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八年,九月十日。

近藤清彥像往常一樣,五點鍾就起來了。

他要坐將近兩個小時的地鐵,才能趕到東京的公司上班。而下班的時間,通常都是晚上九點以後,還要和公司的同事們,在酒吧消磨一兩個小時,又坐兩個小時的地鐵趕回家,稍稍擦洗一下,就拖著疲憊的身體上床睡覺。

這樣的日子年複一年,他都不記得,最近一次和久美子做*愛,是什麽時候的事情了。

近藤在鏡子麵前,匆匆洗漱一番,從衣架上取下一件熨燙好的襯衣穿上。

一雙手從後麵伸過來,遞給他一條深色領帶。

“你怎麽起來了?天還沒亮,再回去睡一會兒吧。”近藤害怕警醒還在熟睡的女兒,從妻子手上接過領帶,壓低聲音說道。

日本的女性,隻有很少一部分會成為職業女性,大多數在嫁人以後,就在家相夫教子,成為職業的家庭婦女,一家人的生活重擔,通常都壓在丈夫的肩頭,這也是日本近來自殺人群越來越多的原因之一。

久美子為他打著領帶,輕聲說道:“浩一嫌他房間裏的電視太小了,想要換一台大的。”

“又要買東西!他就不為他父親著想的嗎?我每天辛苦,就是讓他享受的嗎?”近藤放低音量,厲聲說道,在鏡子裏照了照儀容,提著公文包,快步走出盥洗室門。

久美子碎步跑在他前麵,趕在玄關,取出近藤的皮鞋,跪在地上,為丈夫換上:“浩一說他同學都在用大電視,他上次帶朋友回家,被別人恥笑,他感到很是羞恥……”

“知道了知道了!囉嗦!”近騰推開玄關的門,踏入了黑沉的夜色中。

他身後這棟老房子,已經有二十多年曆史了,還是他的父親給他留下來的。

近藤早就想在東京每一套房子,這樣就不用每天起這麽早。可是,東京的地價太貴了,就連那些幾十層的公寓樓,價格都高不可攀。

作為一個純正的日本人,近藤和其他人一樣,都不把連表示屋主的姓氏牌,都無法懸掛的公寓樓當作真正的家。對於想要結婚的新人來說,如果沒有一套傳統的獨門獨院日式住宅,都不好意思在親友麵前提及。

“又要買一台大彩電,起碼有要花掉我幾十萬日元!”近藤在嘴裏嘟囔著,到街對麵的報攤,買了一份今天的《朝日新聞》。

液晶投影機?

他翻到科技版,頭版頭條是一台式樣小巧精致的儀器。新聞上說,這是現代科技的最新結晶,它的出現,就想當初電視剛剛出現一樣,具有革命性的意義。

科技版有很多篇幅,都是介紹這種液晶投影機的。

有淺顯的科普介紹,說明液晶的特性,液晶的運用,到液晶投影機的原理。

在其中,專門開辟了幾個版麵,是介紹日本的液晶研究,對索尼、鬆下、夏普等幾家大公司都作了熱情洋溢的誇獎,文中雖然沒有點明,但給人一種深刻的印象:這液晶投影機就是日本公司發明的。

果然我們日本人,才是最聰明的!

民族自豪感,在近藤的心中油然而生。

他幾下翻到廣告插頁,頭一張就是整版的液晶投影機廣告,畫麵是一個居家客廳,靚麗的家具顯得溫馨而又現代,父母和女兒坐在沙發上,貼牆垂下一塊投影屏幕,上麵正放著經典的《東京愛情故事》。

扮演父母的,都是電視上耳熟能詳的大明星,唐澤壽明、鈴木保奈美,唐澤壽明自從出演《東京仙履奇緣》之後,就成為久美子迷戀的對象,近藤對鈴木保奈美倒不是多喜歡,他更喜歡文靜清純的工藤靜香。

不過,這都不是主要的,重要的是,廣告中,大尺寸的投影幕布,一下就吸引了近藤的視線。

這麽大的屏幕,大概有七八十英寸了吧,比現在所能買到的,任何電視機的屏幕都要大好幾倍,這不就是布置在家裏的電影院嗎?

近藤的心熱切起來,還買什麽大電視,就買一台投影機吧!他到處尋找售賣的商店和價格,但都報紙中並沒有具體提示,而各種各樣的報道誇獎,撩得他更加心癢難搔!

