄妹。又循著這一線翻舊案底,又查出,他們在本籍上就是因為兄妹*被趕出來,出來後仍不悔改,又在道門清淨裏地胡混幾年,連傻兒子都生出來了。還聽說,馬神婆在揚州殺了人,判了個秋後處斬,花銀子買了替身逃出來。如今變本加厲地詐騙斂錢,來彌補那個“虧空”。

衙門本沒有這樣高的辦事效率,不過何當歸替他們省去了揚州、廬州兩地跑的麻煩,昨日下午,就托廖之遠從揚州急召一衙役出公差,走水路,順風順水的今晨就趕到了。把相關案宗一並帶到,使馬神婆三人再沒有狡辯的可能性。

另一方麵,師爺乘青幔小轎趕去馬家,奉縣老爺之命,要親眼見證一下,那是穢亂到何種程度的一家人。轎子到了地方,進去之後,那師爺倒沒注意到別的,入目就是一具白花花的女體,容貌梨花帶雨的,嬌豔異常,人是昏迷不醒的。師爺大咽口水,問,這是馬神婆家什麽人。

衙役先講明了這女子被涼水潑去藥性時的反應,先是要殺馬家父子,後是要自殺,情緒非常之激動,衙役們不得已,隻好打暈了她再說。看情形,可能不是馬家人,而是被他們扣押褻玩的苦主,可惜了一個好模樣的年輕女子,待會子醒了怕還要尋死覓活呢。

師爺望著光身躺在地上的曼妙女子,也是一陣搖頭感歎,叫去翻一翻這女子的衣物行囊,保不齊裏麵有她的身份文碟,查明是誰家的女兒,也好送還給那家人。師爺心中想的卻是,這出故事一鬧,此女難免不能做人,嫁人就更不可能了。他年過半百,家裏的幾個婆娘,模樣全加起來,還沒有這地上一個的容貌齊整,不如他不嫌汙陋,揀了這個缺兒,也是件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的好事。

於是師爺不讓衙役上手,自己親自抱去內室,給女人清洗穿衣去了。剛做到一半,衙役驚慌來報,說身份文碟顯示,那女子是……是……是揚州關府的三小姐!!!

此刻,師爺正對炕頭上的女子上下其手,手感細嫩溫熱,讓他身子都酥了半邊,轉頭一聽聞衙役的這聲回報,登時整個身子都木癱了。揚州關府三小姐?怎麽會是她?前日一眾喝酒,還有人提起揚州關府又要牛氣起來了,聽說他家的三小姐,配的是當今第一得意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安寧侯段曉樓,往後有這麽個女婿,關府可要變成名副其實的大明望族了……

師爺和衙役麵麵相覷,不知該怎麽辦才好,恰在此時,炕上的女子嚶嚀醒來,睜眼就見一老一少兩個大男人杵在旁邊,而她自己是一絲不掛的躺著!窗外還有男人湊頭進來看!再回憶昨夜到現在發生的所有事,她不禁瘋狂大叫起來,“呀——啊——呀——不要!這不是真的!”

沒錯,這妙齡女子不是別人,正是昔日的天之驕女關三小姐,關筠。

關筠素日何等驕傲的人,二十多年來除了段曉樓的事,她當真沒遇著過一點不如意的事,是在絕對順境中長大的幸運兒。她唯一的不幸就是愛上一個不愛她的男人,從十八歲蹉跎到二十多的恨嫁年齡,那人還是不肯娶她,待要再重新議親,她不願意,她父母也不甘心;要跟段家重新提議親,段曉樓本人的意見還沒征求到,段母卻是首肯過的,說此事大有商榷的餘地,隻再問問兒子的意見……眼見錦繡未來馬上鋪展於前,卻發生了這等驚天變故,讓她遭遇了這等不倫之事,蒼天何其弄人!

關筠哭得花枝亂顫,撕心裂肺,就算此刻一把刀抹了脖子,她也沒有一個清名存世,日後段曉樓想起她來,還不定厭惡成什麽樣子呢。事情怎麽會變成這樣,她好恨、她好恨!啊!她最恨的人就是何當歸,若不是因為那個女人,自己早就跟段曉樓成婚了,這一切的不幸全都不會、不會發生了!

“啊——我要殺了她,我要殺了你們,我要殺了所有人!啊——”關筠瘋狂大叫,瘋狂地甩著頭,想從這個真實而可怕的噩夢裏醒過來。

而被關筠詛咒痛恨的何當歸,此時被孟瑄困在小巷中,傾訴衷腸呢,反而是繞遠路的廖之遠先一步過來,毫不避諱地走進來察看情況,帶著點兒幸災樂禍的意味,來看馬家的人倫醜劇。豈料入目就見此情形,床上那個披頭散發地發瘋的女子,怎麽……越看越像他的表妹關筠?

廖之遠不可置信地呆愣一會兒,再三細看,才能接受這個事實:他那一位美麗驕傲、總是被家裏人仔細嗬護著的表妹關筠,此刻並不在關府的深閨中彈琴繡花,而是赤身露體地躺在馬家的汙穢炕頭上,哭得肝腸寸斷,幾乎快斷了氣。這麽說,難道說,昨夜那個醉漢馬平安口中的“家裏的貴客”,不是別人,而是筠兒,是意意!

也就是說,昨夜被關在這裏,被丟了散彈**的那個人,被馬平安父子淩辱的人……就是他一直對之暗存好感的女神表妹?!

“意意!”廖之遠炸雷大叫一聲,飛身撲進屋裏,脫下他的衣物給關筠裹身,痛心地問,“怎麽會這樣?究竟發生了什麽?”

事情怎麽會變這樣?

這也是關筠反複在心底拷問自己的問題,她有尊貴的關府嫡女的身份,有爹娘的萬般寵愛,有花容月貌並七竅玲瓏心,她還覓到了一個得意郎君。眼看她就要變成這天底下最最幸福的女人了,怎麽會一夢醒來,就驚駭地發現,沒有任何征兆的,她突然就從雲端跌進了泥沼,而且是最汙穢不堪的泥沼裏!現在還能再多說什麽?連幹幹淨淨地死去,都變成了最奢侈的事!

看著這樣的關筠,廖之遠展臂攬著她的殘破之軀,深深心痛之餘,忽而,他將雙眼一眯,咬牙切齒地吐出了三個字:“何、當、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