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老鼠?”老太太瞪眼,“逸姐兒你往羅家祖墳放死老鼠?”

何當歸不否認,隻是糾正道:“不是我放的,是我讓小遊放的,不是放在祖墳,而是吊在祖墳後的小樹林,而且最重要的是,放的不是死老鼠,而是死貂,金貂。”

“你……”老太太氣得說不出話來,最後憋出一句,“有什麽不一樣?”

何當歸有耐心地為她解釋道:“死老鼠半文錢一隻,死金貂一兩四錢銀子一隻,這就是區別。一共十二隻小金貂,用去我一個月的月例呢。”

淩妙藝沒想到自己還沒來及提供更多證據,何當歸就自己痛痛快快地承認了罪名,一時也閉了嘴,靜觀羅府怎麽處理她。而羅府人都被這樣的逆轉驚到了,孫氏都不敢相信好運就這樣從天而降了,何當歸自認往羅家祖墳放死老鼠!

恰在此時,有外麵的人來報說,城郊湯嬤嬤差人傳信來說,羅家的祖墳塌了,似乎是被雨衝塌了。

孫氏欣賞著老太太的好臉色,祖墳塌了!墳塌了!塌了!孫氏把眼色拋給已能夠正常說話的女兒羅白瓊,後者立刻領回了母親的意思,上前拽著老太太的胳膊流淚說:“老祖宗,今天下午起我就口舌麻木,不能講話,怕攪擾了大家過年的興致,我也不敢跟旁人講,就打算來祖祠求祖宗幫我驅離病痛。到了祖祠之後,突然我就昏倒了,人事不知,那把火不是我放的!”

孫氏仍不滿意,誘導式地問:“你昏倒之前,有沒有看見或聽見什麽不尋常的事?”

羅白瓊是個直白的人,編不出故事,於是直奔主題地說:“我看見了何當歸,我聽見何當歸說,她要放火!”

羅白及氣惱道:“方才我們幾十隻耳朵一齊聽見二妹你說了火是你放的,你怎可為了脫罪就胡亂栽贓給三妹妹,不會有人被你糊弄的!”

老太太偏偏是個好糊弄的人,她脆弱的神經已撐不住一晚上的煎熬了,滿目失望地看向何當歸,問:“你還有何辯解之詞嗎,現在不說,就要留待你娘回了家之後再說了。”

何當歸搖頭:“老祖宗精神短了,我也口幹舌燥了,不若明早再接著斷案吧,幾件物證都押在祠堂裏讓列位祖宗給守著,想來也不會一晚上突然增添或遺失什麽東西,你說呢,二舅母?”

孫氏惱羞成怒,指揮下人說:“酷~愛~,把她綁了關進經閣,隻待明天早晨一到,羅家最嚴酷的刑罰,就要用在她的身上!”

羅白及條件反射地要把孫氏頂回去,被何當歸拉了拉衣角,回頭看到她的眼角略有疲憊之色,於是轉而對老太太說:“祖母,就讓我親自送三妹妹去經閣吧,她大病一場,至今未愈,你們不要綁她,好不好?”語氣是跟方才羅白瓊類似的撒嬌求告,這招對老太太一向管用,是親孫子和親孫女的專利特權。老太太點了頭,讓幾名家丁“協助”二少爺送三小姐去經閣住一晚。

於是,事情就這麽愉快地定下來了,等明早有了進一步的祖墳新消息,再給何當歸量刑。

何當歸路過門口,看著乞丐服的淩妙藝格格不入地站在角落,不禁微微笑了,用隻有兩個人聽得見的音量說:“聽說京城淩府也是數一數二的富戶,怎麽連自家的小姐都養不起了,淪落到當乞丐?若淩小姐你沿街乞討,還算是勞動致富,可你卻為了一件半舊不新的披風就跑到別人家裏上躥下跳扮小醜,節操丟了一地,真是讓人鞠一把同情淚。”

