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當歸再三辭別關墨,並用言語敲打他,多生是非對他沒有一點好處,還是不能叫關墨稍稍卻步。

“呼……”關墨催動真元,吹了長長一氣,直接吹掉了何當歸的白紗鬥笠,頓時,一張清麗脫俗的秋水清顏暴露在他的眼前,有種衝擊和狂喜的感覺,在一瞬間抓住了他的呼吸。當下連恭敬的表麵功夫都不做了,整個人張臂貼上來,有種想將小美人揉進懷裏疼愛的架勢。

青兒也嗅出危險的味道了,此時她們兩個孤零零的姑娘家,連個隨行都沒帶,本來是想匆匆來、速速走,誰料到事情解決之後,會沾上關墨這塊甩不脫的西瓜皮。現在他又這麽一副色眯眯的色相,又背著外人……青兒的腦子不可控製地往壞的方向想,媽祖,他不會變身大怪獸,霸王硬上弓吧?

而關墨真有這麽做的趨勢,盡管青兒把身體橫亙在他與何當歸之間,揮舞著雙臂提醒他:“姓關的!這是孟瑄的親親老婆,孟善的兒媳婦,你多看兩眼都得自摳眼珠子謝罪!”

何當歸如何肯拿青兒作擋箭牌,青兒整個人唯一厲害的隻有一張嘴而已。她推開青兒,嗔怪道:“別鬧,旁邊兒呆著去。”

關墨看著近在咫尺的少女,下巴尖尖,麵容如新荷一瓣。她今日早起還沒梳洗過,發鬆鬆地挽成雙扣,脂粉不施、目下淡青的樣子乍看起來是非常憔悴的,可落在關墨眼中,卻是別樣一種風姿,比她待字閨中時更誘人十倍。他走近兩步,壯碩的身軀挾著雄性滿滿的氣息欺上來,口中笑道:“青妹妹說我看了你就得挖眼,那我豈不虧得慌,我還不如把全套都做足了,你說是不是。”

何當歸拍一下幾欲炸毛的青兒,其實對關墨這個邪魅妖氣的男人,她心裏也沒什麽底,可敵強我弱的時候臉上露一點怯,她就要輸得體無完膚了。

噙著笑深深埋下頭,她順著耳邊碎發,忽而麵上露出個幽怨的神情,難過地說:“關墨,你這呆子,難道你不明白。”

關墨當下酥了半邊身子,探向她的手一滯,訥訥問:“明白什麽?”

何當歸半抬起頭,投給他一個幽幽的眼神又低頭,低低的聲音說出來,幾乎是立刻消散在風中:“那一年你把姝琴塞給我的桃夭院,我不惱你刺探我,卻惱你不知女兒心,關墨,我真恨你。”

“什麽……女兒心?”關墨的手收回,人也站的筆直些,忐忑地想,莫非?

她低聲歎息:“公子的人才品貌,妾並非不仰慕,可關府大宅深似海,實在讓我望而卻步,那時節你送這送那,千喜百憐的,都不如許我一個妻位來的實在。你待我以虛,又怎能怪我不轉投別人之懷。”

“我……我……”關墨雙唇翕張,覺得自己真該死。

“所以說,”她垂眸,眸底水光澤然,“今日若你還是口上甜蜜,跟我來那套虛的,我也沒什麽好說的,橫豎我的命沒你值錢,公子你打量著辦吧。”

“那我還能如何。”關墨訥訥發呆。

“你自己回去好好兒想想吧,”她偏頭咬唇作倔強狀,“我現在不想看見你。”說完拉起有點呆掉的青兒,小碎步往水謙居方向趕去,而這一次,關墨竟然沒追上來。兩個女孩子走過一道院牆,又跑出了十幾步,關墨卻突然反悔了,又或者說在何當歸的教導下開竅了。

他緊步追上去,想直接把何當歸劫持回他自己的院子裏一解銷魂思,再徐徐跟那孟瑄洽談“過戶”事宜。她隻是孟瑄之妾,被派來看園子,想來不十分要緊,隻要麵子工夫和銀子使到了位,貴家子弟間交換妾婢是很平常的事。

關墨心道,孟瑄隻叫她做妾,而自己經過這幾月的家事催勞,心都被催老了,如今看著何當歸這樣的愈發好了,真是個勾人的小妖精,沒想到她當初對他也有意思……讓她做正室又何妨?

