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4,父母的努力

安國慶說著點了根煙,吸了兩口,又繼續道,“人這一輩子哪能就一直那麽順,誰沒個山高水低的時候?有門兒能到哪兒都拿得出手,養活得了自己的手藝才是安身立命的根本??也別管是門啥手藝,對了,那些大學生學的不叫手藝,叫……技能。別管到底應該叫什麽玩意吧,靠山山跑,靠樹樹倒,啥時候還得靠自己個兒不是?咱們倆再操心,也不能看顧她一輩子。至於成家的事,咱家姑娘這麽出息,性子好,長得也漂亮,多招人稀罕,傑雲那小子沒福氣,還有大把大把的好小夥子呢,你操心那麽多幹啥?”

說著說著,安大叔又無比自信的抖起來了,平日裏忠厚老實的臉上此時的神情那叫一個得瑟。

李彩鳳本來覺得他說得還挺在理的,可是一聽到後麵這幾句,真是越聽越不對味,還大把的好小夥子,你以為你姑娘是天仙兒呐?可這話,一開始她還有勁頭埋汰埋汰他,現在真是說得懶得說了。

經過安國慶這麽一說,李彩鳳算是先把女兒和那小誰的可疑的關係先放到了一邊,兩人開始全心全意的琢磨起孩子未來專業的報考和就業問題。

對這個問題,安國慶和李彩鳳是很有些惶恐的。

他們的學曆不高,平時接觸的也都是大老粗,以前光覺得女兒學習好,將來能考大學,仿佛潛意識裏就直接認為,考大學就是有出息,就是不愁工作。

雖然時代在不斷的飛速發展,而他們連同一些同時代的中年人們卻隻是被動的讓各種新生事物在時間的洪流中挾裹著前進,腳步匆忙,但腦海裏盤旋的仍然是舊有的老眼光老思維。

而安然的變化也來得那樣的突然,對於安國慶和李彩鳳來說,好象女兒突然之間就立事長大了,什麽事都不用父母操心了,學習也從原本的中不溜兒的中學的中不溜兒的成績一下子就考上了省重點的一中。

現在安國慶和李彩鳳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光忙著驕傲高興了,隻一心核計著女兒肯定是能考上大學的,卻沒有細想想,大學裏也是要分專業的。

如今大學畢業也不包分配了,將來找工作都要靠自己。他們這對爹媽自己沒能耐不說,家裏頭也沒有靠得上的親戚和關係,女兒在這方麵完全是指望不上家裏頭的。

不光是得考慮到底學什麽東西能好找工作,還得核計學的東西,找的工作可不可心……這裏麵的問題老大了,過去的想法實在是太過簡單了。

可他們隻知道這事很嚴重,是關係著女兒一輩子的大事,但真讓他們說出個一二三來,又實是不懂,完全不懂。

盡管是不懂,盡管覺得自己沒文化,對待知識有一種高不可攀的態度,安國慶和李彩鳳卻完全沒有想過在這件事上放手不管。

那怎麽能夠呢?自家閨女的事,對他們來說就是天王老子也比不上的高度。當人爹媽的在這種事不幫著參謀參謀,想想轍,把把關,還用他們幹啥?擺設嗎?

正是出於這種極端心疼孩子,為孩子負責的想法,安國慶和李彩鳳在這件事上拿出了他們能拿得出來的全部精力,進行著自己的努力,哪怕也許會做無用功,哪怕這樣的努力在很多人看來是那樣的笨拙。

對這些事,以前他們完全不了解,那就去學,去了解。隻有了解了,明白是怎麽回事了,才能幫著女兒拿拿主意,才能幫得上忙。

不懂怕什麽?

學唄!

鼻子底下不能白長著張嘴,問唄!

很多時候,父母愛子女的心總是可以讓他們做出一些平時力所不及的事。

比如,一些對圍棋一竅不通的父母陪著孩子去興趣班學習,為了讓兒女更好的學棋,愣是能在完全不懂的情況下把老師現場教授的棋局從頭記到尾,回家一子不差的幫著孩子複盤。

還有一些對音樂,美術,英語等等藝術和科目一點基礎都沒有的父母一路陪著孩子一點一點的啃,一點一點的學。

到了最後,孩子們可能學過就忘,父母們反倒是學了個琴棋書畫樣樣皆通。

安國慶和李彩鳳也是如此。

兩人把安然的那本厚厚的筆記一字不落的從頭到尾給重抄了一份,又讓女兒把電腦裏存的文檔給打印出來。

生意清閑的時候,夫妻倆就一人捧著一套資料認認真真的翻看學習,手邊隨時放著一疊紙,一支筆,遇到不明白的問題就記下來,或是詢問安然,或是請教來店裏的客人。

彩票站的人流量大,雖說沒有太高端的社會階層,但時間長了就會發現,一般的三教九流的各路人士還是很多的,許多問題都可以從他們那裏得到第一手的詳細,直接,鮮活的答案。

當然,也有一些回答是不那麽靠譜的,比如對一些比較冷門的學科,店裏的客人們平時接觸不到,對它們的認識無外乎隻是道聽途說,便不免有些誇大其詞,以訛傳訛,給出的信息十分離譜。

