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青兒愣了愣,才重複道,“石女,是不是那種生育功能有問題的女生呀,為什麽不當她們是女人?”

何當歸一時也很難說明白,隻能大概總結道:“說她們不是女子,大多出自某些極端自利的男人之口,一則是發自內心的厭惡和恐懼,就像有的人少長一根指頭,別人都害怕他一樣。二則石女分好幾種,最嚴重的一種病況,生而為女子的那些髒器都沒有,胸部也無豐盈,更叫某些男人不齒。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一點,那就是女子的最大貢獻是生兒育女,連我娘那種因為身子弱而不能再生的人,都被人暗地裏笑話,更不要說天生就絕育的女子了。”

“病況?”青兒大致對石女有了點印象,知道是什麽問題了,“石女在你們這兒也算一種病嗎……唔,我從前好像在哪兒看過,石女基本都不能治,外科手術也不靠譜,不能恢複生育能力。好像是跟染色體不正常有點兒關係,這麽說,羅白英倒真夠可憐的……唉,以後我見著她態度好點。你能治好這種病嗎?”

何當歸抿唇道:“我大概有點辦法,不過羅白英的這個病,可能治不了了。”

“為毛?”青兒探問。

“咚!”門口傳來撞擊聲,緊接著,兩個腦袋雙雙倒進門裏來,一個蟬衣一個柳穗,似乎是跑得太急撞上了。果然,二人站穩後鬥雞眼看定對方,不明白對方怎麽急著跟自己搶道走。

何當歸為二人介紹說:“她是蟬衣,我的愛婢,這是柳穗,我的新寵,你們往後再慢慢熟悉吧。我問你蟬衣,老太太找我時,可有提到選秀或類似話題?”

蟬衣喘口氣說:“正要跟你說這事兒呢,我去回老太太,說小姐你更衣後就去給她請安,沒想到福壽園外麵有人攔著不讓進去,是那種一眼看上去就又凶又有氣勢的人,將整個園門封鎖了。我剛想找人問問怎麽回事,卻見彭家二公子從福壽園中走出來,那二公子彭漸,臉黑得像鐵鍋,出了園子一眼瞧見我,就跟我說,‘告訴三妹妹,讓她化個醜妝見老太太。’而後大公子彭時低斥責一句,‘別胡說八道,白沙山莊多少人見過她,扮醜太遲了。’彭漸公子聽了不住的埋怨他兄長,怪他沒早點告訴你。”

“告訴我什麽?”何當歸的心一沉。

“就是今年選秀,揚州是重點選征地區之一,”蟬衣道,“因此往年的那些規矩條例都不適用了,新定的條例是彭漸公子負責謄寫的,他一發現你有份參與,立刻叫他哥捎信給你。可彭時公子來的那趟沒見著小姐你,後來又坦言,相中了小姐你的金鎖,原出高價買下,就是小姐你真不肯賣,借他幾日,照樣打個也使得。就稍微拖了拖,他也不是有心,後來來問過幾回都沒找著你。”

何當歸聽得稀裏糊塗,顧不上為選秀之事發愁,詫*問:“彭時一個大男人,惦記我的金鎖幹什麽?我這鎖別致非常,借他十天半月也不能再做一個呀,就算就大節栗的圖紙都難辦。”

“這個時候還問什麽圖紙、金鎖?”蟬衣嗤之以鼻,“小姐你還不著急呢,聽說下月就有初選,到時再慌可就來不及了!”

青兒也恍然大悟了:“小逸,不好,老太太之所以拒絕孟家的提親,原來是先接著選秀的旨意了。那旨意前些天從彭漸手中過去,提前把內部消息泄露給你,可被彭時那個野蠻人給耽誤了。現在選秀行文出來,你也成了在選的秀女,直到選秀結束,你都不能隨便嫁人了!”