在一路上,海報、彩旗上,都是液晶投影機的廣告。

就是在地鐵車廂裏,也是貼滿了宣傳畫,近藤記得在昨天回家的時候,還沒有貼上,隻是一夜之間,好像視力所及,就都是關於液晶投影機的廣告了,這是何等的宣傳力度啊!

在到達公司的路上,近藤終於看到了液晶投影機的演示畫麵:一家大型的百貨公司,在門口擺開了宣傳棚,裏麵擺放著幾張椅子,一台投影機播放著錄下來的電視劇,經過音響設備的處理,給人的感覺,就像是身處在電影院裏一樣。

而在旁邊一個彩色氣球下掛著的條幅,就用醒目的大字寫著:“把電影院搬回家”,這樣煽動性的宣傳標語,吸引了無數的行人圍觀。

宣傳棚裏的椅子上坐滿了人,沒有位置的,也拚命擠到前麵,人群裏,不時傳來一陣讚歎。

就是在外麵,也圍滿了裏三層外三層的人群,東京的市民,恍然才發現,還有這等好東西,他們的購買熱情迅速被點燃,擠在百貨公司宣傳人員前麵,詢問各種有關液晶投影機的問題。

價格?

一百二十萬日元!

近藤有些牙痛地吸了口氣,這個價格可不便宜啊,比電視機要貴多了!但當他看到那超大的屏幕,明亮的畫質,擁擠的人群,在這種熱烈的氛圍包裹下,又忍不住生出強烈的購買欲望,生怕晚了就買不到了。

有些和他一樣,上班族打扮的人當場就表示購買,近藤也不由自主地向宣傳台擠了過去。

雖然是大清早,但宣傳人員被擁擠的人群擠得東倒西歪,頭發被汗水浸濕,沾在額頭,還在盡力微笑著回答人們的提問,聽到有人馬上要買,那個女孩子溫柔地說道:“現在隻是各大商社聯合宣傳時期,正式售賣發布將在九月二十號進行!由於廠家初期隻是測試市場反應,所有前兩三個月,發售數量不會太大,如果先生想要購買,還請您二十號,盡早前來購買!”

二十號,二十號才賣!

近藤拿了一份宣傳資料,看著手表,急匆匆往公司趕。

他現在忽然覺得,一百二十萬的價格,將一座電影院搬回家,太值得了!為了能在二十號那天確定買到投影機,他決定二十號請假一天,十九號就不再回家了,直接在百貨公司門口睡!

浩一,你不是想要一台大電視機嗎,爸爸把電影院都搬回來,讓你的朋友們都羨慕吧!

一到公司,他赫然發現,好多同事手上都拿著各種液晶投影機的宣傳資料,一個個埋頭認真閱讀,都做出了若有所思、悠然神往的神情,這讓他心中升起了一種危機感!

或許,我還要更早,就去排隊才行呀!

而他不知道的,有這種想法的人,並不止他一個,就在今天早上,就已經有人把席子搬到了百貨公司的門口,做好了持久戰的準備!

東京,為了一台液晶投影機,而躁動起來……

蕭強沒有感受到東京的躁動,他現在隻感到非常的怪異。

他們午飯後被集合起來,聽過學校和院係領導的發言,就被送上一輛輛軍車,蹲在車廂裏,篷布都拉了下來,扣得密不透風,一路上,剛開始還是平整的公路,但後來就顛簸起來,好多人都吐了。

軍車共行駛了兩個來小時,等到達目的地,不少人都是爬著,從車上翻下來的,一到地麵,就說什麽也不肯動了。

蕭強沒事,他連坐在狹小的坦克裏都沒事,乘坐軍車隻是小CAE。

但他就被所看到的景象,給弄迷糊了。

這裏當然不是北方軍區所在,視線所及,到處都是群山,給他一種錯覺,以為又被老爸帶回到了偵察營。

在臨山之處,有一排排整齊半永久性的磚砌營房,另外,相隔一裏的一片空地上,搭建了大片大片的軍用帳篷!

