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穿著道服的老頭甩著一根稀疏的拂塵從酒樓外跑進來,湊到何當歸跟前,滿臉激動地嚷嚷道:“於是,我當下掐指一算,才知道原來姑娘就是當年王母娘娘身邊的海棠仙子轉世投胎,下凡曆劫的!姑娘,這樣吧,我願意冒著泄露天機、折壽十年、被天雷劈的危險,給你指一條重歸仙班、重回王母身邊的明路,你——就讓我搭一頓順風飯怎麽樣?反正你們也吃不完。”說話的語調油滑而怪異,讓人忍俊不禁。
何當歸猛然抬頭,驚奇地瞪著眼前的老頭,連手中的筷子都掉在了桌上。
眼前的這個牛鼻子老道頭發灰白,比他手中的拂塵更稀疏,麵無三兩肉,雖然五官平凡普通,跟仙風道骨毫不沾邊兒,一雙眼睛卻靈活至極,放肆地把何當歸從頭到腳看了好幾遍。
何當歸也上下打量著他,隻見他一副標準的神棍打扮,手中舉著一個“布衣神相”的招牌。下麵用小篆詳細地寫著占卜價目表:望風水家宅,三吊錢;神龍點墓穴,五吊錢;開財運進寶,六吊錢;招桃花情人,八吊錢(另有祖傳老方,專治不舉之症,價格麵議);紫微星改命,價格麵議……
真靜擔憂地看著老道,規勸說:“老翁啊,小逸她的本事很大的,早晚能重歸仙班,你就不要泄露天機了!如果連累你折了壽,我們會良心不安的!”
何當歸臉色古怪地瞧著老道,一瞬間,她心頭的所有疑問都解開了,那些宮裏出來的錦衣衛恐怕就是奔著他來的……
酒樓的夥計腳下小跑著過來,像剛才攆蒼蠅一樣,揮動著手中的毛巾攆人,嗬斥道:“去去去,你馬上出去!我們酒樓門口寫得很清楚,‘僧道乞止步,切切’,你占了兩樣還敢跑進來,我們群賢樓可是有二十個練過把式的護院!你的老骨頭要不要嚐一嚐?”
老道悻悻地摸了摸鼻子,又眼饞地掃一眼滿桌的飯菜,轉身離去。
“道長且慢!”何當歸騰地站起來,朗聲笑道,“哈哈!道長且請留步,小生瞧著道長你仙風道骨,人品非凡,不由得心生仰慕,想請你吃杯水酒,不知道長願不願意賞臉?”
老道和夥計同時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夥計心道,靠之,這個老要飯的有哪門子的仙風道骨?連我細九兒穿上道袍都比他精神三分!
老道吃驚過後並未露出欣喜的神色,反而有些猶豫起來。一方麵,他對眼前這個小美人的熱情籠絡有些懷疑,那兩道寒星般晶亮的視線膠著在他的臉上,讓他頭一次對自己的易容術產生了不自信。另一方麵,他的酒癮本來就犯了,現在這小美人又說要請自己吃酒,就算他想走也邁不開步子了。
何當歸仿佛猜透了他的心思一樣,轉頭吩咐夥計:“夥計,上兩壇陳釀竹葉青,再去廚下安排幾個下酒菜,我聽說群賢樓的醉蟹出了名的肥美,挑好的給我們蒸幾隻來。”
夥計滿臉震驚地答應著下去了,真是怪事天天有今天特別奇!一個俏得不像話的小姑娘,對一個窮困潦倒的老道一見傾心?
不過有錢就是大爺,不過轉頭之間的工夫,夥計就懷抱著兩壇陳釀老酒屁顛屁顛地跑回來,臉上掛滿了殷勤的笑意,並親自給老道斟了一碗酒,仿佛剛剛驅趕老道的是另外一個人。
老道一口喝幹,夥計又給他滿上,老道又喝幹了,夥計再給他滿上,如此往複了十次,一個酒壇就空了。夥計和真靜都詫*看著老道,沒想到他竟是個酒漏鬥。
何當歸笑道:“道長好酒量,晚生佩服!夥計,你再去多抬幾壇酒來,然後去看看醉蟹蒸好了沒。”夥計答應著下去了。
老道被她灼灼的視線瞧得渾身不自在,連連咳嗽兩聲,把真靜手邊的烤鴨拉到自己的臉跟前,故意用最粗魯的方式狼吞虎咽,想讓同桌的兩個小姑娘生出嫌惡,把他趕走。果然——
“夥計!”何當歸轉頭喊道。老道嘿然一笑,要叫夥計把我趕走嗎?何當歸笑眯眯地豎起兩根手指,對夥計說:“再來一盤烤鴨,瞧著道長吃的香甜,我也來胃口了。”老道的動作僵住了,什麽?!他百試不爽的一招居然不靈了?
何當歸看見老道停下不吃了,笑眯眯地勸道:“道長怎麽不多吃一些,是不是菜不合胃口?想吃什麽隻管說,不需客套的。”
老道耷拉著臉說:“姑娘既然你對我這麽好,那我也不能再繼續騙你了,其實我是個江湖騙子!我什麽本事都沒有,剛才說你是仙女轉世也是瞎編的,我對不起你,你讓店夥計立刻把我打出去吧,我是一個老騙子!”
