擾擾複翻翻,黃昏揚冷煙。夕陽慢慢地墜下山去了,漫天霞彩,好似天女撒下一件紅裳。

何當歸不解笑問道:“她怎麽著你了?你上次不是還評價說,那個女人很有‘範兒’,又是你最喜歡的中性美那款,怎麽一轉眼,你又數排起她來?”

廖青兒胖乎乎的身子吊著何當歸的胳膊,堅決道:“一碼歸一碼,我不否認從前的看法有道理,但我同時要宣布,她是我見過的最最虛偽的女人,唉,說起來都是淚,等咱們從這裏逃出去之後再說吧。你老公呢?把他叫出來保護咱倆。”眼睨向不遠處的孟瑛,惡狠狠地叫囂,“讓他給咱們殺一條血路出來!”

何當歸告訴她最不幸的消息:“孟瑄現在是天字第一號病人,連自己屋子都出不了,當然是指望不上了;而我莫名其妙沒了武功,現在比你更弱,假如孟瑛真的是一個殺人狂,那到時拜托你多多保護我呀。”

廖青兒雙目凸出:“納尼?!為什麽會這樣?”

“一言難盡,咱們找一個沒人的地方慢慢說吧,”何當歸回挎住她的胳膊,由衷地說,“見到你真是太好了,我攢了滿滿一肚子的話就等你了,真有六天六夜都道不完的離奇故事,你聽了準嚇一大跳。”

廖青兒張大嘴巴,拳掌相擊,激憤道:“這麽巧?我也是得連說上五天八夜的節奏,走!咱們一塊兒闖出這個魔王的巢穴!”

何當歸瞄一眼不遠處的臉色青紫藍交替的孟瑛,小聲附耳勸阻說:“孟瑛那廝非常心狠手辣陰險毒辣辣手無情,咱們兩個柔弱女子,手無縛雞之力,哪能逃出他的魔掌呢?不如寧耐一時,等孟瑄的情況稍微恢複,又或者別有良機的時候,咱們再一鼓作氣勢如虎,用機智的謀略從此地逃離。”

廖青兒覺得有理,鬆口氣說:“還好遇上了你,否則我真不敢從這裏過夜,總覺得叫孟瑛殺死的那個人還跟著我們呢……走,咱們找地方說話去。”

何當歸斜瞟一眼舉著“實幹派•整改隊”、拎著魚網的孟瑛公子與那幾名管事,問青兒:“你又在搗鼓什麽名堂?你不理睬你的整改隊了?還有,你跟孟瑛是怎麽認識的?他可不是好人哪,你可不能失陷在他手上。”

“英雌所見略同,”廖青兒點頭道,“果然帥哥隻能遠距離參觀,這次我明白這個道理了,隻要能活著回關府,我斬雞頭燒黃表發誓,下一個一定不再挑長得帥的。”

“嗯?活著回去?”何當歸雖有心敗壞孟瑛的名聲,但也不覺得他有青兒說的那麽凶殘,殺人,他應該不至於吧……

“那個……”熠彤湊上來說,“奶奶呀,我要進城去送一趟藥,順便辦件四老爺交辦的事,大約明日這個時候才回來。清園的管家是毛豆,就在前院正堂執事,您有什麽事都隻管去找他,但有所命,他無敢不從。至於別的事,”他意味深長地拖了下腔,暗示帛兒的事,“等小的回來後跟您細講,反正我們爺在此事上是個冤大頭,您可莫錯怪了他。”

何當歸沉吟點頭道:“那你去吧,要是你方便,就去羅府桃夭院找小遊傳個話,讓他備了車馬轎子來這裏接我。”

“您還是要走?”熠彤劍眉皺起,嚇得草木皆兵的青兒往何當歸身後一縮。

“沒有一直住下去的道理。”

要是開頭就這麽不清不楚地跟了孟瑄,往後更要有下人拿這個說事兒了。羅府那些下人,她就見得多了,心順時什麽都說好,給的賞賜也笑眯眯地接著;心不順時,看著屋裏錦衣玉食的主子,個個在心裏都是眼紅的,一點兒小事鬧騰起來,急赤白臉的什麽渾話都說得出口。君子防未然,既然她是打算跟孟瑄長長久久過下去的,就更不能不提防小人的嘴,不防著點細節問題。一旦傳出難聽的話來,不光是她,連帶著孟瑄的名聲也跟著受損。

熠彤磨蹭一下,又期期艾艾地開口說:“那個,昕園遣來的人還淨等著咱們一句回話呢,奶奶你要是便宜,就給個回信兒吧。”

何當歸當然不會希望齊玄餘出事,不過她也不大相信,那麽厲害的人物,會被小小毒蜂送上西天。於是她點頭說:“之前我見有人被‘尖芒蜂’蟄了臉,就隨口說了個應急的方子給我的丫頭柳穗,讓她傳給來抬傷者的人,大概他們那邊沒交接清楚。既如此,你讓人將我那丫頭柳穗找來,我再麵授機密,告訴她一個能救人的法兒。”

“機密?”熠彤感到不可思議,“治個蜂毒有什麽機密的?”