他腳下飛步,右手探出,眼瞧著就要把那小妖精抓進手裏,還差兩步,一步……然後,噝!他隻覺得手指尖好似探進了一片熱焰裏,一下子就被燙傷了,連忙收手回來。再定睛去看時,何當歸與廖青兒已經不再原地了,而是立在十幾丈外的一名男子身後。關墨覺得很不可思議,隻因那兩個女人好像突然“瞬移”了一般。

最讓他覺得不可思議的,是在何廖二人上一刻裏曾站過的地方,現在站著一個粉衣小廝打扮的男人,目光熠然炯炯。那人的身材未見得多麽高大,麵容未見得讓人多麽過目不忘,卻是一個讓關墨深深恐懼的人。上次武林大會占山崗,他還未見著正主孟瑄,就先被對方的跟班兒撞上了……直到現在,他的身上還有多處燙疤,時不時就隱隱作痛……

“‘遁火炎’熠迢!”關墨急退三步,緊張地問,“你想怎樣?”

“該是我問,關二爺你想怎樣才對吧,”熠迢雙臂抱胸,橫跨一步擋住路,“你知道她是誰,還在園子裏跑得這麽‘莽撞’,還好這次是撞上我。”他回頭看一眼立在何廖二人身前的那名男子,冷冷道,“如果撞上的是我家公子,那二爺你燙著的,就不止是一隻手了。”

關墨牙關緊咬,一言不發地往丈外那三人身上掃一眼,什麽場麵話都免了,甩手就往來時的路上走,口中的牙花子都咬出了血。可恨,這樣都不能到手,隻差一點而已!

看著關墨灰溜溜地走遠,孟瑄回頭問:“風大,你身子又弱,怎麽不多穿件衣裳。”

何當歸垂頭答道:“回爺的話,妾身也不想出來多管閑事,可話趕話,人攆人的就到這兒了。這會子才覺得風吹涼了心口,若無別的事,我就回去歇著了。”

孟瑄看了她一會兒,又說:“突然發現,你最大的優點,就是低頭。”

青兒咂舌,上下打量孟瑄,怎麽回事?都說女大十八變,怎麽男人倒像有十九變、二十九變似的,這個孟瑄給人的感覺完全不同了,從前是個雌雄莫辨的美少年,現在……怎麽人說長大就長大了?隻光長高個子還沒多稀罕,在現代也有吃激素長高的例子,可這個孟瑄連氣質都變了,有一種危險而神秘的性感……原諒她這麽形容吧,瞧,她隻是隨便仰望他兩眼,就抑製不住地口幹舌燥,小鹿跳跳起來……呃、小逸對不起、不、應該說小逸恭喜你才對,有這麽個老公傍身,光飽眼福都飽到不想吃飯了,可以幫助減肥的帥老公……可是他的表情怎麽這麽陰沉?

青兒疑惑地看一眼垂頭沉默的何當歸,再看一眼孟瑄那無喜無悲的淡然神色,終於後知後覺地想到,剛剛小逸說過的那些話,雖然音量小得就像在說悄悄話,連站在小逸身後的自己都沒聽清楚全文,可剛才好死不死地吹過一陣風,而孟瑄他們就是從下風口那邊兒過來的!

為了確認自己的推斷,青兒問孟瑄:“你來了多久了?沒聽見什麽吧?”

孟瑄卻誠實得緊,如實答道:“來得還算湊巧,該聽到的與不該聽到的,都聽見一些。”而趕走關墨的熠迢站回孟瑄身後,補充一句,“你三人遠遠走過來時,我們就看見了,剛想打招呼就聽見‘女兒心’長‘女兒心’短的一通話。”

……

四人沉默地站了一會兒,青兒心裏又尷尬,又不忿,孟瑄怎麽搞的?小逸是什麽樣的人,剛才的那一幕“告白”又怎麽個情況,這不都是一眼分明的嗎?孟瑄他這算是,在質疑小逸的操守嗎?青兒忐忑地看一眼同樣無喜無悲的何當歸,猶豫著要不要開口幫她解釋兩句。可她和孟瑄不是都到了心心相映的地步,這樣的小誤會都讓第三人來調節,不是顯得太生分了?

