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平站在窗前,俯瞰著他的帝國。

沒錯,這是他的帝國!

拋開公司在英國、在美國的分公司,光是在他腳下一片土地,其價值又何止萬億日元?

在他的腳下,那一片片廠房,一棟棟研究所,一名名身穿公司製服的員工,都是他索尼帝國的一部分!

而他,就是這個帝國的首腦!

想當初,公司在日本二戰後的廢墟上,以五百美元成立索尼的時候,何曾夢想到,會有如此輝煌的一天!

高平的視線掠過自己的帝國,投向遠處,一個相鄰的工業園區。他臉上的自豪,頓時轉換為不屑的表情。

對麵那家公司的廠房之間,仍然有工人在忙忙碌碌。可是,高平知道,他們已經好幾年,沒有再更新過設備、沒有進行新技術的研發了。

那家公司的老板,從三年前,就迷戀上了房地產生意,整天不是炒樓,就是待在股市裏。

因為,那兩個地方,他隻需要投進去鈔票,就能看到公司的資產節節攀升!

不需要擔心商業詐騙,投資夥伴會跑,而樓房不會!

不需要憂心企業未來的發展道路,投資實業有可能出現錯誤,但樓價卻不會,就連報紙也說了:房價隻會不斷增值,而不會垮掉!

不用操心員工太多會發不出工資,炒樓炒股不需要那麽多人!

這樣好的投資方向,這麽高的回報率,還搞什麽實業,進行風險極大的技術研究?

高平從這裏,可以看到,附近其他企業的工廠裏,有不少都和對麵的公司一樣。他們依靠陳舊的技術設備,卻把希望寄托在房價上,寄托在不斷升高的股市裏!

這,也是因為日元漲得太快了吧……

說起來,高平是支持日元升值的。

他的海外產品價格,是以日本售價為基準,根據日元匯率來製定的。日元過低的匯率價格,讓公司蒙受了重大損失。他曾經多次向政府進行抱怨,認為政府每次遇到歐美幹涉,都隻是說:“我國將采取行動。”然後開放一些市場,給與歐美一些優待,但都沒有從根本——匯率,去解決問題。

看到美元越來越堅挺,他內心的焦慮,甚過一切!

廣場協定簽訂的時候,他和各大公司,都曾為此歡呼!這意味著,他們賣出的產品,更加值錢了,能夠得到更大的回報了!

說起來,最近的日元又升值了,已經達到了一美元兌換一百零七日元的超高價位!而股市的瘋長,更是讓以股價計算的公司資產,增長到一個不可思議的地步!

高平算著自己再次增值的公司資產,滿意地笑了。

也許,放開匯率,是政府最正確的一次決策!

可是,漸漸的,高平似乎感覺到,在日本,有什麽事不對勁了。

日元升值太快,好些中小企業開始撐不過去,出口額急劇下滑。有些公司倒閉了,有些,則把錢投入到更加保值的房地產上。

然後,政府為了刺激內需,開始放開銀行貸款限製。大量的低息貸款流入市場,卻因為找不到投資渠道,轉而湧向房地產、股市等賺錢快的地方。

高平不知道,這是正常的,還是錯誤的。

他從來就隻是一個實業家,對這些投機的經濟行為,並不清楚。或許,這也是資本流動的一個特征吧?

要不然,大藏省早就會出來幹預了。

現在市場上,充滿了對未來經濟樂觀的言論。股市已經逼近了三萬五千點,好多人都在叫著,要在今年內,把股市抬上四萬點!對於民眾的樂觀情緒,高平又是欽佩,又有些不安。

這個價位,似乎有些過高估計了國家的實力。

要知道,現在的股市總值,已經超過了五百萬億日元。相當於日本,今年預計的國民生產總值,的一點二倍!

似乎應該冷靜一下了,這樣升得太高、太快,並不是好事呀!

股市終歸是虛的,它所依托的,還應該是自己這些上市的公司。就像索尼,雖然也從股市賺了大筆的錢,但高平現在也覺得,股市不應該再這樣無休止地漲下去了。

安靜的辦公室裏,想起了輕輕的敲門聲,秘書打開了門,恭敬地說道:“社長,鬆下先生和森田先生的車,已經開進了公司,馬上就到樓下了,您是否要出去迎接?”

“哦?已經到了嗎?那我可得去迎接!”高平在秘書的幫助下,快速穿上西服外套,從專用電梯,下到了底樓。

今天來的都是和他一樣的大人物啊,還是這次市場爭奪的盟友,如果不下去迎接,那也太失禮了呀!

