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貴之家的清閑公子哥兒,時間不必發愁,錢不必發愁,女人不必發愁,那他們會發愁什麽呢?首先,他們發愁有無限的時間,無限的女人,卻沒有無限的精力和健康的體魄;其次,他們發愁,出現了以上問題的時候,在熟識的郎中處或者藥堂中瞧病,就算對方嘴巴嚴不講出去,也難免在熟人麵前丟份兒丟麵子。男人丟什麽也不能丟麵子,否則如何在女子麵前大展雄風?
而薛老神醫夫婦開的全濟堂,就給他們保全了這個麵子。一開始去全濟堂,是因為一兩個朋友推薦,加之那裏地方生、名氣小,在一個陌生的大夫處看病,相對沒有那般尷尬。況且那位薛神醫不止醫術好,還對他們的這種即迫不及待,又含蓄內斂的矛盾心情十分理解,看病的過程從懸絲診脈到提出的問題,都不令他們感覺到尷尬,於是就漸漸喜歡上這家全濟堂。等收到了湯藥、艾灸和蒸浴三管齊下所帶來的奇效後,他們就成了全濟堂的常客。
後來,全濟堂又推出了多款以補藥為名的壯陽丸藥,效果隻能用“讚”來形容。雖然現在薛神醫年紀老邁,已經基本不掛診了,比三清堂的馬大夫還難找,如今全濟堂隻有一個海小神醫坐診,不過隻因有著全揚州城最讚的壯陽丸藥供應,全濟堂的生意仍然是百尺竿頭更進一步,在壯陽丸藥領域成為當之無愧的第一,分號也開到了第四家。
何當歸和廖青兒也沒料到情況會漸漸發展成這般,原本寓意“濟世為懷”的全濟堂,現在已經有著跟仁術堂差不多的名氣了,而且賺的大多數達官貴人的銀子,一人用藥,全家受益,所以揚州大大小小的宅門兒提起全濟堂,沒有一個知道的——不就是那家*壯陽藥的鋪子?完全忽略了全濟堂三年不間斷的贈醫施藥給窮人的善舉。
總之,由於全濟堂的名聲不大好聽,讓廖青兒她們一直不好表露自己幕後老板的身份。
而廖青兒的兄長廖之遠通過特殊渠道得知此事後,平時那麽隨和開明的一個人,不知是不是新婚之後轉了性,極力反對廖青兒賣藥和開青樓——青樓還一口氣開了三間,一間“男青樓”(小姐止步),一間“女青樓”(公子止步),以及一間“雙青樓”(未成年止步)。廖之遠扮成豪客去攪了兩回場子,被廖青兒用幾壇子酒雇來的高絕打跑了,於是鼻青臉腫的廖之遠憤然回京,說會盡快給廖青兒尋一個婆家丟出去。
其實這一對兄妹大吵大鬧的時候,何當歸也恰好在場,於是忍不住勸了兩句,可是廖之遠對她的態度不是太好,全然沒有當年在道觀時的那種親和笑容,她猜著或許是因段曉樓的關係吧,而且關筠還是廖之遠的表妹,聽說一直在廖家待嫁,但不知何故一直都沒嫁到段家去。
於是,她就向他打聽了一句段曉樓的近況,段大人近日安康否?
