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你不從了我,我就在你麵前自己解決……”

何當歸不知如何麵對這樣一個撒嬌撒癡的孟瑄,更加對孟瑄提起朱權而冒火,為什麽她還是不能擺脫朱權帶來的陰影?

“朱權為什麽不用走正常途徑?你的原則對他就能例外?他行,為什麽我不行?”

看樣子,這些話在孟瑄心中憋了很久了,難為他到現在才說出來。那一日她昏昏沉沉發著熱,根本不清楚朱權究竟對自己做了什麽,又讓孟瑄看到了什麽,可有沒有失貞,她還能分清楚,更何況於此事上她全然無辜,憑什麽被這樣誤解。朱權,朱權,為什麽她不能從此不再聽到“朱權”這兩個字!

何當歸拖著一床被子默默離開,在屏風後迅速穿好衣裙,轉出屏風後,見孟瑄還是原姿勢躺在床上,直勾勾地盯著她瞧。她抱著被子走過去,將被子給他蓋上,又掖一掖被角,用大夫叮囑病人的口吻說:“你的劍傷至少要療養五天才能見起色,我今晚去聽竹院找銀針,四更天後來為你針灸療傷,待會兒我煎了藥放在桌上,你記得趁熱喝。”說完,開始彎腰收拾小幾上的茶盞。

孟瑄方才話一出口就後悔了,小逸對朱權的態度他也略知一二,也能感覺到她每次一聽朱權的名字就僵硬的行動舉止,如今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她聽完立刻就變了臉色,方才的柔情似水煙消雲散,讓他一下子從雲端跌落,悔之不迭。

“小逸,你……”孟瑄盯著她收拾茶盞的冷淡側顏,趁趁地開口道,“我明日就寫家書,求父母允婚,然後就三媒六聘,盡快娶你過門,行不行?”

何當歸耷著眼皮說:“七公子你三思而後行吧,我實配不上你,做你妻子更是高攀不起。”

孟瑄頓了頓,又用商量的語氣,慢慢說道:“小逸,是這樣……我父母都是守舊的人,對婚配的門第看得較重,我一時也難以說服他們改變……所以,我意先娶你為妾,等以後咱們有了兒子,我再設法讓母親點頭,抬你做正妻,行不行?”

原來是這樣,何當歸心道,這就是事情發展的軌跡麽——

孟瑄負傷來找她,說喜歡她要娶她為妻,又用鮮血淋漓的傷口讓她心軟,一時不妨失身於他,然後,等事情沒有回頭的餘地時,又改口說,她身份太低微,夠不上做他的正妻,就先從妾開始做起吧,一級一級往上升麽。已做了他的女人的她還能說什麽,孟瑄又總是一副深情模樣,於是她就妥協了,嫁予他為妾。

然後,按照三年後孟瑄形容的情形,他們想要孩子,卻生不出來,朱權施了一個詭計,素瀟瀟就有了孟瑄的孩子——還是說,現在就已經有了,按照孟瑛的說法——之後,孟瑄母親為不讓孫子的身份有瑕,就納素瀟瀟做了孟瑄的妾。加上自己,加上紫霄,加上某員外的女兒,加上某長相與自己有幾分相似的小姐,孟瑄一下就有了五個妾。

隨後,三年後的皇帝朱允炆賜婚,將其表妹,臨安公主府的仙草郡主指婚給孟瑄,皇命難違啊,孟瑄就娶了仙草郡主為妻。一個是神勇無敵的將軍,一個是如花似玉的郡主,多麽般配的一對佳偶。

按照三年後孟瑄的說法,他心中隻有自己,並未與那位仙草郡主圓房。嗬,紅燭高燒的洞房,居然將人家郡主丟在一邊,真是過分,人家郡主也是被指婚下嫁,沒有說不的權利,卻倒黴地攤到了一個冷漠絕情的丈夫,一過門就如墜冰窖。這樣論起來,多餘的那個人是自己才對,難怪三年後的自己選擇自動退出了。

按照三年後孟瑄的說法,他用了很多辦法都不能讓自己回心轉意,回孟家繼續當他的小妾。

按照三年後孟瑄的說法,他會想辦法處理掉仙草郡主和其他三個沒碰過的妾,但是,已經有他孩子的素瀟瀟就不忍心處理了,於是才想到回三年之前,讓她將情敵的肚子扼殺在搖籃裏。嗬,他言語之間還頗多顧忌,生怕她會危害到素瀟瀟一樣。素瀟瀟,造反宰相胡惟庸的養女?他前世的紅顏知己?他和她也挺般配的嘛。

按照三年後孟瑄的說法,他花了三個月的時間,用盡一切辦法找自己,自己還是硬得像一塊石頭,堅持好馬不吃回頭草……她自己是什麽心性的人,自己還不清楚麽?倘若夫君孟瑄真的如他所說的那樣清白,並對自己一心一意,自己還不感動到立馬奔回孟家去?倘若孟瑄可以花三個月的時間同她鬥智鬥勇,設法讓她重回孟家,為什麽他不用第一個月的時間,將那些逼她離開孟家的因素清除掉?