“我靠!這一個月,不會讓我們住帳篷吧!”蕭強倒抽一口冷氣。

這和他自小,在西南軍區大院看到的軍訓差異太大了,在西南軍區,大學生們軍訓,也就是站站軍姿、走走正步。但就在遠處,就可以看到許多的士兵們,正在喊殺震天地進行軍事訓練,看這架勢,這是正規的野戰部隊駐地啊!

“這才是我夢想中的軍訓啊!”萬東不知什麽時候,也站到了他身邊,悠然說道。

夢想?

蕭強不知道一個月後,他是否還能發出這樣的感慨,一個普通大學生,要是和正規的野戰部隊混在一起,進行嚴格的軍事訓練,他敢打保票,不消一個星期,全部人都會被練趴下!唯一一個能站立,並跟上訓練科目的,大概隻有他一個人!

“蕭強,你注意到沒有,我們臨出發的時候,和校領導站在一起的,除了一個大校,還有一個上校、兩個中校,就是跟在他們後麵的,也都是尉官、士官,難道他們就是我們的教官?這一個月,恐怕難過嘍!”山東二人組的白長河,吐了半天,也湊了過來,愁眉苦臉地說道。

大學生們,還是以身體文弱的居多。別說軍事訓練,就這麽鑽進篷布密封的軍車,走這一遭,好多人已經是叫苦連天了,臨來前,對軍訓的憧憬,一下子全部化為烏有。

蕭強勉強笑笑:“據我所知,應該不會。他們隻是出席軍民共建活動,來撐場麵的。除了最開始,和最後匯報演習,我們都不會再看到他們。”

在西南軍區,真正操練那幫大學生的,主要都是才經過三個月新兵訓練下來的新兵蛋子。別說校尉官,就是普通的大頭兵,也沒那時間,來陪這群什麽軍事知識都沒有的大學生!

下車的適應休息隻過了一刻鍾,就有一輛軍用吉普和兩輛軍用卡車疾馳而來。

車門打開,那個大校帶著上校、中校,從車裏下來,卡車的帆布翻開,從車裏矯健地跳下一個個尉官、士官,蕭強等人在學校看到的那些軍人,一個不少地全部出現在這裏!

那個大校對身邊的人說了句什麽,立刻,幾十個尉、士官吹響了掛在胸前的哨子,把學生們從地上趕起來,在隨行輔導員的協助下,按照班級、個子高矮,排成隊列。

大校看著歪歪扭扭的隊列,皺了皺眉頭,接過擴音器,走到了隊列前麵,突然大聲吼道:

“你們看看你們,像什麽樣子!隊列不齊,站起來也是東倒西歪,你們以為軍訓,是讓你們來野遊的嗎?如果你們這樣想,那我可以負責任地告訴你們,錯了!這是《兵役法》的要求!

學生軍訓,不光在我國,在世界上所有國家,都是一項嚴肅地國防建設工程!

美國的高校,所有適齡學生接受軍事訓練,是一項法定義務!他們甚至在高等院校,成立了正規的後備役軍官訓練團,經受過嚴格的軍事訓練之後,成為授銜,成為正式的預備役軍官!

在英國,就是王子,也必須參加軍訓。

其他國家,也概莫如此!

我國也曾把高校學生,列作軍官預備役,現在雖然沒有這樣做了,但是,對學生進行軍事訓練,掌握國防知識,加強團隊協作精神,為國防現代化,提供合格的技術軍官,仍然是我們軍訓的主要內容!

看看你們的體質,隻是坐了幾個小時的車,就焉了。救你們這體格,能夠以飽滿的精力,完成專業學習嗎?

我看夠嗆!

我知道,有些地方,把大學生軍訓變成了走過場,大家嘻嘻哈哈,一團和氣,糊弄糊弄就過去了。可是,在我這裏,這是行不通的!

你們來了,對我來說,就是軍人,就是未來準備上戰場殺敵的軍人!

所以,要是你們把這次軍訓,當作一次開心的遊玩,那我勸你趁早改變主意,不做好足夠的心理準備,你們會發現,每一天,對你們而言,都會感到很痛苦!

現在解散,下午按班級分配教官,熟悉戰友,明天正式進行訓練!”

蕭強因個子高,站在最後一排,聽到他這番話,徹底呆了,這個家夥,這是要來真的啊,聽他的口氣,至少也會把這些大學生,當作剛入伍的新兵,對他們嚴加操練,未來的日子,可苦了!

