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你在雲天我在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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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這樣曖昧的兩兩相望在前世的未長生跟沈雋飛之間曾經發生過無數次。

初二的時候,她跟著一群打扮的有些乖張的少年男女在學校外的麵館裏吃飯時間不諱言的嫌棄班主任老師的嘮叨無趣時,不經意的回首間看見他站在麵館門的方向冷冷的瞪著自己,一臉的痛心與鄙夷。高二的時候,她坐在操場邊兒的雙杠上近乎無聊的跟同班玩的比較好的男同學談笑風生,也會像今天一樣感覺到背後有些異樣,像是有人盯著一樣,倘若回首,總會看見他目不斜視,表情僵硬的直直從自己眼前走過。

未長生在不知道他跟葉莞爾的關係時,曾經自作多情的把他的這種種顯得有些曖昧的異樣舉動當做是他也對自己有意思的表現。並且也曾經無數次“以彼之道,還施彼身”的在他做了令自己不高興的舉動之時也瞪還回去,然後待他察覺之後再渾似無事的收回自己的目光。

曾經的曾經,她以為自己的這般行為也是有所仗勢的。譬如在籃球比賽結束的空當,總會有一群女生眾星拱月般把他圍在正中,當他愜意的在這用仰視偶像般的目光中神采飛揚的渾然忘我之時,她冷冷的遞過去一道視線,他就會像是應激反應一樣的收斂好全身的羽毛,不動聲色的從眾女中抽出身子,走到男生堆裏乖乖的站定,再不跟她們搭半句話。再譬如,她拿著本三毛一個人很享受的坐在操場邊的草地上神往撒哈拉沙漠裏的種種之時,耳畔總會響來各種各樣的喧嘩吵鬧之聲,她惱恨的抬起頭,正看見他得意忘形的在男生中間指點群豪戲般或高談闊論,或賣弄球技的做著噪聲的最初傳播。她憤憤的瞪他一眼,於是他便呐呐的不怎麽說話了,再過個五分鍾左右,這團喧鬧就會準時的從她耳畔抽走,仿佛不曾存在過一樣。

他該是也喜歡著我的吧?晚上未長生爬在床上翹起雙腿對著日記一臉熏紅的回憶白天的種種時總會這樣仿佛做夢般的低喃。那時候她的日記上記滿了豆蔻梢頭二月初一樣的少女心事:故意經過他教室,哪怕那走路的幾秒根本不夠她回頭去尋覓到他的身影;而短短的課間十分鍾,則一定要去走廊去消耗掉,隻因為或許可以在一個轉身間從人隙裏對上他偶爾的眼神;很囧的大課間廣播體操時間成為她的最愛,因為可以借著各種運動正大光明的轉身去看他,無需忌諱與顧慮。還曾經傻傻的收集他的各種資料,對著星座書神馬的測算他跟自己到底合不合適。合適了笑靨如花,一天都在混混沌沌中度過。不合適了,一把丟過那本爛書,想盡千種理由去尋那書的破綻,想要證明那是本騙人的東西。

多麽可笑的少女心事,多麽一廂情願的相思情長!他什麽話都不說,任了她各種甜蜜與想象。然後在眾目睽睽之下攬了別的人在夕陽下遠去,留下儷影雙雙仿佛在嘲笑她的無知與狂妄。未長生後來把那幾本日記都發配到了邊疆,隻是很偶爾的會想起他的眼神,那幽幽的仿佛透析了自己心事與自己有默契了一樣的眼光,在換了心情看過去,原來其實不過是自己那發酵了的少女心事所催化的幾點黴菌而已。事實上,他連看到你沒有還說不定呢,哪裏來的恁多對視與纏綿?

未長生笑了笑,就連他現在的目光也說不定同那時一樣,不過是自己的想象吧?這麽一想,她很灑脫的回頭,拉了霍然的手就走,連跟大姑父道再見都很潦草的敷衍了過去,顧瑩然那略帶些不樂意的目光更是忽略的徹底了。至於沈雋飛,哪裏來的什麽沈雋飛?幻覺,一切都是幻覺而已。這一世跟自己隻見了一次麵還是不歡而散的沈雋飛哪裏會如前世一樣用那種被自己誤會過的目光看自己?還是速速跟老師匯合,把自己的舞台初秀圓滿完成來得更重要一點。

被她拉著跑的準天王倒是很開心,一路唧唧咯咯的跟她大吐別後種種。什麽永安縣也派了小朋友參加節目啦,什麽樂平鄉是幾個盲人姐姐拉二胡啦,什麽他們的節目排在第九個啦,什麽秦老師交待了要她一來就趕緊去排練啦,凡此種種,不勝枚舉。

未長生跟著霍然一路小跑,穿過前世的後來自己很熟悉的操場跟教室,來到那棟仿佛起建於清末民初的大禮堂外。還是很古樸莊嚴的樣子,斑駁的牆頭,很有曆史滄桑感的朱紅色大門,未長生帶著若有所思的目光摩挲過這裏的一草一木,心裏很是感慨。真的沒想到會在若幹年以後見到若幹年以前的這些熟悉物事,上天到底是在捉弄自己呢還是在厚待自己?!!!