直到小徑邊一朵紫色小花從樹上落下來,落到何當歸的烏發上,孟瑄才抬手為她摘下,並率先打破沉默:“熠迢,去跟杜管家說一聲,往後何小姐就是這園子的當家人了,把鑰匙、賬簿和對牌都送到水謙居來。湊她方便的時候,讓所有管事過來磕個頭,彼此熟悉一下。去吧。”

熠迢疑惑地點了頭,回身而去。待他走遠,孟瑄又說:“廖小姐,園子外麵有個人找你,他姓齊。”

其實也不算“有人找”,隻是齊玄餘剛好跟從城裏歸來的孟瑄在大門口遇上,就讓他遞一個順風話給廖青兒,那個什麽“奧林匹克”的場地選址已妥,是塊難得的風水寶地,讓她有空去相一相。不過,孟瑄擔心第三人在場,他的話會讓何當歸麵上無光,因此要支開廖青兒。

可青兒不上當,死死抱緊何當歸的胳膊,像抱住了她的頭生兒子,堅決地搖了搖頭,一臉誓與小逸共存亡的決烈神情。而何當歸一直低垂著的頭抬起了一些,勾唇問:“爺趕路累了吧,水謙居不遠了,你且進去用杯茶?”

孟瑄一瞬不瞬地看她,搖頭辭道:“謝謝,不進去鬧你了,你好好靜養罷,昨天看你的那個‘痛症’著實不輕。”

青兒聞言瞪眼:謝、謝。孟瑄的腦袋莫不是讓驢子給一腿踹了?

孟瑄略一頷首作為告辭,背身便走了。青兒眼睜睜地看著他走到花徑的盡頭,又回過身,但見他優美的唇形一啟一合地說:“瑄為姑娘的名節考慮,因此不能同意關二公子與姑娘之事,畢竟姑娘的舅舅先與孟家締了親,那一摞白紙黑字的文書都入了官府的籍冊,姑娘已注定是孟家人了。這也是我昨日反複重申那件事的理由,對不起啊,我能給你最大的自由,隻限於在孟家子弟中重做選擇。”

青兒突然覺得自己的智商變成了負數,有點兒聽不懂中文了。她側臉看何當歸,隻覺得何當歸的麵容仿佛罩了一層雲霧般遙遠渺然,仿佛其人隨時要化風散了。

孟瑄頓了頓,繼續說:“瑄與別人有約在先,暫時無法給姑娘一個實實在在的妻位,心中深深抱歉。倘或姑娘惱我不知‘女兒心’,我也無話可說,隻是……你想再挑的話,隻能從我的兄弟裏麵找。這是底線。那,你先好好養病吧,別想太多。”這次話說盡了,人也真正走了,一下子從實體變成虛影,如水中一片月,輕輕攪動就碎成無數晶點。

青兒張大嘴巴看何當歸:“小逸,你們兩個……孟瑄他……我去把他追回來吧?我跟他解釋清楚。”這是怎麽搞的?

何當歸淡淡道:“讓他去,對這個人,不必費口舌解釋。”說完徑直往水謙居去了。

青兒咂舌於原地,這兩個人怎麽了,孟瑄怎麽這樣子懷疑起小逸來,怎麽這麽說小逸,怎麽這麽客套遠淡?難道那些所謂的山盟海誓死生相隨的深情,還經不起關墨那種跳梁小醜的一點點挑唆?

小逸什麽都沒做錯過,昨天一聽說要給孟瑄衝喜,什麽禮數排場都不要了,都沒等正式迎親,就飛過去就幫孟瑄“衝喜”了。這不今天再見,孟瑄果然被“衝”好了,前所未有的精神,還能坐車進城玩兒;而小逸卻恰恰相反,好像被孟瑄吸幹榨汁了一樣,半點兒朝氣和喜慶勁兒都不見。孟瑄到底怎麽拿小逸來“衝喜”的,到底一夜幾次呀……

青兒把思緒扯回正軌,緊步追上何當歸,語帶歉意地說:“都怪我硬拉你出來看熱鬧,沒想到關墨那麽禽獸!呿,孟瑄是不是太大男子主義,不喜歡讓他的女人拋頭露麵呀,他突然變得那麽客氣,是在跟你鬧別扭嗎?我幫你去罵罵他,好的不跟他哥學,淨學那一套酸腐的大男子主義論。”

“不必去罵他,他什麽都沒做錯也沒說錯。”何當歸步入水謙居,冷然自嘲一笑,“我不聽從他四叔的話,不知惜福,所以弄丟了一個可以同他‘鬧別扭’的人。如今,我就隻跟我自己鬧別扭就行了。”

青兒急得上火,從前倒也沒覺得孟瑄多好,也不太想將小逸賠在他手裏,可這二人突然變成這樣,又不由得讓她不懸心。剛要再勸解兩句,屋中卻步出一人,是個老頭子,跟她們迎麵打招呼:“三小姐、廖小姐,老夫來看診的,三小姐你別來無恙否?老夫人可一直嘮嘮叨叨地念著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