並且,他似乎感到那個大校的目光,在隊列裏搜尋著什麽,當那個中校在他耳邊小聲說了什麽之後,有意無意地,對他這個方位注視得更多起來。

令他奇怪的是,聽了大校近乎咆哮的發言,身前的萬東情緒似乎更加亢奮起來,興奮地攥著拳頭說道:“太好了,我自小就想當一名解放軍,現在總算能夠親身感受一下部隊的生活了!”

“就你能!”李剛羨慕地看著他虎背熊腰的體格,焉不溜丟地說道,“你看看我們,不是近視眼,就是皮包骨,一個月,我看一天也撐不下來啊!”

“就是,搞那麽嚴格做什麽,大家意思意思就行了唄。反正有那麽多的退伍軍人,就是我們想要報效國家,也沒那機會啊!”白長河深有同感地附和道。

“有不讓你上戰場。你沒聽到嗎,是技術軍官,就你那樣的,讓你去衝鋒,那是給敵人增加戰績!真要打仗,還不是讓我們在後方,加緊生產,為部隊提供裝備保障!”左右才推了推厚重的眼睛,不屑地說道。

“那是!讓你去打仗,就是你衝到了敵人眼皮子底下,還再問敵人在哪呢?”白長河嘲笑道,幾個人都哄笑起來。

萬東看蕭強呆呆站著,手肘杵了他一下:“喂,書呆子,怎麽,嚇傻了?你這身體,難道也怕軍訓?”

蕭強甩了甩頭:“我怕什麽!隻是,什麽預備役之類的,也就是唬唬人罷了。建國初,缺合格的專業軍官,所以有這樣的規定,但這個規定早就取消了。現在每年都在大批裁減部隊,後備役數量大得嚇死人,那輪得到我們扛槍衝鋒!”

“人家說的是技術軍官!”左右才還不放棄他的理論。

“算了算了,管它是不是預備役,現安頓下來吧!”紀明宣出來打圓場,指著不遠處對這邊招手的劉輔導員說,“蕭強,劉輔導員在叫你呢。”

“又是去當苦力!怎麽老是叫我!”蕭強滿腹不情願,磨磨蹭蹭地挨過去,劉輔導員果然是讓他和其他幾個同學,負責整頓隊伍,把同學們領到那邊的營房去,好在,住的是磚房,那些帳篷,才是戰士們這個月的臨時駐地。

蕭強不願意一個人受苦,就惡意地把萬東也推薦給劉輔導員,誰知這小子屁顛屁顛的,一點也不覺得是苦差事,主動攬下了大量的苦活累活。

一番折騰下來,下午的分配教官,又引起了一陣混亂。

蕭強他們信息學院,因專業不同,人數也參差不齊,被分作了三個班。電子科學與技術係,責備化作兩半,一小半人,和自動化組成了一班,其餘的,和計算機科學與技術、軟件係變成了一個混合班,各自分配了教官。

蕭強是和自動化在一起,萬東去了聯合班,兩人被分在不同的班級裏。

配給蕭強他們班的教官,也是個中尉,這引起了其它班級的集體羨慕,但蕭強總覺得這裏麵有些不對勁。

中尉的演講口才還是挺好的,不過蕭強有一句沒一句,都沒聽到心裏。

這些東西,對自由長在軍區大院,老爸又是個現役中級軍官的他來說,都屬於陳詞濫調了,再多聽一遍,也不會有什麽興趣。

他站在隊尾,東張西望,發現在他們旁邊,是一群娘子軍。

也不能說隊伍全部是女孩子,其中還是有好幾個男生,但混雜在大批的女生中間,就像紅花中的幾片綠葉,隻能起到點綴作用。

這些女孩子的自覺性,比男生要差多了,蕭強這邊的教官說得口若懸河,她們那邊,還在唧唧喳喳,像群永不停歇的麻雀,說個不停。幾個維持秩序的人跑前跑後,顧了這頭顧不了那頭,還是隊形散亂,看得蕭強直樂。

在維係秩序的學生中間,他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想了好久,才想起是在劉輔導員辦公室見過的那個女生,叫什麽馨的。

