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呼吸溫溫熱熱,她的呼吸輕輕淺淺,兩人的呼吸交匯一處,兩人從彼此的目光中讀著自己最關心的事,等找到了那不可錯認的情意時,兩人同時閉上了眼睛,感受這慢慢升溫的唇齒交接。

仿佛心裏的一個雪洞,用暖和的軟白的雲彩填滿了,讓人暖洋洋的不想動彈,也不想有進一步的動作。最好就一直這樣貼著彼此,一直不要拿走這片暖意,一直從那暖而軟的唇上感受著對方這三年來一定都穿風過雨,如今毫發無損的站在自己麵前了,感受著緊緊依偎的胸膛,裏麵的那顆心一定和唇一樣,軟得化成了一朵雲,軟得漾成了一汪水,還有什麽不能被原諒。

最好頭上麵天突然黑了吧,那樣他就能一直在黑暗中擁抱著她,隻擁抱著她,那兒也去不了了。

忽而,他的手在她身上動起來,從領口到削肩,到抹胸,到束腰,到其下的裙裾,再往下走的時候,手已夠不到了,他隻好暫時先離開了她那春水樣的櫻唇和秋水樣的眼眸,俯身擁住了她的纖腿。他的小逸,已經長大了呢。

“師父,衣服我自己弄幹就行了,我也可以自己運功暖身了。”唇上的溫暖驟然撤走了,所以她一開口講話,滿滿的都是涼意。

“哦……你弄你的,我弄我的,你不用管我。”他開始脫她的繡鞋和雪襪,似乎想要幫她暖腳。

“不用脫鞋襪了,我的真氣已經行到關元和足三裏,腳馬上就會變暖和,鞋襪也可以一起被蒸幹,”她製止道,“你快站起來吧,現在是在竹子的頂端,你不小心摔下去怎麽辦?你把我的鞋掉下去怎麽辦?”

“什麽?你行氣到了足三裏?”他手下的動作不停,語帶嚴厲道,“不行不行,快停下來!你的真氣不能往下走,你光暖你的上半身就行了,下半身還是我來吧。”

“為什麽?”她還從未聽過他這樣厲聲講過話,一時就真的乖乖收回了真氣。

孟瑄嚴肅地說:“當年為師隻教過你上半身的行氣法門,下半身還沒教我就走了,所以你不能自己暖腳,我來幫你吧。”

何當歸一頭霧水:“可是……師父不是教我習武者要學會觸類旁通,舉一反三嗎?當年上半身你也隻教了左半部分,讓我自己摸索著研習的右半部分呀。如今我按照師父的指示,已經自學成才,能把真氣通行至全身了。”

孟瑄搖頭:“小逸,不是為師不信任你,而是足三裏乃周身大穴,不能不在師囑之下行氣,自學的用起來有一定的危險性……所以在我教你之前,還是讓我幫你暖一暖吧,瞧你涼的,不會鳧水就別逞能了。”說著,將一雙剝殼了的菱角一般的蓮足收進自己懷裏,直抵著自己的心口。他滿足地把臉貼上那纖美的小腿,輕輕磨蹭了兩下,胸口兩片冰涼,直透肌理,但他仿佛抱到了這世間最暖的太陽。

何當歸在半空中無處著力,也沒有東西可以扶,隻靠他撐著她的足,她不放心地交代道:“你抱穩點兒,別把我摔下去了,咦?為什麽我們非得在竹子頂端站著啊?不如我們下去吧。”

“……”孟瑄抱著蓮足假寐了一刻,睜開眼睛,像仰望女神一樣仰望著上方少女的容顏,問,“下去可以,你先回答我的問題,若是答案讓我滿意,我就帶你下去,若是你的回答不實不盡,那你……就一直在我心口上這樣站著吧。”

何當歸蹙眉:“孟瑄你別鬧了,那邊兒還等著咱們呢,你不是說官差馬上就到了嗎?”