何當歸悶了一會兒,表示說:“那就走一回過場吧,我雖然長得過得去,臉卻破了相,在皇城那種地方,麵上有疤的女子連當奴婢都勉強,他們不可能選上我的。”

幾人沉默的當口,柳穗終於有機會說話了:“小姐小姐!剛才我回園子裏找人不見,正要去個人多的地方聽聽選秀的事,突然有人跟我打招呼,就是昨日那個太監,在街上追著小姐你轎子跑的那個。我被嚇了一跳,沒想到他真的找來了,還說什麽往後我就和他共事了,先打個招呼也是好的。”

何當歸也沒想到討要羅白瓊的太監還留在羅府,萬一宴會他也去,撞上羅白瓊,那不就露餡了嗎?將羅白瓊送去交差,與被東宮的人識破自己扯的慌,兩者之間,她還是傾向於前者。於是她吩咐柳穗:“你再去趟院子裏,不管用什麽主意什麽損招,盡量在不得罪那個太監的前提下,將之轟走,不要在羅府內逗留。”說著又轉頭看蟬衣,“你也去幫她,總之不能讓那個太監赴宴。”

青兒雖不知緣故,倒立刻生了個主意:“他們太監很愛幹淨的,和小媳婦差不多,你們手裏端著香爐醬油一類的東西,先不經意的撞到那人身上,等他發怒的時候再嚎啕大哭,裝得很委屈一樣,引來了人就好了。”

一時柳穗蟬衣領命而出,青兒看向何當歸:“去找你家老太太說說吧?看看能不能將你從候選秀女裏抽出來,換成柴雨圖或者別的什麽遠房親戚,羅家家大業大,想挖出兩門親戚來還不容易?你嫁進孟家能當將軍夫人,不比去選秀有前途十倍?對孟家提親,老太太肯定心動了,咱們去說道說道。”

何當歸沉吟著說:“彭家兄弟如今隻怕都住羅府,說不定還住隔壁洗暢園,青兒你再過去問一趟,彭時打我金鎖的主意幹什麽。我記得上次撞見,他一臉神秘兮兮的,說有一樣我看了一定感興趣的東西,我一直沒工夫搭理他,你去幫我問問是怎麽一回事。”

青兒怪道:“你都要被選去給朱元璋當小老婆了,還有心情管什麽金鎖銀鎖?你真不著急呀?你下巴上的傷一看就不嚴重,萬一真有一雙慧眼識明珠的眼睛把你給發掘出來了,他們手裏有的是去疤痕的好藥,什麽香獐子的骨髓,什麽花兒啊草的,都是一料見效的宮廷秘藥——我看這事兒懸乎。”

何當歸默了一下忽而說:“我懷疑福壽園裏不光彭時彭漸在裏麵,蟬衣剛剛說,‘福壽園外麵有人攔著不讓進去,是那種一眼看上去就又凶又有氣勢的人,將整個園門封鎖了’。這話聽著有古怪,孟瑛孟瑄都沒這麽大做派,何況彭家兄弟?”

“你的意思是,老太太那兒還有別的客人?會是誰?”

何當歸道:“我也說不好,你先去找隔壁看彭時他們是否還住那兒,我自己去老太太處請個安,把事情問明白了再說。”

“好吧,你自己當心,”青兒整理一下衣服出去,囑咐說,“老年人都有犯糊塗的時候,你跟她分析分析道理,她就明白你嫁進孟家是多好的事兒了。”

說著,她開門出去,何當歸緊隨其後,也要從門間過,“當”的一聲,裙裾甩上門板發出異響,她愣一下才反應過來,裙裾上塞了個小玩意呢——上回陸江北給她的蠟丸留書,說讓她回了揚州再看。她猜著不是朱權的事,就是段曉樓的事,心中留有疙瘩,因此一直沒打開瞧,此刻鬼使神差,她彎腰從內裙貼邊中摘出蠟丸,扭開看了,不由一個怔愣,半晌不能回神。

“小逸?”青兒已走到大門口,遠遠衝她揮揮手,“我瞧見彭漸他們了~~我過去了~~你也別幹瞪眼了,去跟老太太看看你臉上的疤喇!”

何當歸也衝她揮揮手,腳步下意識地邁開,亦步亦趨地往福壽園方向走,心中隻是被那張紙條上的一行字震撼著,也不看路,渾渾噩噩地就到了福壽園門前,不見蟬衣說的守門不讓進的人,她就走進去,一眼看見石榴端著茶盤從裏麵出來,忙叫住她問:“聽說孟家來提親?具體情形如何,你知道多少?”

