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歡也好,討厭逃避也罷,期末考試的時間還是到來了。

總複習課一直從上周一進行到周五上午,學校就宣布學生回家準備考試,給了大家兩天半的放鬆準備時間,也給學校布置考場留下時間。

在熱烈期盼考試到來的人中間,居然還有幾個成績不好的同學。

對於他們來說,千軍萬馬過獨木橋的大學生活,與他們是另一個世界的事情,早絕了希望,混個高中文憑,接老爸的班,到工廠上班才是更需要他們關心的事。

期末考試結束,就該輪到放寒假了,他們的心已經轉移到了寒假如何過,到什麽地方玩,春節放鞭炮的期盼中,考試,也就是一個過程。

高三年級第一天隻考一門語文課,以後三天,六門功課全部集中在上午,這是因為出於考試監考需要,學生座位拉開,一個考室最多三十名學生,考場不夠用,於是高三年級上午考,低年級則安排到下午,方便學校調度。

冬季晝短夜長,七點過是黎明前最黑暗的一段時間,八點半以後,天才蒙蒙亮,高三的學生們,就要穿越黑沉沉的街道,在學校裏,為一個學期的學習作最後的總結。

朦朧的夜色中,兩個黑影在昏暗的小巷裏,向著十五中氣喘籲籲地跑去。

“都是你啦,我六點半就來叫你,結果你磨蹭半天,說離學校就幾分鍾路,動作慢得像老太爺,哈非要吃了早點才走,這下好了,離考試不到十分鍾了!”外形看起來很臃腫的黑影,卻發出柔嫩的聲音,語調溫軟,一聽就是個性情溫和的小女生。

“放心好了,考試開始半個小時才不允許考生入場,時間還很充裕。我們是需要在考場還抱著書傻背的人嗎?隻要我們按時到了,第一二名就鐵定是我們的了!”那個體形比她瘦削一些的黑影回應到,他的聲音還略有點變聲期沒有結束的刺耳,當語調放低的時候,就顯示出渾厚的男子特質。

這兩人就是林怡和蕭強。

林怡身上穿著流行的羽絨服,雪白的顏色在前方路燈映照下,在黑暗中顯得尤為突出。

她的小臉因為快速奔跑而紅豔豔的,配上膨脹的羽絨服,看上去格外顯得可愛。

“把書包給我!你考試還帶這麽多書幹什麽!”蕭強從她肩上剝下書包,提在手上,伸出左手拉著林怡的小手,風一般地跑在前麵。

林怡注意到,蕭強雖然跑得更快了,卻很小心地避開了凹凸不平的地麵、台階、石塊等障礙,讓她不會因為這些東西而摔跤,從後麵看著蕭強已經有些寬厚的背影,她心裏麵湧上一絲甜蜜的滋味,漆黑的街道,也顯得不再那麽漫長。

她甚至期許,這條路再漫長一些才好。

浪漫,並非要甜言蜜語、玫瑰、紅酒、燭光中的優雅餐廳,它在任何時間,任何地點,就算是一線眼神、一個擁抱,也會讓心心相印的人明白對方濃烈的情誼。

這個粗枝大葉的人啊,也知道心痛人呢。

想起他下巴上那幾根還不甚濃密的短胡須,林怡忽然發覺,拉著她手的這個男生,在不知不覺中,已經成長為一個男人了。

要是他性格稍微收斂一下,不要那麽外露,那就完美了。

“哧!”林怡輕輕一笑,如一縷輕音,穿破了黑夜。

“你笑什麽?”蕭強才沒有夜色漫步的浪漫情懷,他需要眼觀六路、耳聽八方,時刻注意腳下的路麵、四周的行人車輛,不要傷害的身後的人兒。

“沒什麽……”林怡忍了一下,還是笑出聲來,“我在笑你,你居然真的就那麽,在教室裏殿著一塊木板,上了一周的總複習課,你沒看到,李老師好幾次跑到教室門口,從門縫裏偷看,氣得臉都發白了,我還從來沒看到她這麽生氣過。”