“我騙他們的,早著呢,讓他們慢慢等吧。”

“……”

孟瑄垂下頭,望著近在咫尺的冰雪做成的一對柔白光潔的小腿,忍不住用唇去溫暖她們,闔眼之時,卻將兩滴淚濺在上麵。身上之人仿佛被燙著了一般,發出微微的顫抖。孟瑄吻著心上女孩的美好肌膚,將心中的傷痛和情意如江海大浪一般,一浪又一浪地傾向她:

“你為什麽不告訴我你曾救過我?為什麽我提起曾在山道上被一道姑所救,還收她為妾的時候,你會那般平靜?你為什麽什麽都不跟我解釋?你為什麽不去長葉亭為我送行?我等了你五個時辰,誤了軍中點卯被杖責兩百軍棍,我寫信說我快死了想見你最後一麵,你為什麽不去看我?你為什麽行事總是那麽神秘,為什麽未卜先知,為什麽有著不屬於你這個年齡的智慧和眼神?你究竟是什麽人?”

“……小瑄,對不起。”何當歸低垂下頭,素手輕柔地撫上他的額頭,“讓你傷心,讓你失望了,真的對不起。”

聽到她這樣溫柔的安撫小孩子一般的口吻,他不但沒有被安撫,反而更加狂躁了,重重咬一下唇邊的冰雪般無情的小腿,他望著上麵的兩道紅痕,沉痛道:“我要聽的不是這個,你知道嗎,我從來都不聽別人的道歉,既然有道歉的誠意,當初為什麽要選擇傷害?我把我的一顆心捧給你看的時候,你為什麽總是把頭轉向別的地方?”

何當歸怔愣地望著孟瑄,那個從來對她笑嘻嘻的孟瑄,那個仿佛永遠沒有煩惱憂愁,總是不知不覺帶走她的煩惱憂愁的孟瑄,居然也會有這樣激烈狂暴的神情,也會有這樣受傷痛楚的眼神。她的唇張了又合,她能說什麽呢?“對不起,我沒想到那樣會傷到你,我以為我們是朋友,我不知道……我從來不知道你喜歡我。”

“你不知道?!”孟瑄怒極反笑,“我每天眼睜睜地瞧著段曉樓在你身邊打轉,而你總是對他淺笑嫣然,不厭其煩,我還堅持著跳了四個月的牆頭,夜夜躲開羅府侍衛,鑽進你的房裏教你武功,我把我的身世來曆和兩世為人的種種全告訴了你,我把我最深的秘密攤在你麵前,難道隻是因為我們是朋友?”

“對不起小瑄,讓你傷心很抱歉,那時候,我看不清楚自己的心,”何當歸垂頭望著他,眸中映著下方隨風搖曳的翠竹林,“我雖然知道你是個很好的人,但我卻不敢像對青兒那樣對你坦白。有一日你突然告訴我,你很忙,隻能在揚州待兩個月就要離開,所以我以為你隻是一個過客,不會在我的視線中停駐太久,因此,很多事我都選擇了沉默。”

孟瑄憤然:“我那樣子說,是氣你白天拉段曉樓的手!我後來不是待完了兩個月,又待了兩個月嗎!”

何當歸滿臉疑惑:“拉手?那次是他紮了刺,舉著受傷的手等我下學給他治傷,他等我治傷等了一個多時辰,難道我能不理他嗎?而且你說你再留兩個月,是因為柏煬柏的《周易參同契》沒有講完,你想聽完了再走。”

“鬼才要聽他講課!”孟瑄憤憤地捏著一對玉雪小腿,恨聲道,“你為什麽每天下學都跑去他的房間待兩個時辰,有一次還在他那裏過夜!”

“你竟然跟蹤我?”何當歸又驚又氣,“我不是跟你說過了嗎?我是要去找一種藥!”

孟瑄揉捏小腿泄憤:“一聽就是托詞!這世上還有你做不出來的藥?長生不老藥嗎!你為什麽在他那裏過夜!”

何當歸蹙眉回憶:“哦,那一次是我泡完澡太晚了,反正已經一早跟老太太說過我要在青兒那裏留宿,索性就不會羅府了,在老騙子家裏借住了一夜,他家裏隻一床被子還要跟我一個女子搶被子蓋,我還凍出病來了呢。後來,我回府等你晚上來給我運功治病,等了兩晚都不見你人影,飛鴿傳信你也不回,原來就為這點兒事生氣啊。”

孟瑄發狠地咬住她的小腿,含在口中,恨不得一口把她吸入腹中,從此日夜在一處,就不必為她這般牽腸掛肚。

何當歸氣憤地捶打他的後腦勺,低叫道:“你發什麽瘋,你弄疼我了!”

