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何當歸聞言默然了一刻,等屠完了孫湄娘,自己是否應該收手呢?羅川穀和羅白瓊是外祖父的子孫,她是否應該拋卻前世仇怨,放過他們一馬呢?向仇人索取應得的東西,真的會讓她走入魔障裏嗎?

嗬,孟瑛,不愧是亞聖孟子的五十六代孫,天生喜歡拿仁義說教,連她都差點被動搖了一點。他根本什麽都不知道,他隻看到那樣一個結局,卻沒看過開頭,他有什麽資格評判。

孟瑛問:“何小姐,你覺得如何?是否考慮下我的意見?段少他會照顧你們母子的。”

何當歸歎一口氣,右手搭上左手的皓腕,自己試著自己的脈息,認真地說:“心包、肺經、膽經都走往複線,三脈暢滑無摳澀感,一丁點胎息都沒有。兒子我自然是沒有,不過愛胡說八道的侄子有一個就夠我頭疼的了,沒想到他一個七歲小童的話,將你們幾個自負智計過人的大男人都騙到了,我說了真話,卻沒有一個人聽在耳裏。”說罷,她連續拍打幾下小腹,“瞧,這樣你總該相信了吧?”

孟瑛略帶慌張地上前,一手一隻地捉住她“行凶”的雙臂,安撫似的說:“好了好了,我相信你了,你跟我置氣又什麽意思,大不了以後我不再提起此事,就當什麽都沒發生過,行了吧?”

何當歸甩開他的手,先是很不明白,為什麽孟瑛和常諾都認定了她有一個孩子,還是朱權的孩子,後轉念一想,大概是中情蠱的前世朱權死灰複燃的時候,她跟朱權的對話和神情讓孟常二人誤會了吧。可能曾經做過“夫妻”的人,眼底眉梢的神情真的有什麽不同,這是連她都控製不了的。

何當歸放棄了繼續解釋,孟瑛對她早就有了既定印象,頑固的難以更改,不論他去跟段曉樓或者孟瑄說什麽,她都不能阻止。隨他去吧,該明白的早晚有分曉,不該明白的都是路人甲。

她回身往祠堂而去,孟瑛連忙一欄,問:“段少的事你怎麽說?他還等著我的傳信呢。”

她反問:“莫非他已經到了揚州?”

“沒錯。”

“那他怎麽不親自來瞧瞧我過得好不好,卻要拜托給三公子你?”

“……我怎知道,”孟瑛一皺眉,臉上的香灰簌簌下落,“總之,我甚是同情段少的遭遇,為個女子而傷神三年,最後那女子隻將他喚作‘段大人’,真叫人絕望。”

何當歸垂頭,慢慢道:“那你就告訴他,我沒什麽不好的,聽說他父親和兒子的事後,我很為他難過,請他節哀。”

“就這樣?”孟瑛開門見山地問,“你要不要嫁他?”

“……不知道。”

“不知道?”孟瑛嗤了一聲,“我就這樣子告訴他嗎?”還是她的選擇太多,已挑花了眼了?

何當歸深深埋著頭:“讓我再想一想,我要好好想一想……”說著埋頭走開。

孟瑛問她的背影:“你去哪兒?”得到“祠堂,你別再跟來”的回答,孟瑛頓感無言,一個心胸狹窄、手段凶殘、屢教不改的女子,她哪裏好了?為什麽段曉樓要設那樣的巧局來捕捉她?她……她簡直是自己見過的最頑固的石頭,沒有一絲女子的水樣柔情。明明給了她回頭是岸的機會,她卻一點都不珍惜,既然如此,那麽他也不必再看瑄弟的情麵……

回到祠堂,老太太已經從後堂歇氣兒回來了,正轉著佛珠看行刑,於是她也端坐回原位,聽著那“九百一十二、九百一十三”的報數,心中重新醞釀起了剛剛被孟瑛衝散的愉悅感。嗬,她怎麽能懷疑自己的正義的複仇呢?孫湄娘她要是心中沒鬼,又怎麽會被一點黑暗和聲音嚇到,沒有人拿刀殺她,是她自己引頸就戮,是她自己一直在朝死亡的路上狂奔。

羅川穀轉手之間就害死一個潤香,害死一個甘草,她們死無葬身之地就不可憐,羅川穀就可以安然無恙地回房喝酒,伺機下次再借酒行凶,憑什麽?

羅白瓊看上去弱質纖纖,比前世弱小了不少,可那不過是因為重生歸來的自己變強了,才會隨便拋出個彭時當餌,就將羅白瓊單獨引到祠堂,任她點穴紮針喂藥。前世那一雙丟出小蛇咬死自己女兒的白嫩的手,這一世未必沒有這個潛質,就算不讓她償命,也要在她血液中孫湄娘遺傳的殘暴因子跳出來興風作浪之前,折斷她的羽翼。