他剛剛踏出電梯門,就看到一輛勞斯萊斯,和一輛賓利先後在門廳外停下。

高平快步迎了上去,車下來了兩個老人,看見他過來,都朝他微笑著點點頭。

“高平社長,聽說你去年收購了CB,又準備收購哥倫比亞電影公司?”當先那個老人和高平互相鞠了一躬,直起身時問道。

高平微微一笑:“鬆下社長!讓我們的科技,為人們服務,一直是我的理想。”

當然,這隻是他的托詞。

高平一直以來的想法,是通過建立一套電影、電視、音樂的行業鏈,將他們生產的產品,推銷到全世界。讓索尼製定的標準,成為世界的技術標準!

他又和另一個老人見過禮:“森田社長,歡迎你來到我們索尼公司做客。”

森田笑道:“你就不怕美國生氣?他們現在可是在媒體上大罵,說我們是比,蘇聯軍事集團還大的威脅呢?好萊塢是美國的象征,你要購買哥倫比亞電影公司,這個難度可不小呀!要是美國對我們政府施壓,恐怕也不好辦啊!”

高平大笑。

他知道森田說的,“比蘇聯更大的威脅”是指什麽。

從八十年代中期開始,日本的製造業就打得美國製造業潰不成軍。美國市場上,百分之二十的半導體,都是日本生產的;百分之三十的汽車,也是日本的;百分之五十以上的機床,以及絕大多數的電子消費品,還有其他數十種商品,都是由日本所提供!

財大氣粗的日本公司,在這種大好形勢下,開始向美國,發動大進軍!

日資進駐的第一個地方,就是檀香山!

在珍珠港,這塊他們昔日無法用戰爭手段征服的土地上,日本公司揮舞著支票,幾乎是整個把它購買了下來!僅是八七、八八兩年,日本投資就達到六十五億美元!

日本買下了珍珠港海灘區,三分之二的豪華酒家、大批樓房、大餐廳、購物中心、高爾夫球場、畜牧場和種植園。每年到夏威夷的數以百萬計的旅客中,日本人就占五分之一。很多當地的美國人,對日本人再次襲擊夏威夷深感憂慮。檀香山市市長更是大聲疾呼:“檀香山市快變成東京的一個區了。”

夏威夷,儼然成了供日本人休假療養的“樂園”,宛若一個“新殖民地”。

高平在笑聲中,吐出了一個近些年,不斷被流傳的口號:“我們,可以說不!”

鬆下和森天相視一眼,縱聲大笑。

他們確實很驕傲,也有值得驕傲的本錢!

這些年來,日本公司早已滲入到了美國的各個方麵!

到今年為止,日本在美國的直接投資,已經增長了10倍以上!

日本公司在美國擁有的不動產,超過歐洲共同體的總和!

日本人擁有兩千八百五十億美元的、美國直接資產和證券資產!

控製了超過三千二百九十億美元的銀行業資產,占到了美國銀行業總資產的百分之十四!

加利福尼亞州的銀行業資產,百分之二十五以上也被日本公司所持有。以及其未清償貸款的百分之三十,都歸日本公司所有!

同時,美國財政部的債券,有百分之三十到四十,都被日本買下來!日本在美國的股票投資,占有了紐約股票交易所日交易量的四分之一!

在這樣一種形式下,歐美各國,都勾起了二戰時的痛苦回憶。他們在媒體、在雜誌、在小說、在電影電視等各個地方,都把日本描述成了一個邪惡的國家,發表著極為強烈的憤怒情緒。

許多的美國人,都把美國的經濟不景氣,歸咎於日本。

他們用各種手段,逼迫日本開放更多的市場,並再三咆哮:“為什麽?為什麽你們日本,在我們美國銷售的產品,比我們美國公司,在日本銷售的產品,要多那麽多?這是貿易壁壘!”

可又有什麽用呢?

日元升值了,而且是升了那麽多,日本的產品,仍然在美國暢銷!

強大起來的日本國民,開始發現,他們以前一直奉為聖明的美國,那個強大到讓他們瑟瑟發抖的國家,原來是這麽不堪一擊!

我們不需要動用軍隊,我們隻是用鈔票,就把這個拜金的、虛弱的國度,給打垮了!

二戰,我們沒有踏上美國本土;可是,我們用經濟為武器,卻將美國全部占領了!

某次日美談判的時候,就曾經有一個日本人,對美國代表這樣說:“不如我們花錢把加利福尼亞買下來好了,這樣就平衡了日美貿易!”這樣的要求,雖然當即被美國斷然拒絕。可是,也從中反映了,日本強大的經濟實力,達到了怎樣一種程度!

大批自信心極度高漲的國民,對於政府,不斷屈從於美國,越來越感到憤怒。他們開始在報紙上大聲宣告:“我們日本,不應該再繼續對美國卑躬屈膝!我們應該對美國的不合理要求,大聲說不!”