按照三年後孟瑄的說法,他的其他妻妾,至今仍然在“處理中”,如何處理?就算他真的清高到沒碰過那些女子一根指頭,可是,嫁予他為妻妾幾年,一朝被打發出孟家,打發回娘家,讓那些以夫為天的女子怎麽活?隻為她自己一個人別扭的心思,就禍害了這麽多人!是隻有她一人打從心底不能接受丈夫有別的妻妾,還是所有女人都一樣?

那一切的不幸,全都是從今日開始的,從她和孟瑄溫情脈脈,私定終身開始。

假如從這裏掐斷,她不嫁孟瑄,不理睬孟瑄,從此跟他絕交,所有的不幸是否從此處就湮滅於無形了呢?她不用委屈自己去適應一個有其他妻妾的丈夫,不用夾在孟瑄和他的妻妾中間,也不用擔憂幻夢中齊玄餘的警告,說嫁給孟瑄之後,孟瑄會死,改嫁柏煬柏之後,她又變心去找朱權,做了寧王妃之後,柏煬柏也因傷心而意外亡故。

假如她不嫁孟瑄,不嫁柏煬柏,當然更不可能嫁給朱權,而是嫁給張三李四之類的其他人,是否一切都會不同了呢?

望著床上正在目不轉睛盯著自己的孟瑄,何當歸暗下決心,如此,才是最好的處理辦法。不要讓孟瑄繼續喜歡她,不可以嫁給孟瑄,趁事情還沒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趁孟瑄還沒癡戀到那種不要命的地步,從這裏切斷兩人的關係,改變故事發展的走向。

果然,無論三年後的孟瑄怎麽勸說和打動自己,無論她自己怎麽說服和催眠自己,真等事到臨頭了,她還會變成那一個最最自私的何當歸,既不能對孟瑄獻身,也不能接受做他一眾妻妾裏的其中一個。兩世為人而曆盡滄桑的她,有著異乎尋常的理智和智慧,這兩樣東西都不允許她再辜負自己,真的不想再浸在眼淚裏過一生。

果然,一時的感動,不能讓她堅持走往一段違心的感情,走進一個不完滿的婚嫁。她在還沒開始的時候,就選擇放棄了。

對不起,三年後的孟瑄,我還是那個自私的我,跟三年後的我一樣絕情,既然已經知道結局,那麽,為了不讓你因我而送掉性命,我要用另一種辦法來救你……對不起,孟瑄……

床上的孟瑄用手肘墊起了頭,側躺著看她的臉,上麵的表情明明滅滅,仿佛有很多思慮掠過的樣子,她在想些什麽?

等不到她的回答,孟瑄又開口了:“小逸,我知道以你的品貌才學,讓你做我的妾實在委屈你,可你要相信,我對你的心堅如磐石,我日後一定會對你體貼備至,彌補你不能為妻的遺憾。隻要咱們有了孩子,我就能說通母親,抬你做我的正妻,行不行?”

“昨日……”何當歸也找到了自己的聲音,“昨日我聽孟三公子提起,你有個叫蕭素心的好朋友,是嗎?”

“素心?”孟瑄愣一下,眨眼問,“沒錯,怎麽了?”

“她有兒子了,是嗎?”何當歸對孟瑛的話將信將疑,孟瑛說她可以直接向孟瑄求證,那她就問問好了——三年前就暗戀上她,還盜走跟她有關的東西,懷念了她三年,又三年不來找她的孟瑄,跟別的女人生兒子了嗎?

孟瑄點點頭,給了她肯定的答案:“是啊,素心有兒子了,”好看的劍眉打了一個結,用抱怨的口吻說,“我哥真是的,怎麽四處跟人提起此事,我們明明約好不公開的。”

何當歸的心驀然一沉,於是,她就將這個理解為,自己終於找到對孟瑄放手的合理理由了,他應該把情用在有他孩子的蕭素心母子身上,而不是一個總是對感情逃避的懦弱女子身上。敢愛敢恨,她隻能做到後麵的那半部分。去愛一個人,如今的她實難辦到。隻因理智和智慧都告訴她,愛情往往隻有最初時能帶來一點甜蜜,甜蜜過後的苦澀,讓她望而生畏,讓她愛不起,傷不起。

“小逸……”

“孟瑄……”

兩人同時開口,又同時打住了。孟瑄用眼神示意她先說,於是何當歸開始措辭:“孟瑄,我想過了……”

“沈適,”孟瑄糾正她,“叫我的字,你又忘了!”

何當歸搖搖頭,固執地不去叫他的新字號,而是清晰地叫著他的名字:“孟瑄,我想過了,我還是不嫁你了,你以後不要再來找我了,我們連朋友也不要再做了。等你的傷好的差不多,你就離開羅府吧。”

孟瑄呆愣了一呼一吸的時間,才將聽在耳中的話傳達至腦中,又遲鈍地明白了那話語的意思。他撐住枕頭騰地坐起身,瞪著何當歸的那張櫻桃小口,不敢相信那裏麵竟然出來了這樣的話。

“為什麽?!”孟瑄驚奇地大叫出聲,“方才你不是還向我告白,說想要嫁給我嗎!”

何當歸的眼瞳黑得透不進光,平靜道:“可是你也說過了,你並不相信我的告白之詞,其實你不信是很有道理的,我的那些話裏一點真情實感都沒有,完全是默背出來的。孟瑄,果然,我還是無法勉強自己喜歡上你呢。對不起啊,孟瑄,咱們到此為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