孟瑄仰頭,露出了一口森森白牙,威脅道:“你快說你跟柏煬柏是什麽關係,你為什麽在他房裏泡澡,還在他家裏睡覺!你說了你隻把段曉樓當兄長當朋友,為什麽還動不動就讓他抱你!你讓彭漸那小子背你上望月樓,你跟高絕去太白酒家吃飯喝酒,你的枕頭下還放著寧王的玉佩!你快交代,你跟他們每個人是什麽關係,你為什麽要招惹這麽多男人!”

何當歸氣得肩頭顫抖,一邊用力捶打他的腦門,一邊恨聲道:“你放我下去,我不讓你捂腳了,我跟你本來也沒什麽關係,以後隻作不認識好了!幹嘛滿口怨婦之詞,我愛招惹誰是我的事,我又不曾招惹過你,你憑什麽跟蹤調查我,孟瑄你快放開我!”

“你不曾招惹我?!”孟瑄用力地搖晃著掌中的玉腿,慘聲道,“這樣的話你也講得出口!你惹掉了我半條命,惹得我為你發癡發狂發瘋,惹得我的胸口這裏一空就空了三年,你還敢說你從未招惹過我!你說你不知我對你生情,你身邊的每一個人都瞧得清清楚楚,偏你一個人感覺不出嗎?你的眼是盲的,你的心是瞎的嗎?還是你早就有了喜歡的人,你喜歡送你玉佩的朱權嗎?”

“你放開我,我不想跟你講話!”何當歸伸手去抓扯他的臉,大叫道,“我不想跟你說話,你快放我下去,我要回家!我不認識你!”

“不放!你不說清楚,休想離開這裏!你欠我三年的解釋和牽腸掛肚!”孟瑄發力地蹂躪掌中玉腿。

何當歸疼哭了:“你想要解釋,怎麽三年都不來找我?你分明早就把我忘了!嗚……”

孟瑄聽得她的啜泣聲,心頭立時一緊,托著她的纖足站起身來,抱著她的腰身滑下來,讓她的裸足踩在他的腳麵上。他一邊擦拭她的淚滴,一邊焦急地問:“我弄疼你了嗎?是不是按到什麽要穴了?你那裏難受?”

何當歸搖頭哭泣,隻覺得心中有無盡的傷心委屈,卻不知從何說起。

見到朝思暮想、讓他既怨且妒的女孩哭得這般傷心,孟瑄卻沒有任何報仇後的快意,聰明冷靜的頭腦被扔去喂了狗,急得單手摟著她的腰,騰出一隻手作揖道:“好小逸,你別哭,都是我的錯,你快說你哪裏疼?我捏到你的血海和氣門了嗎,我捏斷你的腳筋了嗎?你的膝蓋還能彎曲嗎?”她的回應是彎起膝蓋,給他一踹,然後哭得更傷心了,櫻桃小口一張一合,像小孩子那樣用最直接的“嗚嗚”聲宣泄著胸間的悲意。

孟瑄沒了辦法,隻好如剛才那般,以口截住她的呼吸,奪走她甜美的氣息,讓她不能喘著大氣,放聲大哭。可是她的淚水還是漱漱地往下掉個不停,於是他又用嘴巴含住那一雙水漾清眸,允幹她所有的傷心。原來她怪他三年都不來找她,她也在等自己嗎?她在羅府一定過得不開心,怪自己不來帶她走。

他時而淺啄,時而深允,想要將她所有的不開心都收走,想讓她記住他的溫存,記住他的人。漸漸的她不哭了,收到成效的他歡喜之餘,又去小巧的鼻尖下麵找那一張櫻口討些獎勵。他幫她治好了她的傷心,現在輪到她幫他治他的心傷了。

