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太陽火辣辣地照在大地上,水泥路邊,土壤表層的一點點水分早被蒸發幹淨,一股土腥味隨著蒸騰的熱空氣倒卷上來,直撲人鼻腔。
省城第七中學的大門上,掛著一條“全國高考西南考區省城第十一考場”的橫幅,在熱浪中微微顫動。
蘇政和一名省廳的便衣,坐在桑塔納裏,汽車空調已經開到了最大,呼呼地風聲讓人心煩,卻並不能帶來多少涼爽的感覺。
兩個月前的殺人事件,震驚了整個公安係統。
當初春節大行動期間,蕭強昏迷住院,在醫院裏住了近一個半月,什麽事也沒發生,他們便將蕭強的保衛工作,委托給省廳公安便衣。
蕭強在為高考的事情奔走,這件事他也通過便衣了解了,田勝英還和他興奮地談到,他們有可能會北京了。
就在這個時候,案件發生了。
那個秘密保護蕭強的便衣,見他進入了精密電子研究所,安全絕對有保證,就安心地在附近等候他出來。
誰知道蕭強瘋狂地從研究所跑出來,等便衣發現不對,他已經攔了輛出租車,一溜煙走遠了,沒奈何,他急忙找到附近的公用電話,向蘇政報告情況。
幸好出租車營運公司都是國營的,數量不多,他們迅速通過聯係,找到了那輛載送蕭強的出租車,緊急趕往黃龍鎮。
當公安們包圍了整個機械廠,蘇政一馬當先衝入廠房的時候,他驚呆了!
一地的死屍!
九具屍體,橫七豎八地倒在不同的位置,最近的一具,就在他麵前不到一步的地方,要不是他急忙停下了腳步,早就踩到了屍體上麵。
廠房裏,到處都揮灑的血跡,就像一間屠宰場,看得人怵目驚心!
他們保護的對象,身上到處都是傷口,鮮血染紅了衣裳,雙目緊閉,生死不知。
那個蘇聯特工正費力地把蕭強往身上抗,看架勢似乎準備把他背走,而他的女朋友,卻被遠遠地扔在角落,匍匐在地上。
在那一刹那,他的心髒幾乎都停止了跳動!
回憶到這裏,蘇政坐在車裏,身子一震,大熱的天,他的臉卻變得一片煞白。
副駕位置上的便衣,同情地看了他一眼:“蘇隊,你又想起了那天的景象?說起來,那天我也被驚呆了,在西南省,還從來沒出過這種惡性事件!綁架勒索,數量還如此巨大,就是全部槍斃也不過分!可是,當我看到他們的死狀,看見那個腦袋幾乎被辟成兩半的綁匪頭目,說實在話,我都有些不寒而栗!
更恐怖的,要是我們稍微晚到一會兒,那個蘇聯特工就把目標給帶走了!想一想,還真是萬幸!”
這個便衣是省廳重新指派的,原來那個因為應對失當,被調到了街道,成為了一名派出所民警。
嚴格說起來,蘇政和田勝英的責任更大,不過他們不屬省廳管,自然也不能對他們做出處理。
而總局方麵,也奇怪地一直沒有做出指示,一切都照舊,依然還是由他們負責蕭強的保衛,不知道是對蕭強失去了興趣,還是在試探那個神秘組織的反應。
隻是,這就不是蘇政的級別所能知道的了。
他和田勝英都絕望了,這個汙點,他們一輩子也無法抹去,升遷什麽的全部都沒了指望,現在唯一的希望,就是蕭強,能考上北京的大學,為此,田勝英動用了他老子的所有關係,為蕭強聯係院校。
否則,要想離開西南省,除非他們倆辭職,才有可能。
“你相信那個蘇聯人說的嗎?”蘇政定了定神,問同伴。
“傻子才會相信他的話:隨便出來遊玩,正巧碰到綁匪意圖對蕭強行凶,他見義勇為,在和歹徒經過一場生死搏鬥,最後在身負重傷的情況下,奮勇將綁匪全部擊斃!我們衝進去的時候,他正準備送蕭強去醫院,並不是打算把他綁走。這種話,就是連小孩子也騙不了!他一個身負特殊使命的特工,跑到那樣偏僻的地方去幹什麽?如果打算送蕭強去醫院,為什麽卻對他的女朋友不理不睬,任其自生自滅?真的要救人,他應該趕快到鎮上求援,尋找交通工具才對,怎麽可能像他這樣鬼鬼祟祟!”便衣嗤之以鼻道。
契索涅夫的證詞,蘇政也是完全不相信的。
在蕭強和林怡蘇醒過來以後,都隻能證明其中某一段時間裏發生的事情,就算前麵的事情都沒有問題,但僅憑契索涅夫最後的舉動,就證明他確實有趁亂將蕭強帶走的企圖!