那天蕭強第一天到學校,參加總複習課,結果發現李老師在調換座位之後,將多餘的課桌都搬走了,其他同學悄悄告訴他,李老師說他反正不會回來了,多餘的課桌留著也沒用。

當時蕭強氣得脖子都粗了,他也真是做得出來,就在水泥講台邊上,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從角落裏撿了塊破木板,當作課桌,就在徐老師腳下勾書作筆記,當場把徐老師看得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

後來李老師也硬頂著不給他安排座位,他就坐在講台邊,安之若怡,似乎那裏就是全天下風光最美的地方,也不挪窩,就這麽過了一個星期。

這件事很快被班上的同學傳開去,成為十五中建校以來的第一笑話,許多外班的同學跑來偷看,爆笑而去。

“哈哈哈哈!”蕭強也大笑起來,得意洋洋,“我要的就是這個效果,不是她做得那麽刻薄,我也不會故意落她的麵子!想想講台上,那些任課老師在進來看到我的第一眼,無不是目瞪口呆,然後立刻就會出門而去,等他們回來,上課的時候故意不看我的位置,眼睛死死盯著他們的教材,那表情實在太好玩了!”

林怡跑得有些上氣不接下氣,隻能用大拇指的指甲,在他手背上輕輕一戳,好半天才說出話來:“你……這家夥,就會搞怪!把班主任……惹毛,對你有什麽……好處?”

“沒有好處,就是好玩。她不做那麽絕,我也不會惹她,我們都是被逼的!”

蕭強的思維是發散性的,他既有前世的記憶,又有今生的記憶,混亂之中,常常從這段記憶跳到那段記憶,他現在就想起了一個熟悉而又陌生的畫麵。

一個叫胡戈的特工,為了替領袖買一瓶,曆經艱險、千辛萬苦,與黑社會接頭,在酒吧中,那位黑社會老大唱的一曲“我們都是被逼的”,真是蕩氣回腸,聞者落淚。

不過蕭強有些懷疑,這段記憶是不是有些錯誤,因為裏麵的某些段落實在是超出了物理概念,連龜波氣功都有,說不定,這個007大戰黑衣人的記憶,隻是一個電影片斷。

(胡戈的007大戰黑衣人,實在是太搞笑了,特別是片中插曲“我們都是被逼的”,堪稱經典,讓人捧腹不已)

“我們本來都是一個個良民

從小就是天天向上好好學習

天生不是壞蛋

我們全部都是

被逼的!

你應該知道人之初性本善

沒有哪個媽媽希望孩子變壞

……”

蕭強開始小聲地哼哼,後來就放大了嗓門,大聲地唱了起來,他覺得這首歌實在是寫得太好了,完全說出了他的心聲。

林怡聽清了他的歌詞,笑得直不起腰來,說什麽也跑不動了。

學校也要到了。

在林怡的威逼下,蕭強反複把這首歌唱了三遍,那動感的節奏、讓人忍俊不禁的歌詞,讓林怡一聽就喜歡上了,一些來得晚的學生,也被蕭強的歌聲吸引過來。

歌的曲調節奏明快,琅琅上口,很快一些樂感好的學生已經開始跟著唱了起來。

我們都是被逼的!

我們都是被逼的!

