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到底誰在傷害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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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是有些事情,當我們在若幹年後再轉身用另一種角度去看的時候,總會呈現出一些我們當初怎樣也猜不到的另一番麵目?譬如屠岸賈會在臨死前才了解那個在他看來俯首低眉在自己腳邊臣服的程嬰,原來在向自己低頭的那一刹那,其實已經磨好了要向他砍來的快刀。而眾人眼裏佛光普照,慈悲為懷的少林掌門玄慈居然在沒有人知道的瞬間跟四大惡人之一的葉二娘生下了小和尚虛竹。再譬如,未長生前世避之唯恐不及的賀之衍在那些就連她長大都暗恨不已的欺負捉弄裏,居然隱含著她怎麽猜也猜不到的縷縷情絲。

未長生於是不由自主的回想前世的自己跟賀之衍,想起小學二年級自己大爆發瘋狂的衝到他麵前揍他的情景。很奇怪,前世回憶的時候著重點都在自己有沒有解恨,有沒有吃虧上麵,今天再一次在腦海裏倒帶的時候,居然忽然發現那時候他居然沒有還手。真的是很奇怪啊,以前不曾往別的方麵想,隻覺得他是被自己給嚇怕了,不知道怎麽反應了。現在想想,怎麽可能?再不知道怎麽反應,人類的本能還會讓你趨利避害的遠離對方襲來的拳頭的,怎麽可能會隻是眼神奇怪的看著你,仿佛他曾經信仰的世界都破碎了一般的滿是絕望與悲哀?

賀之衍真是個純情的孩子。在還不懂愛情的年月裏情竇初開,要討好喜歡的女生的唯一辦法居然隻是欺負她。可惜他喜歡的那個她不但沒對他產生相應的感情,反而還畏他如虎般四處躲避他。他很生氣也很無可奈何,既然跟她照不到麵,那就去欺負她最親近的人讓她自動出現在自己麵前吧!多幼稚而可愛的邏輯!於是乎,每到他放學時間,未長寧就會擦著眼睛在辛良鎮家屬院裏高聲鳴笛。所有人都為未長寧的被欺負而憤憤不平,沒有人會想到在欺負著未長寧的時候,向來不齒於以暴力來顯示強悍的賀之衍,在從事著暴力行為的時候心裏有多麽的矛盾跟自慚。

終於,他等來了未長生獨自去找他,可是居然是瘋了一樣的拚命追著他廝打。真的很諷刺,是不?他原意隻是希望她不要躲避自己,像跟別的小朋友一樣的和自己和睦相處。那麽,他會對她很好,不讓任何可以欺負她的小孩子欺壓她。可是讓他整個世界觀完全破碎掉的是,在未長生看來,欺負她欺負到她喘不過氣來的唯一的人就是他賀之衍。她不要他對她好,不要他出現在自己麵前,甚至希望從來沒有見過他!賀之衍在意識到這件事實的那一刹那就完全的呆住了。未長生哭的像見不到明天了似的對著他又是踢,又是打,又是擰,又是掐,而他呢,明明輕易可以將她甩到九霄雲外去跟唐僧待到無底洞裏痛苦哀嚎,可是他隻是靜靜的站在那裏,仿佛呆了一樣,用不認識的眼光很哀傷的看著未長生。

也許就是從那時開始的,賀之衍後來變得很深沉很內斂,未長生再看不到他笑的一臉欠揍樣的露著小虎牙大聲的或笑或鬧的身影了。曾經有幾次他欲言又止的跟在自己身後,可是每一次她都惡狠狠的擺出一幅“咱們勢不兩立,要不要再大殺三百回合”的陣勢,漸漸的,賀之衍就真的從她視線裏逐漸的模糊了。直到小學二年級父親工作調動,她轉學去了縣裏。她腦海裏所跟賀之衍這個人有關的記憶就統統的不見了。

所以現在想想,對她來說是折磨的記憶對賀之衍來說未嚐不是如此。而且,當她因為一無所知而可以很快的將賀之衍拋諸腦後的時候,說不定賀之衍還在傻傻的鬱鬱的在沒有人知道的角落裏偷偷的在懷念著她。

人生裏,誰都可以是過客。但未必所有的過客都可以忘卻自己曾經的旅途!

未長生歎口氣,開始思量自己重生以後這些日子的所見所聞。那些曾經迷霧一樣遮住她雙眼的事實,在揭開了籠在上麵的歲月之後,原來真的跟她曾經以為的事實有著千差萬別的不同。真好,我重生了呢!未長生重生之後第一次這麽由衷的感謝上蒼!感謝自己可以幸運的回到過往,把那些曾經意難平的遺憾給終結掉,可以換一個視角用感謝的眼光重新感受生命的可愛與美好。但是,前提是,也請眼前這個重生以後超喜歡跟自己耍別扭的小弟未長寧可愛一點,不要讓前世都沒有在他身上出現的臭毛病在自己重生後變得很臭氣衝天。

“不管啦,不管啦,反正我也要!憑什麽姐姐有我沒有?我不依啦!”未長寧坐在沙發上來回扭著屁股很大聲的喊。

未媽媽很無奈的歎了口氣:“你是男孩子,當然不可以穿裙子啊!裙子是女孩子穿的啊,你又不是女孩子穿什麽裙子啊?”