淩妙藝還沒見過如此顯露鋒芒的何當歸,一時還調整不到戰鬥狀態,隻說:“你把同情淚留給你自己吧,被羅家趕出門去,你才真正是無家可歸,要去要飯呢。”

何當歸也不怒,隻是感慨道:“難道羅府的剩飯特別的香?上次見你要飯也是要到了羅府門上,潦倒到要跟小廝借錢花,這次又穿羅府二小姐的剩衣。原本我對京城何府還真有點好奇,想著抽空寫信向淩小姐討教一番,可如今看身為何府表小姐的你過得如此辛酸,我對何府也沒什麽探尋的興致了。”

沒想到自己三年前的潦倒窘態也曾落在何當歸眼裏,淩妙藝冒火:“我才不是特意上你家的門,我是跟著常言常語來找其主的,我自向我的老朋友常諾借錢,沒帶走你們羅府一文錢,你憑毛笑我?你擔心下你自己的處境吧,看你比我好到哪裏去!”

淩妙藝上次離家出走時的身份還是淩府小姐,揣著大小行李,出走得甚是風光,隻是沒有出門在外的理財經驗,最後才變得兩手空空,淪為乞丐。而這一次,她卻是跟家裏鬧翻了,堵著氣空手跑出來的,先去高府找姐夫高絕,卻被告知高絕在揚州公幹。淩妙藝恨透了嫡母李氏,而二姐淩妙祺是李氏的女兒,從前年紀小時她不懂這些,把淩妙祺當成死去的大姐妙春一樣親近,可現在通了竅,雙方早就反目,因此淩妙藝不欲投奔高府的二姐。

沒有錢的淩妙藝又去段府找段曉樓,可段府下人仿佛複製答案一般,告訴她,侯爺去揚州公幹了,剛走三天。淩妙藝沒了法子,跑去少有往來的舅舅何敬先家裏住了兩日,裹挾了點錢財就去揚州找姐夫,誰知姐夫沒找到,銀子包袱又被小掠吃了。於是,她再次想到了至今未回常府的常諾,覺得他可能還在羅府住,可以找他借錢,於是就守在角門觀望。

結果沒望到常諾或常言常語,卻看到了何當歸的那個壯頭壯腦的手下何當遊,跟蹤了他半日,窺得了不少秘密,雖然不解其意,可也覺得是一些鬼祟勾當。淩妙藝從前聽羅白瓊談過,何當歸在羅府的處境不好,跟瓊母孫氏是互成犄角、兩足鼎立的天生仇敵。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於是淩妙藝找上了孫氏的爪牙,說願意出麵揭發何當歸的罪行,要求二百兩銀子作為報酬,保證一次就讓何當歸在羅府無法立足,這才被孫氏當成一張王牌打出來。

……常言常語?何當歸發了愣。

……常諾?何當歸繼續發愣,呆愣愣地走出祠堂,消化著這一不同尋常的信息。

她不知道什麽“常言常語”,可是卻目睹那個不知叫風言還是風語的小廝,在角門上遞給淩妙藝一個包袱。事後,風言風語非常著急地找上她,纏著她保守秘密,還讓她發誓不把此事說出去,也不要跟“危險人物”淩妙藝講話……

原來如此!

何當歸微微笑了,風揚的麵具下麵,就是常諾——兩年後名滿京師的武狀元,京城常府公子,常遇春嫡孫。現在回想起來,前世柏煬柏曾多次提到常諾這個名字,仿佛跟此人的私交不錯。原來,朱權招攬到的曠世英才,就是常諾。這也難怪,他們都是自小就生活於京城的權貴圈中,有大把的時間去相知相戀麽,嗬嗬。

這條消息真是令人愉悅,常家三代都是保皇派,跟孟家一樣受朱元璋重視,一個主內,一個主外。孟家為老朱家守著邊疆,常家為老朱家守著家門口的一畝三分地,京衛軍有半數以上都掌握在常諾老豆的手中,難怪常諾手眼通天,想虐何阜那種京衛指揮使司知事的小官兒,虐他沒商量。要是朱元璋知道,京城最快的一把青鋒劍,劍柄就握在他的第十七個兒子朱權手中,不知吾皇陛下今晚還能睡得著覺嗎?