學校的鈴聲打斷了他們開清晨音樂會的企圖,所有的人一哄而散,隨著他們散開的人群,那首我們都是被逼的歌曲,也傳到了學校的每個角落,深受同學們的喜歡。

也許,從今以後,這首歌的首唱者,就將注明是蕭強同學。

蕭強,男,現年十八周歲,身高一米七五,單身,職業:學生。

高三(2)班的班主任李老師,在考場最後麵,端坐在一張椅子上,眼睛一刻不停地四下遊走,看有什麽人敢在她眼皮底下作弊。

但她關注的重點,並不在本考場——而是對麵教室的蕭強。

作為本班的班主任,按照回避原則,是不允許擔任班級考場監督的。

她經過多次要求,學校也不好違反規定,畢竟照顧了她的情緒,其它班級的班主任會怎麽想,要是大家都要求照顧,這學校的製度就不好實行下去了。

但也不是完全否決。

學校領導經過考慮,讓她與另一位老師搭檔,監考對麵班級的考試。

兩間教室的前後門都打開,李老師專門負責坐鎮考場後麵,可以清楚地從打開的後門,看到對麵考場後幾排的學生。

有過考試作弊經驗的學生都知道,最可惡的不是講台上的監考老師,而是最後麵的,從那個角度看過來,什麽同學借著掩護,想從課桌下翻閱小紙條或是課本,都會毫無遮掩地暴露在後排監考老師的眼中,無所遁形。

而蕭強,正是坐在最後一排。

在他後麵,既有本教室的監考老師,又有從對麵投射過來的視線,別說蕭強了,一些和他同被安排在後排的同學,也長籲短歎,今年的期末考試,是格外艱難的一年啊!

李老師的眼睛從來不直勾勾地盯著蕭強,看似在瞧本考場的學生,眼角的餘光卻注意著對麵是否有異常舉動。

她心中暗暗期盼:快作弊吧,快作弊吧!

李老師聽其他任課老師說過,蕭強上一周總複習課,作了很多的筆記,似乎很認真的樣子。

起先她還有些擔心,要是蕭強真的考試全部及格了,她該怎麽麵對。

道歉是不可能的,她寧願被學校處分,也不會像這個被她深惡痛絕的學生道歉,還當眾,開玩笑,以後還當不當老師了,師道尊嚴還要不要了!

還好,在她上語文課複習的時候,有意識地抽蕭強回答了幾個問題,他吭吭巴巴了半天,說出的答案卻是牛頭不對馬嘴,當時她特意注意過蕭強的表情,臉上憋得發紅,不像是故意裝出來的。

所以,她肯定蕭強要想及格,必然會考試作弊。

那麽,她一定會當眾將他捉住,然後義正嚴詞地批評他,毫不可憐地收走他的考卷!

啊,那該是多麽幸福的時候啊!

從此,高三(2)班就少了一個拖後腿的家夥,老師們也少了一個讓他們頭痛的壞學生,校長、教導主任雖然不說,但心裏也是這麽想的吧!

真讓人期待啊!

有句古話,叫做期望越高,失望也越大,這很符合李老師的心情。

蕭強始終保持坐姿不變,拿著筆刷刷寫個不停,別說東張西望了,就是抬頭也沒有過,隻是時而表現出記憶不牢的情況,寫一小會兒,就要停下筆來,凝神思索一會兒,然後又接著寫。

這可奇怪了,這小子怎麽能夠堅持這麽久,看他已經翻過試卷,做另一麵了,從書寫的位置上看,也沒有跳題,難不成他還真的有所準備。

李老師有些緊張,想要等蕭強交卷以後,到隔壁考場瞧瞧蕭強的試卷,看他是不是確實都答上來了,答對了。

可是蕭強仿佛明白她在想什麽,偏不早早交卷,就在那磨蹭,寫作文的時候,還把試卷點在下麵寫,也不知他是有意如此,還是因為那樣方便書寫。

李老師等得心焦,一些學生陸陸續續交卷了,蕭強還是穩穩地坐在那裏。

等到最後幾分鍾,考場的秩序有些亂了,一些實在忍不住的學生,開始心存僥幸地作弊,監考老師忙前忙後,反複重申考場紀律,時刻關注每一個人的動作。

李老師也不得不把精力集中在本考場。

鈴聲響起,最後一個還在奮筆疾書的學生,也在老師的強行收繳下,戀戀不舍地交出了試卷。

李老師抬起頭,對麵的位置上空空蕩蕩。

蕭強,已經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