可惜他是外國公民,而且就總體事件來看,他也是自衛殺人,並不能憑最後的舉動就指證他有間諜行為。不過,即便如此,契索涅夫還是在傷勢沒有徹底好轉的情況下,就被限期勒令出境,離開了中國。
“蘇隊,蘇隊,我是田勝英,你現在什麽位置?你現在什麽位置?”車在電台發出幾聲吱吱的電流聲,傳出了田勝英的呼喚。
“我在七中考場外,我在七中考場外。你什麽時候回來的?通話完畢。”蘇政急忙操起送話器,說完話,立即鬆開按鈕,等待對方回答。
“我剛回來,目標正在考試吧?什麽時候考完?通話完畢。”
蘇政瞧向便衣,他抬腕看看表,說道:“還有四十七分鍾。”
“目標還有四十七分就考完了。通話完畢。”
“我馬上趕來!你們等著,有好消息!”
好消息,這麽說,他在北京的運動成功了?蘇政抹了一把臉頰的汗水,笑著對省廳的便衣說:“這下,你們省廳的人該放心了,那個小子以後恐怕不用讓你們傷神了!”
“作為目標的保護者,你們也可以名正言順地回北京了。”便衣微笑著說道,
田勝英來得很快,十來分鍾就到了七中考場,還沒等他向蘇政說明好消息,就看到蕭強從考場出來了,他連忙迎上去。
“怎麽還沒到時間就出來了,昨天蘇政在電話裏告訴我,前幾門你都是時間滿了,才出來的嗎?是不是考得不好?我為了你的事,腿都跑細了,你可別給我掉鏈子,讓我難堪!”他關切地問道。
蕭強苦笑道:“不是我不努力,今天是最後一門了,你說我能不用心嗎?可你要知道,今天考的是英語,這門功課,我就是連坐三天三夜,該是多少分還是多少分。說不定,還會因為我色子擲的次數多了,把原本正確的答案也改錯了!”
蕭強的英語,現在成了十五中的一個天大笑話,七門功課,六門都有考滿分的實力,但偏偏就是英語,最好一次成績也隻有區區十一分,簡直把教授他的英語老師氣得背過氣去,看到其他的科任老師,招呼也不打,直接回避。
田勝英等人對他的情況了如指掌,就連他左腳底有一顆痣都知道,自然也知道他是個超級英語白癡,要不然,還不是想考哪所大學就考哪所大學,還用得著他偷偷溜回北京,背著老爺子,聯係那些伯伯叔叔,堂堂外事局的幹部,成了蕭強的跑腿小廝,幫助他通路子?
蘇政則天天守在他身邊,每門功課考完,立即接他和林怡到省廳招待所休息,讓他們養精蓄銳。對他的待遇,簡直是國賓級的,住的是獨門獨院的外賓別墅;吃的,都是由國家特級廚師主廚,還不時調換口味。
有時候想一想,田勝英都覺得辛酸,他們本來是調查蕭強的,應該高高在上的。怎麽調查來調查去,弄到後來,他們反成為了蕭強的個人助理,從安全到學習到考試,現在連大學錄取,都是他們在忙前忙後。
這件事,是怎麽發生的呢?
不管這個身分的換位,是怎麽變幻的,田勝英隻確認一件事,由於他老子下了死命令,讓他待在外事局接受鍛煉,所以,如果不想法子讓蕭強考取北京的學校,他連家也回不了!
他自嘲地笑笑,問蕭強道:“這是最後一搏了,其他科目你應該沒有問題,你估計英語能得多少分?”
“估計……,大概……,”蕭強摳了半天頭皮,吭吭地無奈說了實話,“我真不知道,你還是按十分來計算吧。”
其實蕭強今天考英語,出奇地認真,雖然底子薄、基礎差,卻始終沒有放棄,而是在神秘空間中,翻找收進去的英語習題集,一個字母一個字母地對照,題目大致差不離的,都照習題集上麵的答案謄抄下來。
但考題和習題畢竟還是有差異的,不可能完全一樣。
所以他也隻能說是“有決心,沒信心”,心下打的就是把死馬當活馬醫,能得多少分,算多少分。十分起步,多一分,都是額外賺的。
田勝英鬱悶地歎了口氣,英語這門課,大家都打算放棄了,但總還期盼有奇跡發生,可眼下看來,牛就是牛,從西南牽到北京,他還是一頭牛,而不會變成麒麟。
“算了,你也是盡力了,好在我這裏,還有些好消息。”想起這趟北京之行的成績,他的興致又高漲起來。
“怎麽?你老子肯幫忙了?”蕭強激動地問道。
田勝英恨不得在他鼻子上擂上一拳:“你白癡啊!我老子肯幫忙,我他媽還陪你在這瘋玩,早他媽回北京了,你靠什麽學校,關我鳥事!我找的是我爸的那些老戰友,我爸有言在先,他們不好直接幫我調動工作,你也算是成績優異,幫著寫個條子,他們還是樂意的。咱們這也是曲線救國!”