何當歸一邊走一邊笑,心中對淩妙藝的到訪生出一點感激,這可真是有如天助,原來上天遣來淩妙藝,受益對象不是孫湄娘,而是自己。羅白及走在何當歸身旁,聽到她泠泠的笑聲,不知她在笑什麽,可心下還是鬆了口氣,還會笑就好,總比笑不出聲要好。

羅白及讓身後隨著他們的家丁綴得遠一點,然後軟聲安慰何當歸:“質問你的人已經夠多了,我便不再問你為何要往羅家祖墳掛死老鼠,我知道,你做事總是有你的道理,也不會為了泄憤而去做無謂的事。可如今形式利彼不利己,我也沒轍了,不知該怎麽幫你才好,實在不行……咱們就私奔吧?”逃離這個令人厭惡的家。

“私奔?”何當歸聞言心道,奔是要奔一回的,可跟你奔的人不是我啊,二哥哥。

側頭看到羅白及急火攻心,又倦得雙目生出血絲的模樣,她忍不住安慰道:“旁的事我也不方便講太多,話我也不想講得太滿,畢竟世事變幻如棋,一招變局的情況也不鮮見,可是……”她附耳告訴羅白及,“這一次,我是岸上的垂釣者,孫氏才是水中魚兒,隻因她太肥,為了把這條大魚拉出水麵,我才不得不把魚線放得長點。二哥哥,你不需擔心我,回去好好睡一覺,明天早晨等著看戲吧。”

羅白及在她湊近說悄悄話的一瞬間就僵直了身體,暖如夏日晨風的幽香縈繞鼻端,不絕如縷。她軟糯的耳語隻傳到了他的耳中,卻沒能立刻到達他的腦中。少頃,他才意會過她的意思來,失聲道:“你放的魚線……”語聲倏而轉低,“今晚發生的這一串事,全都是你布的局?可是,那忽明忽暗的天象乃是天數,你不可能預先知道,三妹妹,你葫蘆裏究竟賣的什麽藥?”

何當歸仰望夜空,加快了腳下的步伐,道:“你會知道的,所有人都會知道的。”

羅白及也不迫她講出,回身從小廝手裏接過一個提盒,眼見經閣就到了,他把提盒交給何當歸說:“這裏麵有大分量的清水點心和風幹肉,你收藏在經閣隱*,足夠吃三四天,之後我再想辦法給你送新的進去。後麵跟著的幾個家丁被我買通,他們不會講出去,但是看守經閣的人是二嬸的心腹,我也不能通關,隻能暫時讓你受些委屈了。”

何當歸感激道:“多謝,我肚子還真有點餓了,晚上讀書有夜宵吃真不錯。不過不用三四天的分量,我今晚吃完,明天就輪到別人被關經閣了,幹嘛給她留吃的。”

羅白及不解其意,想了想又問:“你有什麽話要我轉達給桃夭院的人嗎?小遊和蟬衣他們肯定會急壞吧,一旦聽說你被禁足經閣之後?而且,二嬸子和丁熔家的都是睚眥必報的小人,聽說桃夭院眾人今晚暴打丁熔家的,還把二嬸子的手下都扔出院門,一旦你有什麽不測……二嬸子絕對不會放過他們。”

說著這話,何當歸已一腳踏入經閣的門檻,她無形象地伸了個懶腰,輕笑道:“把這麽多人綁上我的戰車,我當然要加倍努力的讓孫氏一次死挺,不能再鹹魚翻身來找我們大家的麻煩。正是打定了主意孫氏以後不會再有機會來秋後算賬,我才會讓桃夭院的大夥兒來了一個新年裏的狂歡,有仇報仇有冤報冤,暴揍丁熔家的一頓,不過他們還是太含蓄了,居然讓那老虔婆直著出門去了,真不給我爭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