至於羅白芍,連坐倒不必了,再走著瞧罷……

何當歸在麵紗下露出了快意的笑容,感染了一雙冷冽的秋水眸,這一幕落在窗外遠眺的孟瑛眼中,心道,瑄弟年紀尚輕,又常年在軍中,見的女人少,才會被她迷惑。還好瑄弟他頭腦靈活,聰明機智,就算這個何當歸嫁給別的男人了,他也不會像段少那樣大失常性。天涯何處無芳草,大丈夫何患無妻,瑄弟可能也沒多喜歡她,隻是好奇心使然,誰讓她總是給人深不可測的印象……好吧,就依著段少的辦法,將這一朵有毒的花摘走,免得在這裏貽害無窮……除了段少,沒有人非她不可……瑄弟也不會生氣太久,這樣做也是為他好。

祠堂裏的何當歸不知,她欣賞風景的時候,也有人將她當成了風景看;她給羅川穀、羅白瓊下判詞的時候,也有人抱著“拯救世人”的想法,要除惡揚善,設好了正義的圈套等她鑽,甚至,人家已然將她當成網中的魚兒看待了。是別人太小瞧她了,還是她安逸日子過得久了,好了傷疤忘了疼,忘了三年前跟段曉樓分手的真正原因了呢?

“咚!”“咚!”“咚!”……

“九百三十一、九百三十二……九百五十五……”

不管旁觀者有多少的眼底官司,孫湄娘的頭依舊一下一下撞在門檻上,那道結實的紅木門檻,已然撞歪了一邊,而孫湄娘的那一張曾經姣好的麵容,現早已是慘不忍睹了,連行刑的仆婦都停止了喝罵,下手也不自覺地輕了些。不管多麽十惡不赦的人,一旦真的到了窮途末路,照樣會生出點悲涼感,連戲台上的白麵曹操在赤壁丟盔棄甲的時候,下麵都會有幾個人為他抹眼淚呢。

何當歸順一順耳際的碎發,母親和自己的悲劇,或許全是從孫湄娘派表妹曾氏去何府使壞開始的,而孫湄娘雖然爬到了羅府當家主母的位置,卻一直心懷舊情人,不滿於錦衣玉食的安穩日子,成天以傷害和毀滅為樂。最不可理喻的是,孫湄娘不去找她的舊情人討情債,卻轉而將矛頭指向同為受害者的自己,步步殺機,最後引火燒身。

“咚!”“咚!”“咚!”……

這段宿世恩怨,到了現在總算是兩清了,孫湄娘再有什麽不滿,就去找那個一切悲劇的始作俑者,何敬先,去討一個說法吧。為什麽他要同意他父親的聯姻提議,為什麽他到揚州相親,要一次勾引兩個不愛的女人,然後娶一個丟一個,生一個再丟兩個。嗬,孫湄娘,不如你去井底卜卦問問他吧。

“湄娘!”羅川穀凶神惡煞地從外麵衝進來,顯然已經聽說了孫湄娘激怒老太太,被老太太狠狠教訓的事。他很滿意他的賢惠媳婦,早將她當成了第二個娘,如今她又懷了孕,眼見得子有望,他成*伺候親娘更周到地伺候著她,指望能有個嫡子從她肚裏跑出來。

剛剛去大廚房監工完畢,弄了一大堆補品補藥回寶芹閣,進去就聽說孫湄娘不睡午覺了,跑到祠堂整治羅川芎母女去了。他當下也沒十分在意,覺得媳婦愛鬧就叫她鬧去吧,省得老在寶芹閣中疑神疑鬼,覺得潤香來找她了。

豈料,一桌子精美吃食剛擺好,他就驚聞了變故,他媳婦沒能拿羅川芎母女出了氣,卻不知為何讓老太太爆發了雷霆之怒,不問三七二十一就押住她去祖祠前磕頭,聽說要磕夠一千個響頭呢!

於是乎,羅川穀一丟碗筷,跨著虛浮的腳步,一路小跑到祠堂,卯足了勁兒要大幹一場的意思。

不等羅川穀幹擾行刑,早有準備的績姑娘就現在大門口那裏攔了他一下,將事情的始末道出。話說,績姑娘一回羅府就聽聞了甘草之死,對羅川穀是又恨又怕,此刻跟他講話,心頭也是毛毛的。講著講著,漸漸講得順溜放開了,績姑娘又生出點兒整治他的意思,把剛剛發生的事又添油加醋了一番。反正,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老太太想起來就氣得哆嗦,更不可能再重提此事,她怎麽告訴羅川穀,羅川穀就得怎麽聽著。

沒了主仆的忌諱,孫湄娘荼毒二房子嗣,以及跟不同男人私通,懷了四個男人的孩子,又一一墮胎的事,全部被績姑娘悄悄地講給羅川穀聽。而後,最最勁爆的一個新聞就是,聽孫湄娘說,她第一胎是十八年前懷上的,那時候,孫湄娘還沒嫁進羅家還是孫家小姐呢。說完這些,績姑娘連連搖頭歎氣,丟下羅川穀慢慢品味,就踽踽走開了。

羅川穀第一時間想到了孫湄娘洞房未落紅的事,登時血衝頭頂,大聲叫囂著向奄奄一息的孫湄娘撲過去,一通拳打腳踢,孫湄娘固然是雪上加霜,慘得令人不忍直視,連祠堂的門檻都被羅川穀一腳踢飛了。

“啪嚓!”

門檻斷裂後,下麵的東西立刻顯露出來,引得周圍的下人們紛紛側目,那個是什麽東西?黑漆漆的……四個小木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