真靜驚訝地捂住了嘴,何當歸仍然笑眯眯地說:“那我們是彼此彼此了,其實剛剛對你的恭維也是違心的。不過我們桌上的飯菜多得吃不完,正想要請個人幫忙吃吃,道長你就來了,你說,這難道不是天意嗎?既然你我有緣,又何必介懷無關緊要的小事,道長放寬心好吃好喝吧!”
騙人也是無關緊要的小事嗎?老道摸一摸鼻子,又說:“其實,我一早看出你是個有錢人家的小姐,所以想要上前來攀附攀附,詐騙詐騙,最終達到我那騙財騙色的肮髒目的。現在我已經完全知道錯了,就求姑娘你放過我吧,千萬不要把我送官啊,放我走吧!”
真靜嚇得在桌子下麵抓緊了何當歸的手,何當歸臉上笑容不變,寬容地說道:“人誰無過,過而能改,善莫大焉!道長迷途知返,真是難能可貴,為此當浮一大白。小女子先幹為敬,道長,請!”
老道苦著臉,擺擺手說:“姑娘,貧道已經喝醉了,飯也吃飽了,我真的想走了,你就放我走吧!”
真靜連連點頭答應道:“那我們不挽留你了,你想走就走吧!”
老道哭喪著臉看著何當歸,問:“姑娘你是不是會武功啊?剛剛我坐下來不久,就覺得我的足三裏穴被什麽東西打了一下,然後我想起身卻發現自己的下半身已經動彈不得了。敢問姑娘,你捉老朽是要送去見官嗎?饒命饒命啊!老朽雖然存心不良,可是也沒對你造成什麽實際的傷害啊!”
何當歸驚訝地扒著桌子,側身瞧了一下老道的雙腿,雙眼亮晶晶地盯著他的臉問:“喂,你真的不能動啦?”
老道背上的寒毛直豎,驚恐地瞪著桌子對麵那張天真無邪的麵容,隻聽她轉而又抱歉地說:“小女子第一次點別人的穴,沒什麽經驗,如果點的不好,還請多多包涵。至於解穴什麽的,小女子還沒學過,不過我曾聽人說過,撇去點穴的指法優劣不談,內力越高深的人點穴的效果就越好。實不相瞞,我一直想找個會一些內功或氣功、有能力自己衝開穴道、但是又明顯比我弱的人,想試驗一下我的點穴功夫靈不靈應,沒想到一次就成功了,好棒好棒啊!”
老道假麵之下的那張真臉哭了,靠之,這丫頭是個什麽魔星托生的啊!
何當歸親昵地提議道:“道長啊,光吃飯太無聊了,不如我們來玩一個有趣的遊戲,既可以助助酒興,又可以為我們的第一次相遇留個紀念,你說好不好?”等不到對方的回答,她俏皮一笑道,“別害羞嘛,你不說話我可就當你答應了!”
老道的心在顫抖,又聽得那把優雅動聽的聲音開始講述她的遊戲:
“是這樣的,小女子對道長你的整個人,從頭到腳從內到外都非常感興趣,本想留下你慢慢研究,可是你是個活生生的人,我怎麽能限製你的自由呢?那樣也太壞了!現在,有以下幾個供道長選擇的脫身方法,隻要任選其一,你就可以從剛才走進來的那扇大門再走出去。一,把你臉上的的麵具摘下來,仰頭大呼三聲‘我是殺人犯’;二,把你的上衣脫下來,讓小女子和酒樓的食客瞻仰一番;三,小女子新近得了一種藥,想找個妥當的人幫忙嚐嚐,道長看起來是個極妥當的人,不如就幫我這個忙。當然,小女子最好說話了,如果以上方法道長都不中意,隻要道長跪下給我磕三個頭,拜我為師,我也會放你走。”
老道沉著臉不說話,他現在可以肯定,眼前的女魔星不止知道他的身份,甚至很可能知道他的秘密!這怎麽可能?除了他的死鬼師父,世上不可能有人知道他身懷的秘密!
何當歸漫不經心地撓一撓眼皮,好心地說:“道長不必著急,我願意給你一炷香的時間慢慢考慮,這段時間裏,倘若你能自己衝開腿上的穴道,那大門就在那邊,任君出入。如果一炷香後道長還是無法做出抉擇,那就讓我來代勞吧。”
正說著,夥計又端來了烤鴨和醉蟹,殷勤地招呼道:“客官你和道長聊得真投機啊,您點的菜又來了,請慢用!”
何當歸點頭笑道:“是啊,道長是個能人,也是個識時務的人,不能讓人不佩服。”
眼前的老道不是別人,而是她上一世的老熟人,道聖柏煬柏。他是寧王朱權的老師,是皇帝朱元璋和無數權貴都想要招攬的人才。人們都說,他有通天徹地之能,可以知過去、現在和未來,可以批命改命,還可以輔佐國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