“哎呀,未長生,你可來了。快快快,進隊訓練。顧瑩然跟霍然也一塊兒過來,再過半個小時匯演就開始了,趕緊抓緊時間來熟練一遍。”秦老師一瞥間這三個小毛頭兒的身影就開始大聲吆喝起來,語氣還是一如既往的很女王。

未長生於是很乖的聽從她的指揮,進入隊伍開始排練。整個歌舞不過五分鍾時間,她們排了三四遍有些小朋友便已經叫煩了,不肯再練了,秦老師還想虎下臉,再震懾這幫小祖宗們一下,可惜縣教育局文藝匯演籌備負責人那裏已近喊她們進場準備了,於是她隻好按下了要發作的脾氣,微笑著讓孩子們進後台準備。

果然是九十年代啊九十年代!未長生歎口氣。任老師們拿著劣質地化妝用具往她白嫩無暇地小臉蛋上擦。毀人不倦啊毀人不倦。未長生盯著鏡子裏的自己跟邊兒上和她一樣臉上被擦得紅彤彤好似猴屁股的小朋友們。幾乎想熱淚盈眶。淚眼婆娑的來個孟薑女哭倒長城!長太息以掩涕兮,哀我臉蛋之多災多難!未長生抿了下嘴,盯著霍然那一例被在眉心點了個紅點地俗氣裝扮忍不住想抽搐。我擦。為什麽手邊沒有照相機神馬地對著這貨哢嚓一下。後世擱淘寶上肯定會秒殺地啊秒殺!想想看:霍天王經典私房照曝光,眉心一點紅挑戰紅孩兒、火靈聖母!真是要爆點有爆點。要雷點有雷點。可以讓他萬眾粉絲視如珍寶,也可以供普通路人午後笑餐。哎。真是遺憾不能拍下來大賺一番。可惜了!

這邊未長生還在咬著小玉米牙哀歎發財機會地大錯失,那邊永安縣第一屆全縣教育部門文藝大匯演暨永安縣全體學生文藝比賽也拉開了帷幕。(親愛地讀者大人們。不要怪我把這個文藝匯演名字搞得這麽長。你們自己想想九十年代初甚至現在你們周圍的各種匯演跟比賽是不是名字也這麽地拖遝繁冗,我已經很體察民意順乎時代特征地沒有再前麵加什麽杯。什麽單位讚助了,所以還算厚道吧。嗬嗬!)

伴隨著主持人經典地“各位領導。各位來賓。親愛地觀眾朋友們。大家下午好!”開場白以及句末那刻意拖長了聲音的“請欣賞”,這次匯演暨比賽地第一個節目算是正式開始了。因為距離表演還有段時間,未長生於是跟著霍然悄悄地躲過了秦老師地雷達掃描。繞過後台那個明顯超載地小空間。偷偷地穿過表演台潛到了第三排邊上冒充觀眾。因為他倆相貌好,又明顯是上了妝的。於是成功地引來了場內普通觀眾地圍觀。未長生有些羞窘。把腦袋躲在霍然背後擋視線。霍然很英雄氣地擔當了美人地騎士一職。衝周圍地人群一瞪眼。再把手指比在唇上做了個“噓”的姿勢。引得眾人都有些忍俊不禁。但好歹還算給他麵子,居然都按照他地示意默默地掉轉了頭。真地“噓”了。

第一個節目就是路上霍然跟她說的盲人姐姐們拉二胡。隻是曲子倒不像未長生通常以為地《二泉映月》了之類地哀月。雖然不知名。但聽來倒如冰雪初融。百花初綻般透著股歡快勁兒。想也知道。這樣的場合不可能會表演那些悲愁的音樂。這種歡快地曲子配合積極向上地主題做開場,自然再合適不過了。果然表演一結束,場內掌聲雷動,前排地領導們都一臉滿意與讚賞地表情。個個都撫掌拍手。像是受了極大地感動。主持人又上來誇讚了一番。繼續報下一個節目。

接下來地節目委實是有些差勁地。要麽是詩朗誦,要麽是大合唱。唱地歌曲也很千篇一律。什麽《讓我們蕩起雙槳》。什麽《聽媽媽講那過去的故事》。其實若是單一表演地話也還是蠻不錯地,可惜四五個節目都這樣。台上的學生一律穿著中規中矩地校服表情凝重的齊聲合唱著差不多的歌曲。確實很快就會讓人審美疲勞的。

未長生正打著哈欠想叫霍然一塊兒去後台準備表演的事兒,突然聽得台上似乎有讓她覺得耳熟的名字被報出來。正驚疑間,沈雋飛穿著一身長袍緩緩走了出來。不過七八歲的年紀,居然就給了人長身玉立的感覺出來。那前世常給未長生納蘭容若優雅憂鬱錯覺的氣質在青衫長襟的搭配下顯得益發甚了。眉分八彩,顧盼神飛,明明是很普通的裝扮,他就是能穿出一種天生貴胄的卓爾不群感來。未長生靜靜地看著執著一管竹蕭悄立台上的沈雋飛,前世那種“你在雲天我在塵”的仰望感忽的就來了,到底到什麽時候,她才能擺脫這種無力感呢?難道重生了這一切都沒法改變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