段大人?廖之遠冷笑一聲,不止不回答她的問題,反而抽出腰間長劍——盡管被高絕的刀削去了半截,但仍不失為一把寶劍。
果然,何當歸沒有看錯,那果然是一把吹毛斷發的寶刃,因為廖之遠自削一把頭發,一根一根地吹給她看,並且開始詳細地講述最近他給幾個犯人上刑的經過,頭皮怎麽剝,指甲怎麽剝,指頭怎麽削法讓人覺得最痛,骨頭怎麽拆聲音最悅耳動聽,又講了幾種專門用於女人身上的古老刑具,女子上刑時會如何哭叫,講了忘恩負義之人死後在地獄裏會受何種酷刑。
何當歸還未及答話,廖青兒就撲上來狂抓他的俊臉,在他鼻青臉腫的基礎上增添無數怵目驚心的血痕。氣得廖之遠跑去院子裏拿劍劈柴,劈了幾百斤,臨走前憤憤地留話說,一過了年節,他就要把廖青兒許配給錦衣衛裏最凶悍殘暴的人,讓他們互相抓破臉皮去。
何當歸為廖青兒感到擔心,廖青兒卻安慰她說,三年前自己曾在京城一個重要的公共場合,轟轟烈烈的丟過一回人,至今仍是京城名人,所以沒有哪個公子哥兒敢娶自己回家的。再說了,自己本就打算著找三至四個相公,假如她哥給她挑的人還不錯,那她就分配一個名額給那個人好了。
何當歸覺得“錦衣衛最凶悍殘暴的人”絕對不可能“還不錯”,因此一直勸青兒一放了假就回京,先跟她哥和好了再說,萬一賭氣定了什麽不適合的人,將來退親麻煩不說,還有損於清譽。何當歸知道,青兒表麵上放浪形骸,大放厥詞要找多個相公,其實青兒是最向往“一生一代一雙人”的女子。何當歸去找青兒一起睡覺的夜晚,青兒將她那個世界的很多男女的情愛故事講給自己聽,在那些故事裏,無論那些人如何糾葛,最後總是一對男女生生死死都會在一起的淒美結局。
廖青兒滿不在乎地應下了放假回家之事後,何當歸又期期艾艾地開口,讓她幫忙探一探段曉樓的近況,這個廖之遠對她仇視至此,令她有些擔憂段曉樓的近況。距離她跟段曉樓友好分手都已經兩年,她真的希望段曉樓可以略過這一節不快的經曆,找到真正適合他的伴侶。
廖青兒用眼睛斜著她,問,小樣,你後悔了吧?其實你一直在惦記著段曉樓吧?其實你對他早就從感動變成真愛了吧?其實你根本是在嫉妒關筠吧?其實你跟段曉樓分手,是因為他總穿著關筠給他做的鞋子襪子,對吧?說白了,就是你酸了唄。
何當歸愣了一下,頭一次聽青兒提出這樣的論調,一時無法消化這些詰問之中的內容,自己嫉妒過關筠嗎?當關筠與段曉樓共乘一騎,在澄煦跑馬場飛馳如電,談笑風生的時候。
廖青兒突然伸過來一雙胖乎乎的手,捧著何當歸的臉,鄭重其事地向她道歉,對不起,都怪我講的那些愛情故事荼毒了你純淨的心靈,讓你不知不覺變成了一個愛情完美主義者,想著能跟故事裏的人一樣,讓那個男的對你一心一意,永遠不變心。唉,現在看來段曉樓是不可能做到了,不知道以後你還能不能遇到像他這麽好這麽體貼又這麽愛你的人。
何當歸微笑道,是啊,段公子人真好啊,希望他已經徹底忘記我了。
廖青兒深沉地歎了一口氣說,不過話說回來,連大情聖段曉樓都做不到“一生一代一雙人”,讓我對你們這個世界的男人都絕望了,每個人都太大男子主義,又都把女人的心胸想象得太寬廣了,覺得妻妾之間相親相愛是應該的,偶爾吃醋是可愛的,一直吃醋就是很煩人的。我第一次見段曉樓就撞上他向你表白的場麵,感動得我稀裏嘩啦的,想著書裏的故事跳到現實生活中來了。這段曉樓愛你真是愛慘了,不過他也有可恨的地方,每次你一感動,一動心,想對他好點兒,傾吐傾吐你的芳心的時候,他就被關筠那隻陰險的狐狸拐走了,害的你跟著就心涼了,段曉樓還跟個二傻似的,還樂嗬嗬給你看他和關筠一起捏的小陶娃娃,嘖嘖,傻帽兒一個。
何當歸垂著眼皮說,我猜他一點都不傻,我猜,那時候他已經估計到了他母親很可能已相中關筠,所以拿那些事來試探我的底線,看我能否同意伏低做小,居於關筠之下。試探了幾次都摸不透我的心思,他才會做出之後的那些糊塗事來。