這裙子指的是霍奶奶從上海帶回來送給未長生的藍色方格小裙子。顏色素淨,款型時髦,不僅很得未長生的眼緣,就連未媽媽跟未長安也對這條裙子極為喜歡。未長寧本來不覺得這裙子有什麽好看的,可是見大家都嘖嘖稱讚,心裏也有幾分癢癢了,一連聲的叫嚷著也要穿。

時間過得很快,春節的記憶還沒有完全消失。居然就已經走到了要穿裙子地季節了。不過未媽媽要拿出這條裙子還是有幾分講究地。永安縣教育局這一年要搞什麽文藝大匯演。要求全縣的鄉鎮學校都要出個節目去縣裏亮亮相。辛良鎮教委在討論了若幹個會合以後決定派幼兒園的小朋友上陣。這是前世就有的事情。隻不過前世地時候,未長生不幸被一輛摩托車撞到。在幼兒園小朋友快樂舞蹈的時候。她很悲哀地臥病在床。別說表演節目了。連走路都騰挪蹣跚的仿佛初級輕功入門。

這一次,當然不會有如此遺憾發生。未長生童鞋不僅華麗麗地躲過了這場本來是命中注定地劫數,而且很當仁不讓地做了表演隊裏地小領舞。雖然她地身高實在讓人看得憋氣。但奈何咱皮相很對得起觀眾,能讓人在心曠神怡之餘忽略了那矮不隆冬地小冬瓜身形呢?

未長生很得意,因此完全無視了未長寧的無理取鬧,將他那練得出神入化的“魔音入腦”第九重很充耳不聞的給忽略掉了。然後一扭身子很瀟灑地從屋子裏出去了。開玩笑。明天就要去縣平原一高的大禮堂裏匯演了。她這會兒正懷念著自己地母校裏那一草一木呢。誰稀罕聽個小破孩學狼嚎?

是了。平原一高,她曾經地母校!那個老舊斑駁的禮堂,那個綠草如茵地操場。那些曾經讓她追憶了無數次地夏日地午後。以及那在夕陽裏翩然遠去的刺得她眼睛痛地幾乎張不開的雙雙儷影。是真的嗎?她會在從沒去過的時間裏再度踏上那裏地塵土。而此時那顆最老的白樺樹上還沒被她刻上那個讓她魂牽夢縈許久的名字。也不曾聽她絮語過無數次那幼稚少女的平凡心事!終於啊終於。她要去那裏了呢!

未長生也說不出自己到底是想哭還是想笑。隻是仰著下巴看著那深藍地天幕上鑲著地一輪圓盤時,突然不自禁的想起了前世地自己。然後就這麽呆坐著。渾然忘我了!

“生子明天是頭一次去城裏吧?有沒有想過城裏會是什麽樣子呢?”未媽媽哄好了未長寧,又來到院子裏跟未長生說話,笑得很溫和。

“有房子有馬路也有人,不過可能房子高點,馬路寬點,人也多點。我想應該沒多大不同吧。反正不可能真有一隻黑貓在警察局當警長,也更不會有一對機器組來組去的組什麽戰神金剛就是了。”未長生回頭看了一眼未媽媽,很懶洋洋的回答。雖然知道自己這答話方式實在已經超出了一個五歲的孩童許多,但是如果麵對自己的家人還是時刻戰戰兢兢的害怕露餡,要千方百計的藏拙的話,那這人生也實在太沒趣了,還是這麽老成著讓他們漸漸習慣吧!

“你這孩子,說的都是些什麽傻話啊?”未媽媽笑罵道,“什麽房子高點,馬路寬點,人多點,給你瑩然表姐聽到了又該笑你了!”

“笑就笑唄!她又不是沒笑過我。”未長生仍然懶懶的答。頓了頓忽然回頭看向未媽媽:“媽,你有沒有想過假如你住到城裏了會怎麽樣生活?”

“怎麽還反過來問起我來了?”未媽媽笑笑,“咱不是沒在城裏住嗎?想那些幹什麽?又沒用!”

“怎麽會沒用呢?說不定過兩年就去了呢!”未長生歪著小腦袋繼續窮追不舍。隻有她自己知道,她是真的很想知道母親是怎麽想的,前世的未媽媽存在感稀薄的出奇,是農村婦女,文化水平又不高。隨著父親在職位上越升越高,她的笑容似乎也變得越來越少了。雖然父親是個念舊又情長的人,但母親的自卑感卻是根深在骨子裏怎麽也拔不掉的,她也是臨時起意才想起來,如果提前跟母親打好預防針,讓母親有所計劃,是不是她的人生也不會如前世那樣如一件華美的袍,上麵卻爬滿了虱子?

“咳,有什麽好想的?跟著你爸,帶著你倆,走到哪兒活到哪兒唄,哪有那麽多好想的?這人活著呢,窮計較不如踏實過,這日子呢是過出來的可不是想出來的。”未媽媽說著說著,忽然笑了,“我跟你個小孩子說這麽多幹什麽呢?喏,天色不早了,明天一大早還得進城了,走吧,進屋洗洗早些睡吧。”語罷站起身,就拉著未長生往屋裏走,一點也沒注意到她剛才說的話給未長生的感觸有多大。

日子是過出來的不是想出來的!那麽明天她會過上什麽日子呢?還是不要想,靜待明天到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