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4,揮之不去

除了網絡之外。安然還想到安國慶另外一個可以接觸二人轉的途徑。

那就是李彩鳳的那間小小的工作室。

雖說工作室不大,也沒什麽名氣,但畢竟開始常常有了生意,接觸的也都是各式各樣的表演團體和各類演員藝人,這其中也必將有二人轉演員。

能直接接觸到二人轉演員,那麽這些演員中間也是有著自己的聯係,將來把這條人脈發展起來,別的不說,起碼可以聊聊天,解解饞。

再有,還可以知道一些名家的演出信息。

遇到情況允許時,比如自己和江傑雲他們學習不忙,站裏的生意也處於空閑季節的時候,完全可以讓老爸和老媽一起出門聽聽戲,過過他們二人世界嘛。

不過,這些隻是她的想法而已,她隻是提供建議,具體怎樣,當然是老爸怎麽高興怎麽來,但可以先記下來。

安兔子小姐也知道她自己吧,有時候有那麽點點……嗯,變態,興趣愛好本來是比較輕鬆的東西,到了她這裏吧……雖然也是很輕鬆的東西,但是好象她自己玩得挺哈皮挺輕鬆,其他人對她的玩法卻有些不同的見解。所以,她也知道,每個人對待興趣愛好的做法不一樣,她的玩法對別人來說,看著可能是有點略顯枯燥,也許還有點壓力,因此,她挺自覺的覺得,不要太多嘴,太多嘴就容易把本來有趣的事變得無趣,實在太煞風景,哪怕那個人是自家老爸也一樣。

雖說老爸倒是百分之一百二的不會怪她,但她自己會怪自己的。

安然在這裏思緒發散的胡思亂想,安國慶他們的話題也開始漸漸從過去發展到了現在。

兩位演員大概也覺得安國慶這個戲迷是個比較專業的,於是便想讓他談一談對自己表演的感受和看法。

安國慶這人既實在,又厚道。你讓他當麵給人潑冷水,完全的實話實說,這事他肯定幹不出來,他感到不忍心,不好受,不好受到什麽程度呢,也許被潑冷水的本人都沒覺著怎麽樣,他反而比人家更不舒服。

但同時,他又是個特別實在的人,實在到什麽程度呢,除非特殊情況,否則他很不願意說謊話。而在不得不說謊的時候,大概是由於太過缺乏練習的緣故,一般來說,他的謊話說了不如不說,等級太低,讓人一眼就能看出來。

安然常調侃自家老爸,說他這樣的人有一個好處,那就是總也不說謊,不得不說的時候,也容易被人識破,但當他安心想騙人的時候,那基本是百分之百的成功率,為毛呢?因為人們都有慣性思維,憑著對這位老實厚道人的既定印象會產生“他肯定不會說謊,他既使說了,我也看得出來的”之類的錯誤印象。

其實事實也是這樣,安然活了兩輩子,關於說謊這類事,安然結合自身的情況得出的結論是,盡量不說謊。再聰明的人,也有百密一疏的時候,這世上還沒有絕對圓滿的謊言,出來混早晚都要還的,更何況,在自己本身還不聰明的情況下,盡量還是要向老爸學習,心存厚道為好。這樣的話,就算將來萬不得已想要騙人了,咳……也比較好騙一點不是?

就如此時,安國慶聽到兩位演員的話後,立刻就露出為難的表情來,說實話吧,他怕傷人。不說實話,說假話吧,他既不會說,說了人家也不信。說謊這事對老安同誌來說,實在是個高難度的技術活,一直技能不佳,就連他閨女小時候都能一眼看破,更別提別人了。你說這大過年的,都少人興。再說了,雖說他們談話的時間不長,但還真是說得投脾氣的,讓他說出些打擊人的話,他也實在不願意。

但兩位演員的態度特別真誠,用他們自己的話說就是,大哥你也別為難,照實了說,我們這個歲數,說句實在話,再難聽的話也都聽過了,站在台上,當麵吐著唾沫讓人往下攆,往你身上扔東西,這事咱們都經過。今兒難得大家嘮得投脾氣,老哥你也是聽慣了戲的,肚子裏也有貨,你往實裏說,那句話怎麽說的來著,咱們有則改之,無則加勉,反正能改就改,不能改,心裏也有數。

人家這麽真誠,自己再不說就像端著了,安國慶真不那種人,憋了半天,到底實話實說了,當然,老好人嘛,說得盡量委婉,其實也就是他之前在台下跟安然評價的那些,男演員的嗓音條件不行,但他把握得好,把不利轉為有利。不過,雖說另有風味,可到底在必須高音的地方有些不上去,多少有些遺憾。女演員的嗓音條件好,但在表演上反不如男演員的細膩,而且也不夠靈活。