可是這一次沒有碰到她柔軟的唇,隻吻到她繃緊的手背。

他撥了兩下都沒撥開,於是他再次化身怨婦,控訴道:“我走的前一夜,聽說段曉樓第二天約你去賞花,我就特意留書一封,說我明天要上戰場打一場苦戰,很可能九死一生,讓你在長葉亭為我唱歌送行。第二天我在長葉亭中等你,從天黑等到天亮,又等到日上三竿,可你始終沒有出現。我失魂落魄地回到軍中,滿腦子都是你跟段曉樓賞花時的笑臉,不耐煩回答父帥的質問,隻說睡過頭才誤了點卯,氣得他火冒三丈,罰我領一百軍棍。眾將上來求情,其中有一人姓段,當時我一瞧見他就有氣,言語間又衝撞了父帥,再加上庶兄孟賢從旁挑撥,父帥當場就親自操棍,要打我兩百軍棍——我因為你才挨了兩百軍棍,你應該讓我親兩回以作賠償。”

何當歸緊緊捂著嘴,搖頭道:“剛才不是親過兩次了嗎,而且你武功那麽高強,兩百軍棍也打不傷你,而且我也不是故意爽約的,那天我沒跟段曉樓去賞花。”

“第一次勉強算一次,第二次我隻輕碰了一下你的唇,就轉而去幫你治眼睛了,那怎麽能算一次呢?你還欠我一次。”孟瑄一邊討價還價,一邊去咬她的耳珠找補利息,順便看看她會不會因為被咬而繳械投降,可是她還是捂著嘴巴不撒手,於是他繼續訴說他的傷心血淚史,“當時我滿腦子都是你對我的無情,胸口像中了一支淬毒的狼牙箭,於是我就想,幹脆讓父帥打死我好了,讓我再投一次胎,投成你腳下的那一隻小白狼的狼崽,那就能天天被你抱在懷裏了。就這樣,我封住了周身大穴,一言不發地趴在那裏任由父帥杖責,而父帥以為我不服他的軍令,手上也下了真勁兒,那兩百軍棍下去,我重傷被人抬回營中,心裏還是想著你,我飛鴿傳信說我快死了想見你最後一麵,你為什麽不去看看我?我連地圖都給你畫好了!”

何當歸捂著口,迅速地解釋道:“對不起,你放在我枕邊的那封叫我去長葉亭送行的信,被收拾床的蟬衣放到我的書包裏了——那時候她還不識字,不知那是你寫給我的信,不過她現在已經識字了——你知道我從來不翻書包不讀課本的,所以我看到你的那封信已經是兩天後的事了。至於去軍中看你,那就更不可能了,揚州離山海關來回有四五天的路程,我一個深閨小姐哪能出門這麽長時間呢?一則我每日清晨都要給老太太去請安,二則我侄兒石竹每日下午都要在我房裏做功課,三則我經常不去上課,已經有不少先生不滿,全靠柏煬柏和段曉樓為我斡旋,他們才沒找到家裏來投訴我缺勤。後來我想到了一個理由,說想上三清觀看望母親,跑去跟老太太告假,可老太太說,她剛派人去過三清觀,要接母親回家參加十日後的祭祖,而且我也要參加祭祖。我一想,你有療傷聖品一般的長風訣內力,十日後肯定就痊愈了,索性就作罷了。”

孟瑄瞪眼:“十日後肯定就痊愈了?說的真輕巧,你分明就沒把我放在心上!我給你寫了十幾封信,你為什麽一封信都沒給我回過?”

何當歸又解釋道:“你送信的信鴿,每次都是一拆信就飛了,當時我的輕功還追不上那些鴿子,不能捉來回信。而你臨走前留給我的那隻信鴿一直是由槐花養著,當時我囑咐她對那隻信鴿要特別照顧,誰知她誤會了我的意思,且她也不知那鴿子是用來送信的,所以就當成雞一樣喂著。等我要用的時候去看那信鴿時,它已經肥得飛不起來了,再等幾個月後那隻信鴿減了肥能飛起來的時候,你已經很久不給我來信了。”

孟瑄幽怨地看著她:“什麽都是你有理,我因為收不到回信而傷心,賭氣不再給你寫信,難道你就不能主動給我寫一封信嗎?”

“對不起,”何當歸致歉道,“我不知你是否還在軍中,怕信鴿遞錯了……總之是很抱歉,小瑄,我真的不知你會為了幾封信而氣得三年不來找我,我也不知你心裏一直有我。”

“丫頭你真是無情之極,我何止是‘心裏有你’這麽簡單!”孟瑄橫眉豎目,“算了,我跟你根本說不通,先把欠我的那一個吻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