廖青兒撇嘴,沒想到他看上去老實忠厚,深情款款,背地裏卻一直在算計你,可是你也在算計他啊,明明對他的所作所為早就心中有數,你還裝作不知,由著他繼續積累罪行,好在最後時刻一次性判他死刑,我看失去了你的他實實在在丟了半條命,你愛他愛得真絕情,佩服。其實依我看做他小妾也挺劃算的,他家是京城首富,聽說段府都用夜明珠當電燈泡,假如你嫁給她,就能邀請我去參觀參觀了,然後我們再聯手鬥倒關筠,登上冠軍席。
何當歸微微一笑,青兒,其實我雖然閱曆比你多些,於男女之情卻一知半解,因為自小到大從未有人教過我這些道理,我鈍著鈍著,後來就真的生了鏽了。前世我隻知為妾之道,還做得失敗,因此我醒過來之後,雖然我想著,這輩子再嫁人時最好能避開前世的那種悲哀——在正妻麵前永遠不能抬起頭,對方有權要求你一直給她跪著,在所有妻妾麵前永遠都是忐忑不安的。跟那個人好的時候,心中就更不安,仿佛那些快樂都是我偷來的,從他其他的所有女人手中每人偷走了一分他的關注,全部攢起來,就變成了我的盛寵。但彼時在道觀,我卻也不敢斬釘截鐵的說一聲,一生一代一雙人,謝謝你點醒了我。
廖青兒不禁慚愧道,其實這是納蘭大帥說的,我也達不到那樣的高度,我小時候是“逆後宮派”。再說了“朱老頭家的老十七”愛寵幸誰是他的事,你們這群被圈禁的女人不光不該內鬥,還應該一起仇恨他才對,因為他根本不拿你們當人。
何當歸點點頭,遙遙回想道,最後一刻那牆倒眾人推的一幕,也證實了我的想法,當我被砸得頭破血流的時候,當我掉下那個高位時,我始發現,那座位上麵嵌著一雙雙很幽怨的眼睛,那樣子嵌了好多年,一直看一直看,看著我慢慢爬上去,看著我想要個孩子卻因為體質虛寒懷不上,看著我脅迫柏煬柏用血咒禁術懷上了一對龍鳳胎,看著我真的像柏煬柏警告的那樣遇上血光之災失去了孩子,看著我汲汲營營了半生的位置轉眼間拱手讓人。我猜,一定是那些怨毒的眼神看死了我的女兒,她們怪我偷走了她們的丈夫,所以如今我已經想得通透了,無論嫁一個什麽樣的男子,他都不能再招惹別的女子,不把那些幽怨的眼睛帶回家,我要一生一代一雙人的愛。
廖青兒流淚道,好!一起努力!我也想找個這樣的專情老公,可是我從穿來就找,到現在就看見一個美大叔是這種癡情種,不過他已經有兒有女了。萬一咱們找到最後,找成同一個人了怎麽辦?
何當歸微笑,你喜歡誰提前告訴我,我讓給你。
廖青兒抹一下眼淚,小逸你真好,還是我讓給你吧,反正你讓了之後也不歸我接管。你設計讓高絕討厭你,可他不上當,我猜他還在惦記你,不過被他惦記也真夠慎人夠可怕的,我看見他在密室畫了你的畫像,然後用剪子剪下一對眼珠子收進懷裏,把一張畫丟進火盆裏燒了,媽呀嚇死我了,打那以後我對他的念想就絕了,古代人太深不可測了!這幾回見高絕,他身邊多了個女捕快,長得挺甜的,估計這兩人兒在談戀愛吧,嗯,鼻子有點酸酸的。小逸,以後你出門戴上墨鏡吧,我覺得高絕心理變態,他會不會因愛生恨,突然跑來挖你的眼珠子啊。
何當歸渾不在意地說,別擔心,關於高大人的隱晦態度,我已向他本人探問明白了,他其實從未喜歡過我,隻是透過我的眼睛在懷念一個兒時的市井玩伴,那一枚被你成為“定情信物”的藍色發簪,其實是那人的遺物。隻因我的眼睛像那人,他就執意要將簪子贈給我,可我瞧著那簪子質地實不一般,連我都猜不出價值幾何,所以堅持要還他,他就提出要為我畫像,再要我幫他兩個小忙,這簪子就暫時寄存在我這裏了。
廖青兒訝異,像一個人?真的假的?我瞧著那他目不轉睛看你的勁頭,分明就是赤果果的愛嘛,可是,這一朵桃花再愛你也堅決不行!他用剪子鉸走你的眼睛啊,太變態了,婚後會往死裏虐待你的!對了,他讓你幫什麽忙啊?
