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太塵請了段曉樓九人去吃宴席,誰知酒過三巡後,席間驚現了一瓶禁藥。耿大人當即下令,把太塵綁了,又將所有前來察看情況的道姑關在福綿院裏。現在,段曉樓、廖之遠、高絕和陸江北四人奉命來藥廬,尋找更多的證物。進了門之後,高絕拔出腰間的闊背刀,三下五除二就把所有的藥櫃全打到地上。藥材堆得像一座小山,卻沒找到他們想找的禁藥。何當歸敲門的時候,幾人正在爭吵不休,段曉樓怪高絕不該把藥打亂,反而不利於搜證。

段曉樓迅速地從藥材堆裏翻出一把椅子,端到何當歸麵前,關切道:“來坐吧,你的臉色為什麽這樣蒼白?是不是適才抓那個太塵的時候吵到你了?還是剛剛那個黑麵神嚇到你了?”黑麵神高絕剛剛背後中了一掌,腰上挨了一腳,現在他扶著牆站直身體,臉色更黑了。

何當歸微微一笑:“可能是吹了風的緣故吧,不礙的。”

段曉樓一聽就欲解下披風,卻發現剛才走的太急,披風扔在福綿院了,現在自己身上隻有一件絳紅長袍。於是他立馬轉頭看其他人,發現三人之中隻有高絕披了件黑鬥篷,本想開口討來,但一看高絕的那張臭臉就作罷了。

在何當歸詫異加震撼的目光中,段曉樓一扯腰帶,把外袍脫了下來,雙手奉上說:“快披上禦禦寒氣,你大病初愈可不能馬虎,呃,這件衣服是今天新換的,我隻穿了不到一天……”

廖之遠看了看僅剩下一身雪白中衣的段曉樓,滿臉都是戲謔,吹了一個響亮的口哨,聽得何當歸素來平靜的麵容也露出一些尷尬,頓時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陸江北忍住笑走到高絕身邊,小聲嘀咕了幾句話,終於順利討到了他的黑鬥篷。

陸江北把鬥篷遞到何當歸手邊,笑一笑道:“何小姐不必介意,段少對女孩子一向都是這麽熱心。”然後轉頭瞪了段曉樓一眼,“還不快穿好衣服,這樣子會嚇壞人家小姑娘的。”

何當歸隻好接過鬥篷,隨意地披上。這時,高絕突然大聲問道:“喂,你究竟來做什麽?是想為那些道姑求情嗎?此事絕對免談!”

何當歸眨眨眼,細聲細氣地說:“這個麽……小女子是來幫大人破案的,請多多指教。”

陸江北看著眼前一本正經的女孩子,不由失笑:“要幫我們破案?那不知何小姐有什麽高招?”

高絕冷哼道:“喂!小丫頭,你不知道我們是誰嗎?在錦衣衛麵前也敢口出狂言,當心先辦你一個欺官之罪!不想蹲大牢就快快離開這裏,否則也把你綁了!”

陸江北怕把人家女孩子嚇哭了,剛想去製止高絕說下去,卻見高絕突然又整個人飛了出去,然後再一次撞到了左邊的那堵牆上——“咚”!原來還是出自段曉樓的突襲,還是一招從後麵來的“仙鶴梳翎”。

段曉樓一邊整理他的腰帶,一邊憤憤地教訓道:“姓高的,你不會說人話就閉上嘴!再對何小姐出言不遜,我跟你沒完!”

高絕兩次被段曉樓踢飛,原本就少得可憐的耐心終於耗盡了,窩火的他從地上彈起來,揚手一刀就劈向段曉樓。段曉樓一看高絕亮出了兵器,立刻踢出一張桌子阻了他片刻工夫,同時從懷間摸出一副銀光閃閃的手套迅速戴上。高絕將桌子一劈為二,再次纏上段曉樓。段曉樓常用的順手兵器是方天畫戟,因為太沉重就沒帶上山,不過這一副天絕絲手套也是世間至寶,刀劍火毒都拿它莫可奈何。

“轟!”刀掌交擊。電光火石間,高絕劈了七刀,段曉樓也回了七掌。屋內空氣為之劇烈震顫,地上的藥材紛紛飛到空中,漫天地洋洋拋灑,何當歸也感覺勁風吹亂了自己的鬢發,可見段高二人的身手多麽驚人。

