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川穀蹙著眉頭,不知是否該讓何當歸講下去,她說的是什麽樣的“真人真事”?他不是已經說了,不再評論和追究潤香的事了嗎?偷占了潤香確實是他的錯,可是,他曾經試著暗示過孫氏兩次,孫氏都毫無知覺。孫氏把潤香凍在柴房裏,唉,估計現在已經不中用了吧,孫氏得知潤香有孕時的那種憤怒心情,他也可以想象的到,畢竟潤香是孫氏的貼身之人,幾乎一天十二個時辰不離左右,卻讓他鑽空子弄給潤香一個大肚子。

羅川穀心道,在潤香的這件事情上,他和孫氏就算扯平了;可是在花姨娘的事情上,他不甘心就這麽算了,花羽可是這些年裏他最眷顧的一個女人,看著花羽憔悴、不忿和驚恐並存的容顏,他就有說不出的心痛。若是何當歸害了花羽,他就要她償命;若是……妻子孫氏幹的,那他也要她給花羽磕頭賠罪!

關墨突然站出來,向老太太作揖道:“老太君,如今天色不早,我就先告辭了。”

因為聽了剛才外孫女的那一番話,尤其是聽到關墨竟然把線人安插進了羅東府,她對關墨這小子就不如從前那樣喜歡了。各府第之間互相埋釘子,互傳暗訊,那都是京城的官宦府第才會做的事,那是他們在朝堂上黨同伐異的手段之一。而他們揚州繁華寧定,羅東府又無人入朝為官,居然也被人插上釘子了,真是莫名其妙。

雖然逸姐兒說,關墨是在向她“報複”,這話聽起來有一些孩子氣。在她老人家看來,關墨還是看上了逸姐兒才會做這些瘋癲事,不過,現在她已經決定要重新考慮這門親事了,關墨這孩子,真是越看越不討喜了……

不對呀,逸姐兒的命還沒救回來呢,一旦她死了,就什麽人都許配不成了,還有那八顆傳家仙棗……

思緒紛雜的老太太頷首道:“二公子慢行,不送。”

關墨再揖了一回,昂頭挺胸地繞過地上的那“一坨東西”,仿佛那兒什麽都沒有一般,他撣一撣華美衣袍上不存在的灰塵,毫不留戀地抬腿跨過門檻,行入了夜幕之中。不聽話的下場就是死,好好品嚐你的死亡吧,何妹妹。

關墨展動身形在夜風中奔跑,徑直往桃夭院而去,要去看看姝琴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是否真的小產了。順便把她帶走好了,姝琴這樣善解人意的好女子,派來監視何當歸真是太屈才了。若非姝琴聽說,他對某個不識抬舉的強丫頭誌在必得,非想親眼見識一下那個令他費神的丫頭,他也不會把姝琴送來給何當歸當使喚丫頭用,她哪裏配使喚他的姝琴!

老太太剛才悄悄吩咐燈草去放了信號彈,將四大護衛中的潘景陽和廣航都叫來,讓他們細細搜一搜花園,把那個古怪的芠三婆給找出來。

羅府門禁森嚴,那老婆子不可能跑出府去,先讓她來把鎖打開,再好好說清楚,二兒媳婦想“一口氣壓死”逸姐兒,讓逸姐兒“不能翻供”,這話究竟是真是假?倘若隻是那婆子信口胡說,一定要讓她解釋清楚,以免讓逸姐兒聽去放在心裏,傷了一家人的感情。就算這次逸姐兒真有個三長兩短,不能繼續跟她二舅母鬧別扭了,可萬一川芎回來時,有好事者學舌講出來,那豈不成了一家人心中永遠解不開的疙瘩?真是一個胡說八道的瘋老婆子!

“老太太……”

被派去放潤香的李九光家的等四個人,隻回來了一個趙婆,還是空著手回來的。

這個趙婆從側門進來,伏在老太太耳邊一陣低語,老太太聽後臉色立刻變得難看,長長的指甲將茶杯刮得茲茲作響。滿屋子的人都疑惑地看著這一幕,這是出什麽事了?難道,潤香和她肚裏的孩子被凍死了?