其實這些都是一個老戲迷的泛泛而談,遠遠稱不上什麽正經的意見,如果真換了一個行家來談,隻怕這兩位演員身上的毛病還要更多。

兩位演員對安國慶的實話實說倒真是一點都沒在意,不時的點頭。就像他們自己說的,很多時候,一個肯下功夫,肯努力的演員再沒有比他們自己更清楚自己身上的毛病了。可有些毛病可以根據自身的努力不斷的加以改正,有些問題卻幾乎沒有解決之道。

說到底,唱戲畢竟是一個講究祖師爺賞飯的行當。祖師爺隻賞給你半碗飯,你再怎麽努力,撐死能再稍稍給自己添上一勺兩勺,但想把半碗變成滿碗,那真是不可能。

不隻是這兩位演員,樂手們也是一樣,自己的天賦如何,再沒有人比自己更清楚了。人到中年,少年時的意氣和傲氣,早已煙消雲散,也早已看淡。

用男演員老李的話說,不看淡又如何,老天爺賞飯又如何?

男演員老李自嘲的苦笑道,現在二人轉的境遇就是這麽他媽、個德性,天賦怎麽樣其實也就那麽回事了。

說著他的語氣更加的消沉的,配上那一臉的油彩看著無端的顯出一點淒涼的意思來,“我的一位師兄,老哥你要聽到他的戲,保準就能感覺什麽叫真的祖師爺賞飯,嗓子好,性子靈,演得也漂亮。說是師兄,其實也是前後腳學的戲,什麽戲,師傅教過一遍,你再再看,我們這些師兄弟學的是一個樣,人家師兄學出來又是一個樣。甭提多得我們師傅喜歡了,直說這輩子教出這麽一個徒弟真是值了,又說我們那位師兄將來肯定是要大紅的,隻怕將來整個東三省提起二人轉來,就沒有不知道他的名字的。”

大華在一旁一邊頻頻點頭,一邊頻頻歎氣。

老李說到這裏有點動感情,原本就顯得有些低沉的嗓音這會兒更透出一股濃重的沙啞來,“可現在呢,我那位被師傅盼著能名震東三省的師兄早改行當了環衛工,每天起早趟黑的掃大街,抽大煙,喝大酒不說,還是整個了氣管炎,當年的金嗓子早八百年就倒了。當年師兄師姐裏頭,我其實是條件最差的,長得五大三粗的不好看,最主要的是差一點就是個公鴨嗓,大華的嗓子倒也還行,就是學戲笨,長得……”他說到這裏看了自家老婆一眼,本來暗沉的眼光浮起了一點笑意,“從小長得就胖,那會兒,她還不叫大華,大夥兒都叫她胖丫兒……”

但凡是女人就沒有人樂意聽人說自己胖的,除非她是某些以胖為美的民族,哪怕女演員大華現在這體形,十個人見了都要眾口一詞的統一標準評價為“胖子”,她依然不樂意聽,沒好氣的推了丈夫一把,笑罵道,“閉嘴啊,你說以前的事就說以前的事,埋汰我幹什麽玩意。”

老李也笑了一下,拍老婆的手,“抱歉抱歉啊,我這不是話趕話嗎?”

眾人因為受老李的話的影響,氣氛稍稍有點傷感,夫妻倆的幾句口頭官司倒是讓大家不由得笑了起來,心頭的傷感倒是淡了不少。

老李再次開口的時候,聲音和語調也恢複了正常,但依然還是沒能忍住的歎了口氣,“我們倆的條件在一群師兄弟裏的條件一直都不好,師傅對我們倆也是很不看好。可哪想到,那麽天賦比我們好,也比我們努力的人,到現在還在堅持著唱的,就剩下我們這個倆個不成器的了。師父……師父去世的時候,大家一碰麵,真是幹什麽的都有。就算是我們倆,現在也不能說是正經唱的了,就是拿這個糊弄個小錢,可不管怎麽樣,手藝還沒徹底丟下,將來到地底下,見了師傅,我們也能交代了。”

樂手們聽得也是感慨良多,說起來,誰不是從小學藝呢,天賦高的,不能見得多了,但總能遇到過一兩個出眾的,可後來真幹這行,而且能堅持下來的,真沒幾個。可堅持下來,又能怎麽樣呢?

這場演員與戲迷的會麵一直似乎有一種揮之不去的感傷氣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