陸江北斜跨一步站到何當歸身前,用袍袖擋住了她的小臉,笑一笑安慰道:“你不必介意,他二人常常言語不和就動手解決,就算不因為你也會有別的原因。”隻見近在咫尺的女孩突然笑了起來,她穿著淡青色的襖裙,與玉顏相映時越發顯得清麗脫俗。陸江北看著她,發現這個女孩有一雙非常靈動的眼睛,非常有靈氣。尤其是自己在為案子煩惱的時候,那種柔弱的氣質讓人心裏一軟,心弦撥動。

片刻失神後,陸江北略偏開頭,看著前方的空氣發問:“你說要幫我們破案,不知怎麽個‘破’法?”雖然他真的不認為何當歸能幫上什麽忙,但聽一聽也無妨,線索往往是從細微之處找起,進而影響全局的。

何當歸淡淡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大人現在根本並不相信我的誠意和能力,也不把此案的來龍去脈講給我聽。縱然我有豐富的藥理知識,卻對案情一無所知,找起證據時如同隔板猜物,大人覺得責任在誰呢?”她的一把嗓音輕輕柔柔,如毛茸茸的小獸爪子從心頭走過,帶著不可思議的說服力,立刻就把陸江北說動了。

陸江北微笑:“其實說說也無妨,隻是還請你守口如瓶,別把案情泄露出去。剛剛那太塵把我們請去赴宴,不知為何,她竟把我們當做了買藥的大主顧,說要談談關於藥的生意。耿大人將計就計應下了,想瞧一瞧她賣的究竟是什麽藥。等太塵把藥拿出,我們所有人傳看了一遍,發現瓶中之藥不是別的,而是十九年前就被聖上明令禁製煉製及售賣的五石散!”

“五石散?”這下連何當歸也吃了一驚。前世,她隻是在無意間發現太塵煉製興陽散,沒想到拔出蘿卜帶出泥,興陽散比起五石散的嚴重性,可以說小巫見大巫了。

五石散是一種中藥散劑,本是漢代醫聖張仲景發明了給傷寒病人吃的,無病的人吃了可以增強體力和壯.陽。它盛行於魏晉的士大夫之間,一直到唐代還是世家子弟的“行樂娛情佳品”,經久不衰。吃了五石散之後,人會變得性情亢奮,渾身燥熱,身體變得異常敏感,要喝酒脫衣、運動出汗來發散藥力。許多人因服散而脾氣暴躁易怒,漸漸地終生離不開五石散。

因此洪武初年,皇帝就連續頒布過三道聖旨,絕對禁製民間私自煉製和出售五石散。沒想到,太塵背地裏竟然幹著這種勾當……

何當歸微微皺眉,如果找不到有力的證據為道觀裏的其他人開脫,難保她們不被太塵牽連,自己的原意是讓太塵吃點苦頭,沒想到事情一發不可收拾。而且,這件案子裏還有一些說不通的地方,那就是這些錦衣衛的態度。他們居然這樣興師動眾的關人抓人和搜查贓物,實在很讓人費解。因為以他們的身份,大可以把太塵先秘密扣下,再把案子轉給縣裏的捕快辦。

試想一下,錦衣衛是皇帝的手和眼,一向都隻奉皇命辦差。現在他們之中的絕頂高手跑進了深山裏,還住了好幾天,難道隻是衝著一個賣藥的道姑太塵來的?這豈不是用牛刀去拍蚊子跳蚤?

陸江北點了點頭:“嗬,原來姑娘也知道五石散麽?後來,我們綁了太塵。還沒等我們動刑逼供,僅隻是口頭上嚇唬了她幾句,太塵就招供說除了五石散,她還煉製了興陽散,跟那個,呃……金風玉露散。”說到這裏,陸江北麵色略有些尷尬,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麽鬼使神差,竟對一個未經人事的女兒家講起這種藥散來,呃,反正她也是聽不懂的吧。

講到此處,陸江北歎了一口氣道:“之後,高絕逼問她藥藏在哪裏,賣過藥給什麽人,除了她之外還有什麽共犯,那太塵卻支支吾吾起來。高絕一怒就用刀削了她的發髻,沒想到高絕刀上用了幾分真勁道,竟把她給震暈了。蔣毅用金脈釘連打進她的十三大痛穴,也不見她醒過來,因此我們隻好先來藥廬找找線索。”

何當歸略一沉思,抬頭看了看房頂,突然對屋中央打鬥的兩人喊道:“二位大人先請停手,辦案要緊,玩耍任何時候都行!”