“老太太!”

被召喚來搜尋芠三婆的潘景陽在正堂之外行禮,老太太點一下頭,招招手讓他進來回話。

潘景陽大步走進來,大步跨過何當歸棉被的一角,這時,他才反應過來那擋路的東西竟然是三小姐,於是他又退了回來,驚奇地問:“三小姐這是在做什麽?”頸上銬著一副鎖,躺在地毯上,全身裹著棉被,半合著眼睛……在睡覺?!

何當歸睜開眼,無辜道:“我在受罰呀,長輩們疑心我跟一樁投毒案有點關係,希望我戴上這個能讓腦子清醒一點,說話口齒清楚一點。”

何當歸上一世跟潘景陽不熟,不知他是忠是奸,這一世在聽竹院初見之時,她見潘景陽對孫氏非常恭敬,所以就將他暫定為“孫派”。不過後來,老太太把桃夭院撥給她和竹哥兒住,還讓潘景陽給桃夭院幫忙看幾天大門。當時,這個潘景陽軟硬不吃,好幾次攔住了軟硬兼施的丁熔家的,不讓她進去找桃夭院裏人的麻煩。從那以後,何當歸對他印象好了不少。

一年之前,何當歸偷出家門,被孫氏安在桃夭院的細作窺得,何當歸一時大意沒有察覺,可轉念就覺得不對勁兒,於是回身去找——有沒有人蹲著踩點,在等著逮她的把柄?不過這一瞧,發現潘景陽在不遠處的石獅子後麵綁人,而被綁之人正是她院裏澆花的花匠,是孫氏前段時間弄進來的一個細作。何當歸立刻反應過來,潘景陽這是在幫她掃尾巴!奇怪,他跟她半生不熟的,為什麽要幫她?

她拿這句話去問潘景陽,潘景陽老實作答,他收了聶淳二百兩銀子,讓他幫忙看顧一下桃夭院的門戶,直到三小姐出嫁為止。

何當歸聽後覺得驚奇,她跟聶淳自當年的“癢粉事件”之後再也沒見過麵,聶淳偶爾回羅府,也隻是去給老太太請個安就走,從沒來看過她這個“約定苦竹林傳功卻未兌現”的債主。聶淳為什麽要花錢幫她打點關係?這一世他跟她的交集比上一世還稀少,而聶淳此人,在江湖上也是一個殺人如麻的凶星,而不是什麽扶弱濟貧的老好人!不過神龍見首不見尾的聶淳從未在她麵前出現過,讓她也無法詢問答案。

就這樣,潘景陽為了那二百兩銀子的酬金,連續幫了何當歸幾個不小的忙,有幾次甚至是很可能會得罪孫氏那位當家主母的“重量級援助”。

何當歸覺得二百兩銀子的“工作量”差不已經用完了,不過自從有潘景陽暗中幫助,她應付起孫氏來就輕鬆多了,平時出門也不再掛心家裏麵,擔心孫氏會上門欺負蟬衣薄荷等人。所以,她又拿出五張一百兩的銀票,想繼續雇傭潘景陽,潘景陽開始不收,後來在何當歸的堅持下,他收下一張把另外四張又還給她,說這個是“正規市價”,是在保鏢行中明碼標售的,因此他斷不可多收銀子,壞了行規。

如此一來二往,何當歸漸漸就把潘景陽劃成了“何派”,在跟他一起同孫氏過招的過程中,產生了一些戰友般的交情。

就這樣,她出了一百兩,聶淳墊付了二百兩,一共花了三百兩銀子,讓她雇來了一個“保鏢朋友”。算是在這個人情味兒非常稀缺的羅府,發現了一道新風景吧。瞧吧,重活一世能看到很多上一世沒機會去看的風景,這也算是堅持選擇住在羅府這個鬼地方的意外收獲了吧。

潘景陽劍眉緊蹙,直盯著棉被下少女的半片衣領,那是……血跡!仔細一聞,她的周圍好濃的甜腥味道,好多的血!三小姐受傷了!他想上前扯開被子看看,又立刻意識到這樣不合規矩,於是低聲詢問:“傷得嚴重嗎,我跟老夫人求個情放了你吧?”