何當歸挑眉:“當然機密了,我的方子是祖傳秘方,專治尖芒蜂蟄腫。你們瞧不上,就自己想辦法醫他去呀。”熠彤應了一聲“奶奶有理”就退下去。

青兒攀著何當歸個胳膊,笑道:“真有意思,你還沒當‘媽媽’,倒先當起‘奶奶’來了,這個‘奶奶’來得可真便宜。”

何當歸微笑解釋說:“聽說孟家老一輩的直係尊長,如今就隻剩孟瑄的祖母,孟老太君在堂,因此下麵,孟瑄的父親保定伯就是‘老爺’,公子稱‘爺’也是順著來的。他是‘七爺’,那他的正室自然就是孟家的‘七奶奶’了,而我不是正室,也不該被稱呼這一聲‘奶奶’。不過眼下是在清園,規矩也鬆一些,有幾個口裏靈活的小廝,隨便叫兩聲‘奶奶’,也有些調侃的成分在裏麵,不必理他們,隻管叫去好了。他日到了孟府,你讓他們叫奶奶,他們也未必敢亂叫呢。”

“哦,沒想到一個稱呼還有這麽大學問在裏麵……古人真奇妙。”廖青兒感概一聲,又質疑道,“你們羅家又是怎麽回事兒呢?你大表兄羅白前比孟瑄大十幾歲吧,兒子閨女都生了,怎麽還隻能當‘少爺’,不能當‘爺’呢?”

何當歸笑瞥一眼那邊兒臉色烏青斑斕的孟瑛,問青兒:“殺人魔君看上去心情不大好,這麽一直將他幹晾在那兒,沒問題嗎?”

廖青兒驅蒼蠅一樣,驅了驅身周的空氣,哼道:“我跟他虛與委蛇(she……←_←不會說成語就別亂用了姐)整整三天了,就是上吊也得喘口氣吧。反正我是怕了那個人了,他比高絕還嚇人,等今天晚上睡覺的時候,我慢慢告訴你我這兩天比西遊記還漫長的痛苦經曆。”

二人一邊這麽說著,一邊徑直無視了孟瑛孟三少,手拉手走到一旁的涼亭中坐下,剛好亭中擺著幾盤園子裏新摘的果子,她們用手帕擦一擦,開始嚐著果子聊起天來。

“其實,那些稱謂都是給底下人標定用的,從老太爺、老爺、爺,一直到少爺,一丁點兒都不能有錯,否則就亂了長幼輩分,讓外人聽見了也笑話。”何當歸慢慢品著一顆紅山楂,科普道,“尤其是像羅家、孟家這種仰仗先人蔭庇,自恃底蘊深厚的大家族,更是一丁點都亂不得。在羅家裏,隻因老太爺羅脈通尚健在,所以,‘杜’字輩的羅杜仲、羅杜鬆和羅杜衡兄弟三人,都稱‘老爺’;再往下,‘川’字輩的羅川柏、羅川穀、羅川樸、羅川軍、羅川烏五個人,統一被喚作‘爺’;到了羅白前他們那些‘白’字輩兒的,當然就是‘少爺’了。也就是說,隻要‘杜’字輩還有一位長者健在,‘白’字輩就不能往上升級,哪怕人已到了五十歲,哪怕孫子都有了,也是羅家的少爺。”

廖青兒遞過來一顆剝好的板栗,驚喜地說:“栗子生吃可甜了,你嚐嚐!”

何當歸接過咬了一口,囑咐道:“吃生栗子有延年益壽之奇效,但是一顆栗子得咀嚼盞茶工夫,絕對不能囫圇咽下去,那樣不僅不保養身子,還加重脾胃的負擔。”

“真的?”廖青兒訝異問,“生栗子能延年益壽?那我以後就天天吃,頓頓吃。嗬嗬,小逸你真是一本兒百科全書,什麽都懂。對了,我去你們羅府的時候,常聽見下人們都喊羅川穀‘二老爺’,照你剛剛的說法,他們豈不是都喊錯了?”

何當歸解答道:“那是羅東府單獨一府的特例,我外祖父不是早年就沒了麽,因此‘川’字輩就往上喊了一級,畢竟老太爺其人常年不在揚州,府裏沒個‘老爺’輩兒的鎮著,聽起來也不像。若是羅家三府人齊聚的時候,‘川’字輩的稱謂就得統一改過來,以示對長者的尊重。”

廖青兒恍然大悟:“你們古人真有學問,排起輩分來就像織毛衣,一層一層的編排,絲毫不亂。”

何當歸瞧一眼那邊已擇地而坐,還在等待廖青兒的孟瑛,話裏有話地說:“來日方長,你早晚也得心甘情願地當一名‘古人’,這些小學問,你記一記也是很有好處的。”

廖青兒不在乎地悶哼了一聲,開始埋頭苦吃栗子。

何當歸見狀輕聲勸道:“生栗子也不能吃太多,每日八至十顆吧,否則該鬧肚子了。”她也取過一顆板栗剝殼,壓低聲音問,“關筠她……自回了關府,可有什麽不尋常舉動?她每天都以各種名目出門、行蹤不明,或者每天遣了心腹嬤嬤丫鬟悄悄出門去嗎?”

“嗯?”廖青兒收斂笑容,也壓低了聲音探問,“幹嘛老問那個女人?難道她又對你使壞了?”

何當歸歎口氣:“前些日子我聽了個信兒,說是我娘不住三清觀了,大概是在揚州某處購了民宅居住,還被關筠她們給撞見了。唉,我這幾日一直為此事懸心,有種不好的預感。”

夕陽灑在池塘水麵上的最後一道光,像是許多銀針與光線,隨著水波晃動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