段曉樓聞言率先停了手,借著一刀之力後退到何當歸身邊,仿佛後腦勺上生了眼睛一般精準。高絕還刀入鞘,瞪住何當歸,冷著臉問:“你說誰玩耍呢?敢對錦衣衛不敬,應當辦你一個……”陸江北怕高絕的言語又會挑起新一輪的爭鬥,及時捂住了他的嘴。

看到高絕麵露憤懣之色,何當歸低笑一聲,忍不住開口揭發道:“剛才大人的耳門穴大敞四開,段大人若在那裏輕輕點一下,二位的戰況也不會這麽激烈了。明明互相有弱點不打,卻虛晃一通,把桌椅板凳打得漫天亂飛,不是玩耍是什麽?”

此言一出,四個男子均是麵色大變。

四人互相對視了幾眼,又一起轉頭盯著何當歸看,目光戒備中還帶著一點驚懼。要知道,就算是江湖上的頂級高手,如果不清楚高絕的武功路數也難以發現他的弱點,而眼前一個小丫頭竟然張口就道出了高絕的罩門。她究竟是什麽人?

高絕目露凶光,連聲發問道:“你怎知我的空門所在?你懂武功?你是什麽人?江湖中人?”

何當歸被四個大男人圍在中間,原本就嬌小纖弱的人兒讓高絕一凶,仿佛又縮小了一些。她睫毛上閃著點點淚光,垂頭輕聲說:“在幾位錦衣衛大將軍麵前,小女子又有什麽可隱瞞的,那些高來高去的武功,小女子自是不懂的。不過我剛才看見段大人兩次揮掌到黑麵大人的耳側,卻突兀地撤回了掌力,反而又去攻擊無關緊要的地方。小女子聽人說過,耳側的耳門穴是人體要穴,點下去可以致人昏厥。既然段大人對黑麵大人手下留情,可見就是尋常的切磋武藝,不是真的打鬥。至於什麽空門實門、江湖江海的,我真的一無所知了。”

一番說辭合情合理,幾人立刻相信了。因為他們幾人不但師出同門,而且一起從軍、一起在錦衣衛府供職,對彼此的死門和武功路數都一清二楚。比武切磋的時候就算無意置對方於死地,多年養成的狠絕習慣還是會讓他們忍不住攻擊對方的死門,生死攸關之際又轉為點到即止。

陸江北也找不出何當歸話裏的漏洞,唯有歎服一聲:“即使何小姐不懂武功,你的眼力和膽識也著實驚人。碰上了高手過招,在飛沙走石之中,尋常女孩隻怕早抱頭躲藏去了,你竟能在電光火石間觀察到這樣的細節,陸某佩服。”

段曉樓回過神,又轉頭斥責高絕:“姓高的,我剛剛才說過,你不會講人話就閉嘴,你瞧你把人家姑娘都嚇哭了。”

廖之遠突然想起什麽似的,哈哈大笑,眾人不解地看他,隻見他指著高絕大笑:“哈哈,黑麵……黑麵大人,黑麵大人!形容的恰如其分,不如以後就這樣叫你吧。”

高絕酷酷地板著臉,瞟了何當歸一眼,心頭的殺機消退。此女若是武林中人,還知道自己的死穴,那就絕不能留。可是無論怎麽看,她都隻是個弱不禁風的小女兒家,在他眼裏幾乎和螞蟻一樣弱。死穴什麽的,知道就知道了吧,看她的模樣除了繡花針什麽都拿不動。

何當歸略抬起頭掃視四人,語氣裏帶著一絲委屈:“各位大人,你們不但不感謝小女子幫你們保住了證物,怎麽還動不動就厲聲詰責呢?你們瞧,”她一指房梁的背側,“若不是我阻止二位大人打下去,那件最重要的證物就要四分五裂了啊。”

四人訝異地抬頭看,果然見頭頂的橫梁上靜靜躺著一個錦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