何當歸亦低聲回道:“不必了,我非常好,你聽我的氣息就知道了,重傷之人有我這麽精神的嗎?而且老祖宗眼下不想罰我了,正在想辦法給我開鎖呢。”

聞言,潘景陽打量了一下鎖著她的古舊石鎖,看上去質地非常堅硬,不知他的刀能不能劈開……

何當歸看潘景陽的手往腰間的刀上摸,猜出他的意圖,連忙謝絕了他的好意:“不要,停手!呃,潘叔叔你不用管我,我戴這個鎖戴得非常之舒服,真的,你不要拿刀來砍我的鎖,其實我有點兒暈刀,我還是等鎖匠來開鎖吧。”

潘景陽疑惑地止住了抽刀劈鎖的動作,三小姐在搞什麽鬼?不隻言辭跟她以往的性情大相徑庭,聲音中還有些緊張之意。暈刀?怎麽可能!他經常在三更半夜,看見她在桃花林裏扛著一把關公大刀,耍得虎虎生風,不過花架子太多,一看就全是些中看不中用的招式,怪哉,姑娘家居然喜歡耍關刀。

不過,湊近之後他可以感覺到,三小姐的氣息綿長有力,真的不像受傷的樣子,就依她所言,暫時不去管她了吧。

其實這潘景陽今年還不滿二十八歲,何當歸的“潘叔叔”實在把他叫老了,不過他跟聶淳是平輩論交,既然三十二歲的聶淳是“聶叔叔”,那他就是“潘叔叔”了吧。一開始潘景陽還真被這個稱呼驚到了,不過聽久了就習慣了,後來還漸漸倍感親切了。

成功把潘景陽攆走之後,何當歸略鬆一口氣,這一副看上去有一百多斤的石鎖,實際上隻有五斤左右,還不如她家的小白狼沉。三年前那隻沒長牙的小白狼已長大不少,如今有十多斤沉,還是很喜歡躍到她的肩膀上看風景,可能覺得那樣可以看得更遠吧。比起毛茸茸的小白狼,這一副假鎖真是輕多了。

不知道柏煬柏臨時從哪兒弄來這麽個玩意,也不知這“石鎖”是什麽材質做成的,或者當中可能是空心的吧。剛才關墨也要舉掌劈鎖,柏煬柏扮成的那個黑臉婆極力阻止他,足見這“石鎖”裏麵肯定不尋常,打碎了可能就露餡了,所以還是用正常途徑開鎖比較保險。否則,憑她的深厚內力,也可以試著來震碎這種假貨。話說回來,柏煬柏那個活寶又跑出去搞什麽鬼了,怎麽將她撇在這裏不管了?

自從聽完下人關於潤香之事的回報後,老太太的臉陰沉得就像“正常表情時候的羅川穀”那麽陰暗,此刻,潘景陽跟何當歸通完氣,也上前跟老太太回報,一語驚了四座:“老夫人,你讓我們找的那個芠三婆已經死了。”

“死——了?!”屋裏幾個人同時驚呼出聲,疊成一片分不清都有誰開了口。

老太太瞪眼:“死要見屍,你們找到她的屍體了嗎?”

潘景陽點頭道:“已經利用幾頭狼犬找到了,根據燈草的形容,我和廣航已經初步斷定,那一具焦屍就是老太太要我們找的那個芠三婆。不過現場一片混亂,目前還沒發現老太太要找的那把鑰匙,哦,對了,屍體頭上方的牆壁上還寫了兩行字,可能是……她的遺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