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煬柏輕笑一聲:“剝活人臉皮去做*,那都是三流江湖術士才會去做的事,貧道就算是一盞茶工夫做出來的臨時麵具,都比他們的那種*好使。當然了,我擔心臨時麵具有什麽破綻,所以在丁熔家的麵前跌進了煤坑,把自己的臉染黑。可是,那一跌真真嚇掉我半條老命——之前被我借故支走的芠三婆,竟然被勒死在煤坑裏麵,翻著一對死魚眼,舌頭一吐三尺長。之後,等我扮成的槐花假借尿遁,再去煤坑裏看芠三婆的時候,她已經被燒焦了,真是慘不忍睹,所以,我就給她挪了挪位置,又給她寫了封遺書。”
何當歸咬唇:“竟然殺人毀屍?是誰這麽狠辣?而且還是在羅府之內做下的,如此說來,我們如今正跟一名殺人凶手住在同一個屋簷下。”
柏煬柏搖搖頭:“我也不清楚,不過我扮成槐花跟那老太婆講話,哄她說有人找她的時候,她的態度可真糟糕哪,講話時口氣凶惡又唾沫四濺,我猜,她大概是得罪的人太多所以被人尋仇殺死了,在刑房中做事真夠招人恨的——那我去外院找孫氏奸夫的畫像去了,你慢慢考慮吧,與我成親或雲岐針法,哪一樣都可以讓我幫你跑一趟大寧,當然了,我比較趨向於前者,因為一個人獨自活四百年太寂寞了。”
何當歸橫眉豎目地說:“你死了這條心吧,就算我真的嫁給你,也不會把雲岐針法的秘密告訴你,老頭子你真是修道修的鬼迷心竅了,這世上要是有人能活過兩百歲,我就把頭送給你當板凳坐!”
柏煬柏渾不在意道:“可是,等我兩百歲的時候,丫頭你已經無法履行承諾了,不過到時候我會拎著一壇酒去你的墳頭上坐坐的。假如你肯嫁我,那我就把駐顏方的秘密全都講給你聽,到時你自然也會把你的雲岐針法講出來,因為那樣咱們才好雙修,夫婦一體,還需要藏什麽秘密呢?”說著揮揮手告別道,“那就先這樣吧,我暫時會留在揚州等你的答複,青山不改,綠水長流,你我後會有期……嗷,你幹嘛用泥巴丟我!”
柏煬柏回過頭,那張跟風揚一模一樣的俊臉扭曲著。
何當歸又從地上挖起一大塊帶著青草的泥巴,接二連三地往他的臉上頭上丟去,邊丟邊斥道:“我幹嘛丟你?你這個為老不尊、無情無義、坐地起價的無良的老頭子,鬼才要跟你成親,鬼才跟你一起做長壽夢!我現在就給你答複——你去死吧!”
柏煬柏狼叫著捂臉撒腿就跑,何當歸覺得不解氣,又從地上挖出更多的泥巴和小石頭,追在他後麵打。
柏煬柏抱頭鼠竄地求饒:“石頭不行,女大王饒命!你手勁兒大,幾個石頭扔過來,明天我就不能扮你二舅母的奸夫去探望她肚裏的娃兒了!嗷!阿權救命,快收了這女妖!”見到對方扔紅了眼不肯罷手,滿臉泥巴的柏煬柏突然福至心靈,仰天叫道,“我在錦衣衛據點偷看過通差*,段曉樓元月十日即將赴揚!”見對方停了手,麵上露出點微怔的神情,柏煬柏連忙借機跑遠了,尖聲笑拋出最後一句話,“何妹妹……你對我下了毒,又不肯賜我解藥,你說你把解藥藏哪兒了?嘎嘎嘎!”
何當歸氣結,這老家夥真的偷看了她收在暗格中的段曉樓的信,無恥!可恨!
眼見柏煬柏跑出了外院,她也不欲追趕了,聽完柏煬柏在王府之中的見聞,著實把她驚出了一身冷汗。三年來,她掩耳盜鈴地選擇不去看不去聽也不去想,可如今看來,那個人真的是一個陰魂不散的討債者,她前世又前世的時候一定欠了他很多,所以前世沒收足賬的他,又追債追到這輩子來了。不過,她絕對不會再用前世的方法“還債”,真到迫不得已時,就算把雲岐針法教給柏煬柏也要擺脫那個人的糾纏。
可恨哪,他害了她一世,害了她和她親人的性命,居然還在對她追債不休。而她揣著那許多水洗不清的深仇大恨,卻要像驚弓之鳥一樣避著他過日子,這就是實力與級別的差距嗎?是下等人對於上等人的天然的畏懼與臣服?
何其不公的規則,何其懦弱的自己。
何當歸恨恨地用泥巴打向那一棵剛剛被柏煬柏摧殘過的榕樹,每丟一次泥巴,就丟落一地樹葉,十幾下丟過去之後,看著變成斑禿狀的大榕樹,她胸中積壓的堵塞和恐慌情緒略微鬆了一些,不禁對那樹生出了兩分抱歉。這時,一隻雪白的小兔探頭探腦地從大榕樹後溜出來,一步三遲疑地朝著何當歸的方向走過來。
何當歸想要捉住它抱一會兒,於是朝著小兔走了兩步,豈料小兔立刻受到了驚嚇,掉頭就跑開了,轉眼就沒入了寸許長的草叢中。她有些空落落的感覺,於是把手中最後一塊泥巴仍舊丟向遍體鱗傷的大榕樹,力道用的非常大,可惜卻丟偏了,泥巴斜斜地擦著老樹幹飛過去。然後隻聽“啪”的一聲,那團泥巴突然神奇地改變了方向,徑直朝著何當歸的臉砸過來,來勢洶洶,迅如電光!