她的個子高挑,要想人不注意到也不行,跑前跑後,賣力之極,汗水都濕透了軍裝。

部隊的服裝都是以寬鬆為主,這是為了做戰術動作方便,但穿在學生身上,就顯得很難看了。

這些瘦弱的身軀,套上一件肥大的軍裝,就像被套在布袋裏的娃娃,看著就讓人覺得可樂!那個女生在腰上紮了一條武裝帶,勒在纖細的腰身上,看起來如同一個啞鈴。

她的臉上反射著油光,蕭強看出來,這不是她出的汗水,而是細心地抹了一層防曬油,以保護她嬌嫩白皙的皮膚。可是在這個驕陽似火的季節裏,不出幾天,再怎麽白皙的皮膚,也會迅速蛻變成非洲黑人,隻是可惜了這潔白的肌膚。

蕭強一愣神,想起了也在軍訓的林怡,她的皮膚更加嬌嫩,會不會因為暴曬而脫皮,會不會感到疼痛?

他的心中,升起一種痛惜的感覺。

小怡從小到大,還沒有吃過這樣的苦頭吧!

他在這發神,那邊娘子軍的教官已經開始發脾氣了:“告訴你們要剪頭發,要剪頭發,為什麽都不剪?”教官從一個女生的衣領裏,拉出一長綹頭發,生氣地大聲質問道,“你把頭發藏在衣服裏麵,就不會被發覺了?也不怕會捂出痱子來!”

他朝人堆裏掃了一眼,厲聲道:“今天,我就在這裏監督你們,所有人都把頭發剪了!頭發長度不準超過肩頭!”

教官們顯然早有準備,理發師們就在場地外,在教官的示意下,來到隊伍前麵,就要為這些違規的女生剪短頭發。

那個被責罵的女生,本來正在哭泣,一看到理發師,拿著亮晃晃的理發用具,向她走來,尖叫一聲,就逃進了隊伍,躲在其他人的背後。

那些女孩子也是高聲尖叫著,相互推搡,拚命往後躲,還有人就不管不顧地,稀裏嘩啦哭了起來。

女孩子天生愛美,這些長發,都是她們用心護理,留到這麽長,誰都舍不得被一剪子剪掉,一時之間,哀哀的哭聲四起。那幾個男生,都被她們推到了前麵,充做擋箭牌。

“哭什麽哭!打仗的時候,哭就管用嗎?戰士上戰場,留長發一不利於行動,二來也不衛生。今天所有留長發的人,都要剪掉!誰先來起個帶頭作用!”教官又氣又急,這些女孩子,罵吧,咧嘴就哭,打吧,誰受得了?讓他頭痛死了。

那個叫什麽馨的女生,也還留著長發。她的頭發那麽黝黑,還帶著油光,明顯是精心護理的結果。這時,也是撫著長發,眼裏淚珠滾來滾去,充滿了不舍。

“有沒有主動上前的?都沒有?你們以為這樣就逃得過去?你們還有沒有自覺性?還是大學生,連這點覺悟都沒有!今天不理完發,大家都別回營房睡覺,就在這裏露宿喝風吧!”教官是真生氣了,幾乎都想用強了,忍了又忍,臉都漲紅了。

教官的視線看來看去,一眼發現了那個高挑個子的女生,這個女生剛才一直跑前跑後,是老師挑選出來的幹部,連忙用手一指她:“你!過來!”

“啊?”那個女生身子一頓,有些畏縮,但看到四周同學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忽然挺起胸膛,走到了教官麵前。

“你是老師指派的班幹部吧!幹部就要起帶頭作用!我命令,從你開始,剪發!”教官嚴厲地命令道,對身邊的理發師作了手勢。

“可是……”那個女生的頭發被理發師抓在手中,感覺到剪子觸碰到她的頭發,身子巨震,就想要逃走。

“你是個幹部!”教官的聲音像道霹靂,大聲震在她頭頂,“幹部就意味著更多的責任,更多的義務,你要以身作則,作為其他人的榜樣!”

那女生感覺到剪子正在剪斷她留了這麽多年的心血,眼裏的淚水,不住地在眼圈滾動,身子卻硬撐著,沒有抖動。

“好!這是第一位,下一位是誰?”

教官的聲音仿佛從很遠的地方飄過來,熱風吹拂在她的後頸,那女生緊緊咬著下唇,仍由淚水糊滿麵頰,從理發師手中接過長長的辮子,死死地攥在手中,淚水終於忍不住流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