高平所說的“我可以說不”,正是巧妙地借用了這句名言,引發了鬆下和森田心中濃鬱的民族自豪感,和共鳴!

隻要國民繼續保持這種奮發的精神,我們日本,超越美國成為全球霸主,指日可待!

而美國,那個曾經的老大帝國,經過和蘇聯的一番血戰,早已是筋疲力盡。就像百年前,海對麵那個帝國一樣,已經是外強中幹,隻要輕輕一推,就可以把它推倒!

三人手拉著手,大聲歡笑,共同走進電梯。

至於今天討論的主題,其實並不重要。隻要他們三家公司聯起手來,區區一個中國公司,麵對他們三家,合起來上千億美元資產的龐然大物,也隻有俯首投降!

當然,話是這麽說,但家當豐厚,也有豐厚的煩惱。

就比如索尼,家大業大,每日花銷也是一個巨大的數字。並且,高平正在操作的收購案,要想把哥倫比亞電影公司買到手,少說還要花數十億美元。這讓去年,才花了二十億,購買了CB(哥倫比亞廣播公司)的高平,也著實感到有些力不從心。

也正是出於這種考慮,他才主動和鬆下、森田聯係。決定三家液晶產品生產商,共同發力,將中國公司碾為齏粉!

不過,交情歸交情,生意歸生意。盡管索尼是三家中,實力最強的一家,但對方也並沒有聽命行事的義務。

才一落座,鬆下就首先開口道:“你和零售商們,達成的九十八萬日元批發價,我們也聽說了。不過,這個損失,也很大啊!”他和高平是老朋友了,所以說話就不是那麽顧慮重重,直接把他們的想法說了出來。

森田見他挑起了話頭,也跟著點頭道:“是呀!我們的技術實力,比你們兩家都要差些。液晶的生產,很不理想。良品控製率和產能,始終不能得到很好地解決。第二代液晶產品,如果按照九十八萬日元銷售,我們每賣出去一件,就要損失十二萬日元。以後趕走了中國公司,我們也不可能繼續照這個價格來銷售的。”

“我們稍好一點,每一件的損失是七萬日元左右。”鬆下補充道。

高平在心裏默默計算。

鬆下和森田所說的損失數,他相信是真的。因為,就是以索尼的巨大科技實力,每銷售一件投影機,也隻是剛剛保本而已。

但對方這樣叫苦,實際上也是想要撈取好處。否則,以他們兩家的實力之雄厚,這麽一點損失,完全能夠承受得起。

他真正擔心,還是產能問題。

高平笑著說道:“這次我們的損失都很大呀。要說得利的,還是各個零售商們。但是隻要把寰宇公司趕出日本市場,最終這個價格,還不是由我們來製定?”

“你是說……”鬆下微微思索了一下,眉頭張開。

“技術升級!”森田和高平同時說道,然後齊聲大笑起來。

技術升級是他們玩熟了的把戲了!

在和對手競爭市場的時候,難免要大打價格戰。這方麵的損失,大家隻能硬抗。哪一方抗不住了,就隻能黯然退出。

占領了市場以後,贏家自然是不會繼續吃虧,用低廉的價格向外銷售產品。

他們通常就是以技術升級的名義,將原來的產品,改頭換麵一番,就號稱是下一代新產品。既然是新產品,將研發費用均攤進產品,也是常理。他們就大可以賺取超額利潤,以彌補前期價格戰的損失。

這一點達成了協議,再繼續叫苦,也沒有什麽意義了。

但在討論到產能的時候,麵對著各家報出來的數字,他們都不作聲了。

索尼每日的產能,隻有一百一十片,鬆下九十片,夏普隻有區區四十片!合計起來,才兩百四十片!

“昨天寰宇賣出去的,加上以舊換新,一共銷售了有三千多台吧?”森田輕聲說道。

高平搖著頭:“他們不可能每天,都以這樣的速度向外發售。這不過是他們前段時間,囤積起來的產品……”

“應該是這樣!”鬆下沉思著,慢慢說道,“寰宇承諾以舊換新,所以提前準備了這麽許多。再說,這還是一代產品,隻是多加了兩塊液晶板。以二代液晶來說,我們還沒看到他們有產品上市。假如一代產品的產能,他們能夠達到兩千台,那他們二代產品的生產,寰宇最多每天能生產五百片,就非常了不起了!”

森田緊緊皺著眉頭,說道:“即使是這樣,我們也遠遠不如啊!至少比對方少一半呢!”

“那就趕建生產線好了!我們多建幾條生產線,用數量把寰宇打垮!”高平堅定地說道,“我可以再多建兩條生產線,把產能再提高兩倍!達到三百三十片!”