不管是靠譜,還是不靠譜,隻要是聽到了解答,安國慶和李彩鳳都一一真誠道謝,然後把這些信息分門別類的記錄下來,匯總在一起。

管它有用沒用的,先收集著,將來拿給姑娘看,看她對什麽東西有興趣,到時大家再研究。

本著這種想法,安國慶和李彩鳳像兩隻勤勞的,時刻準備儲存過冬糧食的螞蟻那樣,不斷的詢問著,傾聽著,收集著,記錄著,整理著……

直到有一天,一大本極厚實的筆記本被交到了安然的手上。

“這是什麽?”安然接過這本快趕上磚頭厚的手工裝訂而成的筆記本一時還有點反應不及,好奇的望向父母。

“哦,你最近不是總核計著報誌願的事嗎?上回不是讓你把你自己找的那些東西給我和你媽整了一份嗎?咱們倆這些日子閑著沒事的時候就研究那些東西來著。唉呀,這不看不知道,一看真是嚇一跳,這才知道這裏頭的學問大著呢。好些事咱們也不明白,大學裏頭的那些個科目,很多聽都沒聽過,就跟著店裏這些老主顧們打聽打聽,都記在這裏頭了。”

安國慶捧著女兒送下來的冰鎮解暑的綠豆湯喝了個唏裏呼嚕,末了,抹抹嘴,又道,“反正吧,我和你媽都是不懂,別的忙也幫不上你,人家說啥,咱倆就寫啥,有用沒用的,你就看著當參考吧。有啥不清楚的,你再記下來,回頭我跟你媽再找人打聽去。”

安然聽得怔怔的,片刻才在李彩鳳不耐煩的催促下,坐在桌邊,低著頭慢慢的翻看起來。

安國慶和李彩鳳這邊又忙了起來,等他們再度閑下來的時候,時間已經過去了好一會兒,一轉頭,就發現女兒還是維持著那個姿勢,埋著腦袋坐在那裏看著。

安國慶對自己收集的這些信息和資料不是很有信心,追問著,“誒,小然呐,我和你媽記的這些東西,有點用沒?”

“……嗯,挺有用的。”安然低低的應著,聲音有點啞。

“嘿,那就行。”安國慶笑得心滿意足。

安然卻猛的站了起來,將筆記本放在桌上,低著腦袋,匆匆忙忙的往樓上走。

李彩鳳被她這突然的動作嚇了一小跳,在她身後揚聲問,“誒,你這孩子,這毛毛愣愣的,幹嘛去呀你?”

“……我……上廁所!”安然的聲音含混的從樓梯上飄了下來。

她三兩下開了大門,一頭衝進了衛生間,砰的一聲關上門,背靠著門板,仰著頭,淚流滿麵,不能自己。

安然一直以為自己知道父母對她的愛有多深,多麽的寬厚,多麽的包容。可當她此時閉上眼,腦海裏回憶著剛剛看到的那些密密麻麻的,並不漂亮的字跡,甚至是民間流行的簡化白字;那些也許並不成係統,分類也不夠科學,卻又條理分明的資料和信息;那些在信息之後,細小的,有紅筆標注的小字重點,感想,提示;那裝訂得厚厚的,有如字典一般的筆記時,她還才明白,自己原來知道的還是那樣的少,那樣的淺。

她知道自己的父母一直是一線的工人,早年工廠的條件不好,工作時長也沒有保障,他們入廠的時候年紀小,幹活時又缺乏自我保護意識,一雙手早就累傷了,骨節粗大,手指僵硬。

平時還看不出來什麽,做些一般的力氣活也不覺著,但是要做一些細巧的事便能發覺手指彎曲起來非常吃力,使不上勁。因此,安國慶和李彩鳳時常自嘲,他們倆就是抗苦大力的命,幹粗活行,要讓他們提筆寫個字比幹力氣活都費勁。平時店裏記的流水賬,那些字也是個個粗大,有如棗核。

然而,就是這樣的兩雙手,一筆一劃的寫出了這樣一本工工整整的厚厚筆記,就是這樣的兩雙手在那些信息後麵用更加細致的蠅頭小字不斷的細細標注著,提示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