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7,戀愛分裂

這些東西都值得收藏在記憶深處,不時拿出來溫習翻閱的。

此外,安然也對兩位演員的唱詞和曲調,以及表演很感興趣。

但鑒於手裏沒有設備可以將曲調和表演記錄下來,安然也就隻能將更多的注意力放在唱詞上。

同樣的故事,被不同的人以不同的方式講述,會帶給聽眾不同的感受。這其中的差別有時會非常的巨大,巨大到讓你甚至產生自己聽到的不是一個故事的錯覺。

不論最初在唐代傳奇小說中這個故事是怎樣的,但是經過了民間百姓的傳誦和改編後,首先被改得大逆轉的就是原本的那個不符合百姓大眾審美取向的悲劇的文人式結局,花好月圓,才子佳人,有情人終成眷屬,這才是人們喜聞樂見的好結局,誰管他深刻不深刻,誰管他要歌頌什麽,貶刺什麽,生活已經太多的磨難,難道看個戲也要看得心塞?

除了結局之外,不同的劇種在表現同一個故事時,講述的方式和講述的風格也是千差萬別。

安然現在關注的就是講述的風格。

她因為好奇在網上掃過其他劇種的西廂記兩眼,具體的段落和唱詞早就忘了個精光,隻記得唱腔優美,文辭雅致。

再對比台上正演出的大西廂,真的會讓人覺得風格差距太大,大到有點麵目全非,好像兩個故事中的張生,崔鶯鶯和紅娘他們隻是同名同姓,有相似的經曆,卻是不同的人。

一組生活在城市,一組生活在鄉村。

生活在城市的,不僅言語含蓄,談吐文雅,住房條件也是精美舒適。

生活在城市的,則愛恨直白,大膽潑辣,生活條件是不錯,但到底與城市相比,要失了檔次。

造成這種現象的原因,倒不是那個戲劇更加的高大上,安然感覺這大概與受眾群體有關。

很多劇種都長於鄉野,那時他們的麵貌都帶有非常多的天然之風,無論的演員的表演,還是唱詞,其創作者也都是來自鄉野,他們的文化水平有限,審美情趣更加符合自己所處的階級。

但隨著這個劇種的發展,他們開始漸漸從鄉村慢慢走向城市,就像是一個長於鄉間的小姑娘來到城市,她開始漸漸模仿城裏人的衣著打扮,言談舉止,學習他們的一舉一動,以便可以將自己更好的融入他們之中,獲得他們的認可,接受和喜愛,就必須從裏到外的改變自己。

這大概不是一個一步到位的過程,而是一個漸變的過程。

在這些劇種所發展的年代裏,人們的娛樂生活比較貧乏,既沒有電視,也沒有網絡,娛樂方式一共就那麽幾樣,哪怕你是再高雅的人也需要一些世俗的享受,文人們閑著沒事的時候,也需要娛樂,他們便開始參與到這些戲曲的創作和改造中去。

漸漸的,這些劇種的從台詞曲調,到服裝行頭,一直到演員的表演,都開始更加符合更階級的審美取向,與當初那個生於鄉野,長於鄉野的小村姑已經天差地別,讓人難以辨認。

而二人轉,一直是生於鄉間,長於鄉間,一直也沒有獲得進城深造的機會,所以,她的身上總是帶了鄉村的泥土氣息和自然氣息,她是符合勞作於土地上的人們的審美的,無論是服裝道具還是唱詞表演。

細細對比,同一個劇種的唱詞,你就會發現,這其中不同階層的人們對同一個故事演繹的差別非常好玩。

比如,現在張生和小紅娘就來到了西廂,兩位演員一搭一唱的開始對這塊屬於相府小姐的地盤描述起來。

安然從這兩位演員開始描述就忍不住的樂,他們說,小姐住的地方布置得好,布置得怎麽好呢,兩邊的牆上貼滿了畫,貼滿了什麽畫呢,右一幅長阪坡啊,右一下鳳儀亭,長阪坡裏是英雄啊,鳳儀亭裏英雄愛美人。

類似的畫還有很多,總之相府小姐的地盤上,牆上都貼滿了畫,安然分析後認為,這位小姐在牆上貼的必須是年畫,國畫都是用掛的,一貼就毀了,而且,過去大部分大戶人家都不會在房間裏掛滿了畫,文人對房間的布置和書畫的欣賞講究的是一個“清玩”,有一個“清”,你就別想熱鬧,大約想要將國畫掛得熱鬧,也隻能在書畫鋪子裏稍稍見到一點影兒了。

所以,在這二位演員的描述中,這其實並不是傳說中的相府小姐的閨樓,更像是一個鄉下小地主女兒的小地盤,牆上糊著自己喜歡年畫,一切都是那樣的熱烈而豐富,就像那顆裝滿少女向往愛情的內心世界一直,又奔放又火熱。