森田倒抽一口涼氣:“這個投資就太大了呀!多建一條生產線,少說也要三十億日元,還是技術不成熟的生產線!以後進行技術升級,也會是個不小的開支呀,這樣的投入,實在是太大了!”

他扭頭對鬆下說道:“你是不是也準備擴建生產線?用這麽大的代價,去把寰宇趕走,你覺得合算嗎?”

鬆下考慮了很久,還是說道:“既然高平社長都決定增加兩條生產線了,索尼作出這麽大犧牲,如果我們不擴建,這也說不過去呀。這樣吧,我們也增建一條。這樣就是一百八十片,合起來就有五百一十片了,再加上森田社長的四十片,應該夠用了。”

森田苦笑著搖頭:“你都這樣說了,我怎麽好意思獨自看熱鬧。好吧,我們也增加一條生產線,五百九十片,足足比對方多出一百片。一個月對外銷售一萬七千七百台,這樣肯定沒問題了!”

高平激動地站起身,對鬆下、森田彎下腰:“真是太感激兩位了!有兩位社長幫忙,這次我們一定能將中國公司,趕出日本市場!”

森田笑著說道:“高平社長太客氣了。把中國公司趕出日本市場,可不是你們索尼一家的責任啊。身為日本公司,維護本國市場,也是我們的職責呀。不過,那個專利問題,你打算怎麽解決,這很不好辦啊!畢竟,我們還是要為政府,有一個說得過去的理由呀!”

高平為難地攤攤手:“我也為這個事情頭痛呢。那個專利所有人,整天和他們公司的人在一起,又有幾個保鏢跟著他。想把他們隔離開,製造借口,也是找不到下手的機會呀!”

鬆下若有所思:“你是說,讓蕭強在此期間,無法和他們國內聯係?”

“是呀!我就是這麽想的。隻要在我們將投影機大量推向市場的時候,蕭強無法站出來,指責我們侵權,政府也就有理由,對此加以默認——畢竟專利人也沒有指責我們侵權呀。假如寰宇公司提起訴訟,我們就說專利人已經和我們達成了諒解,不予理睬。對法院,我們也以同樣的理由推托,再偽造一份蕭強的聲明書之類的東西,讓法院‘慢慢’鑒定它的真假。隻要拖上幾個月,一切水落石出了,他們也被拖垮了!”

“你不會是想要綁架吧!”森田驚叫起來,“如果是旁的人,倒也罷了。把他幹掉,往東京灣一扔,鬼才知道!可是這個人,很可能在他們國內,有很深厚的背景,我們這樣做,會引起極大的外交糾紛呀!”

高平沮喪地歎了口氣。

讓蕭強徹底從人間消失,這樣的念頭,他有過好幾次了,可最終還是不敢。

美國人現在正對日本葛耿耿於懷,虎視眈眈想要對日本動手。隻是找不到借口。假如日本和中國鬧起來,既涉及到商業糾紛,又有政治摩擦,萬一美國趁機跳出來,和中國聯手,那日本就慘了。到時候,他們也無法向國民交待。

“說到辦法,我倒是想到一個……”鬆下抬起頭來,目光閃爍,“隻是,高平社長可能要吃一點小虧了……”

蕭強今天跑了一圈,才明白趙工和李工有多麽難了。

所有他能找到的儀器生產廠家,他都去了。好話說了一籮筐,從中日友好,到揮舞鈔票。想得出來的法子,他都用上了。

但這些廠家無一例外地,都表示了拒絕。

其中一家的老板當時有些動心,可是他回到辦公室打完電話,還是遺憾地表示無能為力。

看來正途是走不通了,要另想法子才行。

活人不可能被尿憋死了!

他腦子裏轉著各種年頭,想著有什麽歪門邪道可以用。他忽然眼睛一亮,用力一拍腦門:“我怎麽這麽蠢!我自己搞不定,就不能去找日本人幫忙啊!現在那些商會正有求於我,讓他們出麵,私下裏溝通,不比我自己瞎撞,要好得多?”

說幹就幹,他立刻找出那個山形部長的電話號碼,打了過去。

對麵咿哩哇啦說的日語,他一句也聽不懂,幹脆把才學的那句日語“晚上好”說了出來:“摳你*!”然後,用電影裏日本鬼子說話的腔調,怪聲怪氣用中文說道,“我的,找,山形部長!”

電話那頭的日語一下停了,幾秒鍾以後,對方用字正腔圓的普通話問道:“請問,您是寰宇公司的人嗎?”

“對對對!”蕭強興奮得從床上一個鯉魚打挺,跳了起來。

好容易有個懂中文的日本鬼子啊,他連聲叫道,“是我,就是我呀!我到你們公司來過,我是蕭強!請幫我轉一下山形部長辦公室,說我有急事,十萬火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