石榴認出帶著麵紗的是何當歸,立馬笑嘻嘻地走過來,圍著她轉了小半圈才說:“小姐好福氣,孟家是有名的書香門第、善門之家,我們聽了也替你高興,昨個兒的事,老太太雖然沒答應,不過也跟孟家提親的管事說了,若你選秀不中,可以自行婚配的時候,他們要是還需要你嫁去衝喜,她絕對會同意這一門親事。”

“衝喜?”何當歸奇怪,“衝哪門子的喜?”

石榴“喔”一聲,將所知道出:“蒲公英在旁邊聽了,事後偷偷告訴我的,說孟家七公子在揚州染疾,大夫說治不好了,又找了巫醫,算出他八字太沉,不和揚州地氣,得找個八字輕些的小姐為妻才能衝走煞氣。於是孟家看了不少小姐的八字,覺得都不好,最符合條件的是小姐你……”

“用八字衝喜?”何當歸先是疑惑,而後反應過來,這可能是孟瑛他們事先編好的求親說辭。畢竟她的身份太低,忽而冒出一個金貴的孟家,張口就說娶她當側妻,老太太那兒就得多琢磨琢磨,天上怎麽驟然落下那麽大塊的餡餅。要是再聯係她“外出玩耍”半月的事,難免不往歪處想,會不會小輩人在下麵私相授受了,才來羅家提親。而用“衝喜”為借口,就很合情合理了,有的大戶人家的病秧子,沒幾日好活的那一種,娶小家碧玉為正室也不是沒有可能。

石榴繼續道:“而且,七公子早年在咱們家住過,你們彼此也認識,孟家和羅家也有兩分交情,知根知底的豈不更好。若是小姐你願意當個衝喜新娘,孟家就願意按照迎娶正室的三媒六聘之禮,娶你當七公子側妻——這些全都是來提親的管事說的,而老太太聽後發愁地說,恐怕要讓他們失望而歸了,早在前日,羅家就接到揚州府衙*,*裏要羅家準備待選秀女三人,下月開始一道道輪選。”

“三個名額?”何當歸挑眉,“除了我、四妹,還有誰要去選?二姐去嗎?”

石榴左右瞧一眼,低聲笑道:“老太太那邊兒沒信兒呢,不過奴婢猜著可能是柴小姐,因為老太太從前天開始對她特別上心……三小姐你可能沒聽說呢,自從孫氏不掌家,現在打理後宅家務事的,一個是大少奶奶,一個是績姑娘,而績姑娘隻管老太太的嫁妝鋪子田宅和藥廬,照料不到柴小姐那邊,大少奶奶就扣留了柴小姐的份例,不光年節的新衣裳勻去別的院子,賞給丫鬟了,連吃喝也克扣不少,打量著她好欺負呢。老太太也聽說過,可剛把大少奶奶拉拔起來幾天,沒有一上任就駁她麵子的道理,隻得裝著沒聽過的樣子。柴小姐委委屈屈了這麽久,突然就有了幾箱子新衣裳,還換了新院子住,大家心裏還不跟明鏡兒似的。”

何當歸還想問問彭時彭漸過來找老太太做什麽,卻有人在背後叫她:“三小姐?可叫奴婢們好找,都快尋到天上去了!三小姐你最近可是玩瘋了!”何當歸回頭,見是績姑娘,不禁雙眼一亮,連忙跑上前執著手問,“老太太真要讓我去選秀?不能從遠房旁係中再挑好的去填空嗎?好姑娘,你從老太太耳邊學叨兩句,可比我們說話有用多了。”

績姑娘一愣:“三小姐何以對選秀如此畏避?你放心,一則沒那麽容易選上,到了個個甄別的時候,出幾個小錯,走路摔個跤不就落選了。二則老太太說了,‘沒指望家裏個個都進皇家的門兒,能有個瓊姐兒,就是羅家祖上有靈了。送逸姐兒幾個去,不過撐一撐羅家的麵子,順帶讓她們開一開眼界,以後嫁了人也多個談資。’因此,就算三小姐你到時落選,老太太也不會跟你計較。”

何當歸對選秀之中的關節清楚得很,知道第一就是看模樣,她怎麽有選不上去的道理,老太太根本就是睜著眼說瞎話。正計較怎麽再勸說績姑娘幫自己的忙時,又有人叫她了:“三小姐?可找著你了呢,老太太和貴客現都在聽竹院裏,還叫你過去給彈個琴聽聽呢!三小姐你會彈琴的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