“那就夠了!”蕭強笑得嘴都合不攏了,“都給哪幾個學校寫了條子,管用不?”
田勝英沒好氣地看著他,真想踢他兩腳,自己跑得都快斷了氣,這小子一點關心的意思都沒有,要不是急著回去,實在是不想理他:“你高考誌願中填的大學,都送了條子過去,第一個就是清華大學,你就安心等著吧,這樣還不錄取,你小子也就隻能在西南省待到發臭發黴了!”
他想起一件事,將隨身的公文包扔給蕭強:“拿著!這是你要的批文,等你到北京,公司就可以正式開張!”
“這你也拿到了!”蕭強忘形地叫起來,有了這玩藝兒,他就能名正言順地開辦私人企業,在大家都還在小打小鬧的時候,率先成為正式的公司,這個驚喜,比聽到清華的錄取通知書,還讓他興奮。
他讓蘇政幫他去工商局谘詢過,在這個時代,注冊公司是允許的,但至少也必須是集體所有製的街道企業,根本不允許開辦私人企業。在大家都還在爭論姓資姓社的問題的時候,西南省工商部門,嚴厲地駁斥了他想要成立私人企業的企圖,其他一些私人創辦的企業,也是打著集體所有製的幌子,才能在工商部門注冊。
但蕭強並不想像他們一樣。
他隻是考慮到一點,如果以集體所有製的形式注冊公司,那麽這個企業,無論以後辦得多麽大,都不屬於他,而是街道、社區、政府的,隻需要一個命令,就可以讓他在一夜之間成為窮光蛋,這是他絕對不能允許的!
思前想後,他隻有找到田勝英,讓他在北京想辦法。
北京是首都,也是改革開放號召的發起地,也許能有一線可能。
可即便如此,他也不敢抱太大希望,如果這條路不通,他就隻能等契索涅夫,按照他們的約定,走另外一條道路了。
或許,這個時候,契索涅夫已經開始在實施他們的那個計劃了吧,蕭強猜測。
個人獨資公司是允許了,但想要長久,和不被其他人插手,還是需要契索涅夫盡早把事情辦妥啊!
蕭強愣了一下,激動的心情少許平靜了一下,看向批文:“寰宇微電子有限責任公司……,怎麽是這個名字,我不是說要注冊成寰宇微電子股份有限責任公司嗎,那個股份兩個字哪裏去了?”
“你就知足了吧!就你那十來萬的資金,還想搞成外國那樣的大公司怎麽的?你醒醒吧,為了你的公司,我差點沒累死,幾次都被駁回來了,怎麽走門路也沒用。後來聽說是上麵有人發了話,要做一個民營企業的試點,才通過了你的公司創辦申請!你要真的加上‘股份’兩個字,明天就等著蹲大牢吧!”田勝英撞天屈一樣叫了起來。
“嗬嗬,辛苦你了!”蕭強小心地把東西收好,這都是寶貝啊,有錢也換不回來的,安慰田勝英道,“咱們這也是雙贏嘛,我在北京沒有公司,就算大學畢業了,還不是會被分回西南省,到時候你也要跟著來。現在,隻要我的公司不垮,你就可以安心待在首都,多好。”
“希望如此吧,你小子會不會經營公司啊,我可是費了老鼻子勁,你別三天不到,就關門倒閉,到時候,我也要跟著你倒黴!”田勝英小聲地嘟囔著。
“安啦安啦!我辦事,你放心!寰宇不但不會倒,以後還會越辦越大,最終就像名字一樣,產品遍布全球,成為國際頂尖的高科技企業,你就放一百二十個心好了!”蕭強眯著眼,想到日後寰宇公司占領全球市場的情景,笑得格外開心。
“信你的話,老母豬都能上樹……”
滿腹猶疑的田勝英,怎麽也沒想到,蕭強今天的宣言,會有成真的一天。但就是到了那時,回首過去,他也猶如有一種身在夢境的感覺,不敢相信,今天這個龐然大物一般的寰宇國際集團,當初竟然隻有十萬塊錢的創業資金。
清華大學校長室,陳廣天校長正在大發雷霆。
在過去的半個月裏,他接到了太多的條子,都是為考生托情,希望能夠讓他網開一麵,錄取某名學生入校就讀。
為此,他專門召開了一次係主任以上級別的學校會議。
“這段時間以來,我收到了很多條子。我也知道,你們作為係主任,這樣的條子也不少!在這裏,我要再次重申一遍,如果有哪一個人,敢於為這些人開方便之門,他就不要當這個係主任了!你們這麽喜歡為人師表,樂於助人,那就給我當老師去!去把那些沒有資格進來,卻被你們收進來的學生,從基礎知識開始,給他們補課!如果他們一天沒有達到合格的清華學子的水平,你們就不要回來上班!”他手撐著桌子,虎視眈眈地看著各個部門領導。