哦,何當歸笑了一聲,他讓我轉告你,下次再趴在密室門口偷看他,請注意你腳下的機關,上次你踩了個關閉石門的開關,把他反鎖在石室裏了,費了不少勁兒才逃出生天呢。
廖青兒又驚訝又後怕,太險了,電視上演的這種密室勾當被窺探了之後,都要殺人滅口再用化屍粉化幹淨!他肯定是念著你的情,才沒對我下毒手。
你渾說什麽呀,何當歸不讚同道,高大人麵惡心善,上次你被人非禮,不也是他為你解圍的嗎?他對我真的真的沒有意思,我很肯定他是在透過我懷念一個人,你覺得他直勾勾盯著我瞧,實際上他的眼神兒是飄忽的,注目點不在我的臉上,而且,他的那枚藍簪子上用蠅頭小字刻著一個女子閨名,可見那果真是某人戴過的東西,高大人沒有騙我的必要,他要害我就不會幫我那個大忙。對了,化屍粉是什麽東西?聽起來很厲害的樣子,我竟聞所未聞。
廖青兒撓著下巴說,我猜是高濃度鹽酸吧,一種大變活人的神奇粉末。其實那一次我被人非禮也很奇怪的說,我活了這些年都沒被人非禮過,偏偏我識破高絕的陰險內心的第二天,就有兩個武功高強的人來非禮我,而且嘴裏喊著“非禮!非禮!”實際上就是很有禮貌的按住了我的肩膀,沒親也沒摸,甚至都沒正眼看過我是不是女的,然後高絕那個變態就突然跳下來救我,世界上哪有那麽湊巧的事。
何當歸撲哧一笑,這麽說起來,他大概是被你的心意感動了,化百煉鋼成繞指柔,反過來要對你好呢。
謝了,廖青兒敬謝不敏地擺擺手,我當時不知道他有老婆才對他發花癡,現在知道了我才不幹,咱們在這一點上是堅決一致,絕對不容許咱們的男人三妻四妾,並且日常生活中身邊所有伺候的人都必須是雄性,連太監也不行!
何當歸納罕,原來你歧視太監嗎?上次你不是還為太監和青樓女子鞠一把同情淚?
廖青兒又擺手,我住關家住的有心理陰影了,各種恐怖,幸虧我沒答應姑媽嫁給關墨,要不然我還要跟一個小太監爭寵,一個十二歲的小太監,三個女人都沒他陰柔腹黑,算了,不提他了,咱們擊掌為誓,找老公隻找擁護一夫一妻製的,比比看咱們誰最先找到那樣的極品好男人,就賭高絕的那個簪子吧,我押上我的小黑賬本!
何當歸笑道,高絕的簪子?你想要嗎?想要的話我轉給你保管哪。
廖青兒笑道,這個是彩頭,送了就沒意思了!
於是二人擊掌盟誓——那是發生在一個多月前的事,眼前,孟瑄仍對何當歸私下裏做生意之事表示不滿:“不管你賺的錢來路正不正,以後你都不能再去青樓,也不能再為男人治不舉之症了,讓他們有病去找別的大夫,這是我的堅持,希望你能尊重我,畢竟咱們以後就是夫妻了,我會養你,給你想要的一切。”
何當歸揚眉:“七公子,其實我也有一個必須要堅持的原則,你也能納入參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