這讓安然想起一個故事,說是一群農婦聚在一起一邊做活一邊說閑話,說著說著就談起她們心目中皇後的生活來,在舊社會,那幾乎是一個女人可以得到的最大的榮光和最高的地位了。

其中一個農婦形容她心目中的皇後娘娘的生活是,每天早上睜開眼睛,就不起床,直接特牛叉的對宮女一揮手,去,給我來個杮餅子。

在這個農婦的心目中,皇後娘娘的生活就是早上可以賴床,不用早早起來伺候一家老小,不用喂豬罵狗,不用燒菜做飯,還可以躺在床上,指使別人給自己拿最喜歡吃的杮餅子,想吃幾個吃幾個。

這就是她心目中最幸福最尊貴的生活。

不管最初寫這個笑話的人是抱著一種什麽樣的心理,安然一直覺得這個笑話很可愛,笑話裏的農婦也純樸簡單得很可愛。

皇後的生活看著很風光,別說是杮餅子,無數各種各樣的餅子都可以吃,而且既不用打狗也不用喂豬,但卻未免比一個不能盡情吃杮餅子,需要打狗喂豬的農婦輕鬆,也未有她活的自由自在。

她的自在,百姓們用想像給她加上去的。

就像這二人轉中莊戶人們想像中的相府小姐,可以在牆上糊很多很多熱熱鬧鬧,才子佳人的年畫,可以和她的張生開開心心的在自己的地盤上相會,真正的相府小姐卻被拘在一方小小天地裏,不表露出哪怕一絲一豪對未來婚姻的向往,更別提往牆上糊什麽才子佳人的年畫了。

莊戶人家的審美觀是那樣樸素,直白,熱烈,活潑,讓人看了就覺得可親。

用後來的話說,大概應該稱之為接地氣。

不過,接地氣大概也要接的是受眾的地氣,如果換了過去的大家小姐來看這出大西廂隻怕是覺得胡鬧,誰家小姐會往牆上糊年畫呢?

……

人家演員在台上唱,台下跑偏黨不好好研究劇情,她研究年畫。

戲裏的張生和小紅娘一路看著畫,也一路說著話,從他們對畫的內容的談論,互相試探著,打著機鋒,唇槍舌箭,十分逗趣精彩。

張生和小紅娘從談畫到談人生,好容易算是見到了小姐。

江傑雲三個這邊嘴就一直沒閑著,隻是有一搭沒一搭的聽著,也不知道他們聽進去多少,聽到後來,有點感歎,我算是知道為什麽有時候,媒人給別人介紹對象,介紹介紹著,就跟被介紹的那位談到一塊兒去了。

安大師攝影師正偷偷的抿著嘴拍自家的看戲看得一臉傻樂的老爸老媽,聞言嗯嗯啊啊的應了一聲,為什麽啊?

江傑雲理所當然的,就紅娘這麽個介紹法,如果不是因為她是個小丫環,保準把自己和張生介紹到一塊去。你看這戲裏,小姐裏沒露臉幾回,全是張生和紅娘在一塊湊。

安然又按了一下快門,這才拍拍自家男盆友的肩膀道,唉呀,英雄所見略同啊。

安然也是這麽覺得的,要不怎麽說有的版本裏張生對紅娘有了意思呢,準備把小紅娘也收了房,不僅僅是那個時代陪嫁丫頭往往成了通房丫頭的慣例,大概還有像張生和崔小姐這種,談個戀愛還不能麵對麵的直接談,必須得通過丫環來回試探著談。事實上,你說張生這位先生到底是在和誰談戀愛,精神上和小姐談,可實際上呢,經常接觸的卻是小紅娘,真難為這位書生,沒把自己給談得精神分裂了。

江傑雲一見女盆友同意他的話,又美了,覺得必須要趁機占點便宜,剛想去拉安然的手,人家台上的戲中場休息了。

西廂記唱得確實是熱鬧,一出戲想要熱鬧,一方麵大概是由於題材的關係,比較猴戲就典型的熱鬧戲。另一方麵就是矛盾衝突大,這也很容易就造成熱鬧的感覺。

二人轉的這出西廂的熱鬧,就是因為節奏快,曲調熱烈,二位演員的台詞和唱詞基本都是短,頻,快,一句接一句,讓觀眾沒有機會放鬆分神的感覺。對演員的功力和體力都是一種考驗。

所以,為了演員可以更好的保持表演狀態,同時,也考慮到觀眾們也要活動一下,解決一下“個人問題”,喝點水啊,上上衛生間什麽的,所以,中間也必須要有中場休息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