各個係主任們心中凜然,他們眼中,陳校長總是那麽風度儒雅,沒想到發起火來,竟然這麽不留情麵。
一些收到了人情條子,並打算給予照顧的係主任,屁股不安地在椅子上挪了挪,低下了頭。
“王秘書,把那些東西都給我拿來,讓大家都認識認識這些俊傑少俠!”陳校長麵色陰沉地譏諷道,讓王秘書帶進來一個塑料文件夾。
王秘書打開文件夾,裏麵大大小小,有幾十張紙條,他猶豫了一下,拿出一張,遞給陳校長。
陳校長瞟了一眼,憤怒地把手中的紙條舉了起來:“就是這個學生,這個廣海省的考生,這一周,給他說情的條子,我已經收到了九張!上一周還有五張!豈有此理!他是什麽來頭,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可是,我知道,我們清華大學,培養的是國家的棟梁!像這種垃圾,沒有本事自己考進來,要靠寫條子混進清華的,我可以在這裏明白地說,隻要我陳廣天還在這個校長的位置上一天,這個考生,就別想進來!我也要告訴大家,類似這樣的考生,就是他進了清華,隻要被我知道,也會毫不猶豫地把他踢出去,決不留情!”
王秘書本來已經打開了文件夾,準備取什麽東西給陳校長,聽到這裏,又麵有難色地把文件夾合上。
“還有哪個學生?”陳校長看見了他的小動作,壓抑著怒火問道,“一起把他的名字報上來!我要讓所有的人都看看,這是怎樣一個‘優秀’的人才!”
王秘書遲疑著又拿出了一張。
陳校長看了看,諷刺的意味愈加強烈,高舉著紙條,大聲道:“這一位,是西南省的考生,名叫蕭強,他報考的是本校的微電子係!可是你們知道,他的成績是多少嗎?我這裏有一份他們學校提供的曆年考試成績,前兩年成績總分加起來,都得不到滿分!而他在第三學年的中期考核中,居然得了六門滿分,最滑稽的,他的英語,依然是零分!”
他砰地一下用力拍在桌麵上,滿麵怒容:“可恥!這是極為卑劣的手段,他玷汙了學子這個稱呼!如果不是靠作弊,我實在想不通,他怎麽會考出如此懸殊的成績!這次我收到的,關於他的人情條,僅次於上一個廣海省的考生!居然說他誠心向學,想要為我國的電子行業,做出貢獻!”
轟,所有的係領導都笑了起來。
前四次考試成績,加起來都拿不到一次滿分,哪怕這個學生頭懸梁、錐刺股,也不可能在短短的一個學期內,取得六門功課滿分的成績!
再說,他既然有這麽強的學習能力,英語又怎麽可能得零分,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所有的人都連連搖頭,就是走後門,也稍微要有點譜啊,像這樣的學生,就是把他收進來了,又怎麽可能順利畢業!
“對這名考生,我的態度非常堅決,那就是……”陳校長正要一錘定音,就看見王秘書直向他打眼色,他停頓了一下,說到,“王秘書,有什麽就說,不要藏著掖著,是不是關於這位發憤圖強的學生,又有新的領導來關心了?”
“這個……”王秘書湊到他旁邊,低聲說了幾句。
“什麽?六一一所下屬精密電子研究所提出了委培的要求?而且是關於這個考生?”陳校長愣住了。
“他們已經招收這個蕭強,為研究所正式人員了。”王秘書遞過來一封加急信函。
陳校長沉吟著,捏著這封信函:“這個蕭強,能量很大啊!”
“而且,”王秘書又拿出一封信函,是正式的公函,上麵有紅色的八一印記,陳校長一見,臉色一變,其他的係領導也是倒吸一口涼氣。
能夠動用軍方公函,來為一個考生說情,此人來頭之大,令人震驚!
陳校長麵色陰沉地撕開信封,取出裏麵的信件,看了一眼,一下站了起來:“怎麽會這樣?西南軍區希望作為第一挑選順位的我們,不要錄取這名考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