何當歸本可以閃避開,可她卻忘了動彈,看著即將襲上鼻梁的泥團,她腦中冒出了一個念頭,連樹木都懂得反擊,何況人乎,為何總要避著走,為何不予以反擊?
在泥團襲上她的鼻端時,她隻覺得頸部觸上了什麽冰涼的東西,那個東西挾著強大的力道,把毫無防備的她推倒,她睜大眼睛,瞧著那一團泥巴擦著自己的額頭飛出去,交擦的瞬間帶來火辣辣的觸感,讓她的眼睛瞪得更大了,好可怕的一股力道!砸到臉上,隻怕鼻梁當場就斷了!這是大榕樹的反擊?
她的身子順著慣性往後倒下去,倒下去,卻在墜到地麵的一瞬前停住了——有一道赤銀長鞭纏住了她的腰,先是止住她的墜勢,然後又進一步地將她往回拉,直到將她拉回站立的姿勢,那條長鞭才鬆開她的腰,像有靈性的蛇一般“嗖嗖”退回去,徐徐退到了榕樹後方。下一刻,一個白衣簪金冠,玉帶皂底靴的年輕男人從樹後走出來。
何當歸站穩腳步,抬目掃了那人一眼,沒好氣地說:“柏煬柏你又在耍什麽寶,你要到武九的畫像了嗎?我細想了一下,覺得此計完全行不通——就算你手藝上乘,可是隻憑一幅模棱兩可的畫像,你如何能易容成他本人,去騙過那一群跟他朝夕相處的家丁?”得不到對方的回答,她進一步質疑道,“這一頭你抹黑了孫湄娘,那一頭他們已找來了真正的武九澄清一切,那你的詭計不就被拆穿了嗎?說不定孫湄娘她們還會反咬一口,說這些都是別有居心的人暗中謀劃,想要栽贓陷害於她,三言兩語就澄清了她自己,還會將矛頭直指向我!”
“……”扮成風揚的柏煬柏不知何故,出奇的沉默,搖晃著一把木骨紙扇緩緩向她走過來。
“我知道你古道熱腸想幫我的忙,可孫氏哪裏是那麽容易就能鬥倒的人物,”何當歸苦口婆心地勸說,“你今晚雖然事情辦的不錯,可也留下了幾個敗筆,其一是那一地麵粉和石粉,老太太稍後肯定會讓九姑他們取樣研究成分,看看是否帶有病邪,到時咱們不就露餡了嗎?”
柏煬柏走近,先是眼神古怪地盯著她的臉看,然後從袖中摸出一條絲巾遞給她,用口技模仿風揚的聲音說:“你的額上沾了泥巴,擦一擦吧。”
何當歸抓過絲巾胡亂抹了兩下,依稀嗅到絲巾的香味,於是湊到鼻端細聞,皺眉道:“是紫丁香的味道,柏老伯你裝什麽嫩,我的帕子都不曾熏這麽濃的花香。”把絲巾遞還給對方,她疑惑地上下打量著他,問,“一轉眼的工夫你又去哪兒弄了一身新行頭?是去我大表兄房裏偷的嗎?”雖然他的外袍顏色款式跟之前那一套差不多,不過剛才那一套已被她丟得滿是泥巴了,怎麽可能這樣清清爽爽,人模狗樣?哼,這老神棍不張口說話的時候,倒真有兩分真風揚的瀟灑倜儻,惹出羅白芍那樣深閨小姐的一腔相思,不過一旦他油腔滑調的聲音和挖鼻孔的招牌動作展現,隻怕要跌碎一地芳心。
柏煬柏點點頭,用油腔滑調的四不像聲音說:“是啊,從羅公子那裏借來了一件袍子。”
何當歸越想之前正堂上發生的事就越覺得有紕漏,繼續分析道:“孫氏知道那些‘毒粉’是麵粉後,肯定會拉一車子到桃夭院,親手和麵團給我看的。最重要的是,既然石鎖被揭穿是假的,那芠三婆的所有話都不再可信,孫氏會恢複清白名聲,而當時頂著幾斤麵粉卻一直喊沉的我,將會重新被扣上嫌疑犯的帽子……糟了,孫氏會不會拉來老太太要求檢查我肩頭的傷?好吧,就算查出花姨娘之事與我無關,一條‘不敬長輩,陷害舅母,挑撥舅舅舅母夫妻關係’的罪名,就夠我好好喝一壺的。”
柏煬柏皺眉:“那怎麽辦?要不我幫你去求個情?”說著搖晃著扇子拔腿就走。
何當歸連忙攔住他,沒好氣地說:“你傻了?我這是在假設最壞的情況,現在又沒發展到那一步,你去求情不是主動揭我的老底嗎?再說倘若真的發展到那一步,求情有個屁用,真風揚來求情都沒用,孫氏這兩年因為她弟弟很爭氣,腰杆子越挺越直,嗓門越來越響亮,尋常人她都不放在眼裏了,隻要抓住我的把柄,她是斷斷不會撒手的。你沒瞧見,剛才幾樁罪名安到她的頭上,她還兀自詭辯,底氣充足得很,所以你還是別以武九的麵目出現了,我覺這是一招瞎棋。”
“好吧。”柏煬柏點頭答應了。
何當歸歎氣:“第二個最大的敗筆,就是你扮成風揚出來幫我,行止間對我態度親密,言語間又處處維護於我,最可氣的是,你還嘴犯賤跟老太太提親,她現在心中肯定有想法了。我怕她稍後會去找風夫人商量,讓我或羅白芍進風家門給風揚做妾,柏煬柏,此事是你闖下的禍,你要負責擺平才行。”
柏煬柏老實巴交地眨巴著眼睛,問:“那你想讓我怎麽做,何家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