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車子開到夜語已經很晚了,但是對夜語的營業時間來說還不算晚,畢竟天還沒亮。

顧小夕讓司徒尚嵐在前一條街停車,然後自己慢慢地走過去。

夜畢竟是深了,燈光再如何明亮也無法照耀每個角落,那些角落陰森著,看起來像不懷好意的神秘物質。

街上基本上已經沒有行人了,隻有一輛輛的車呼嘯而過。

顧小夕拐過街角的時候,一個影子從陰影裏竄了出來,一下子攔在顧小夕麵前。

顧小夕愣了愣,腦子下意識地想自己身上帶了多少錢——

不過等看清楚的時候,倒是鬆了口氣。

“嘿,如果你是劫匪,很有可能被別人搶劫。”顧小夕脫口而出。

對麵的那個人不滿地皺起眉頭,然後才慢悠悠地說:“好久不見了,小夕。”

顧小夕笑著點點頭,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現在要回店裏去,你也來吧。”

對麵的那個人沒有拒絕,順從地和顧小夕往對街走。

“已經春天了呀。”那個人輕聲歎了口氣。

顧小夕看了一下周圍,很多景觀燈打在樹上,好像那棵樹真的有那麽翠鸀的樣子:“已經春末了呀。”

“我也是忽然看到,等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是春天了呢。”那個人停下腳步,柔聲說。

顧小夕不知道為什麽,心中泛起一種惆悵,也許是因為這個人說話的語氣,也許是自己本身的事情撥起了平靜心裏的波瀾。

顧小夕轉過頭,沒讓那個人看到自己的臉:“快走吧,站在馬路中間發感慨也不怕被撞。”

背後發出輕輕的笑聲,但是腳步聲跟了上來。

推開夜語的門,門衛向他鞠躬,他推開酒吧的門,直接來到吧台。

魏七靠在吧台邊發呆,看到顧小夕身後的人愣了愣,隨即笑了笑:“噢,好久不見,小萊。”

顧小夕身後的少年走過來坐在吧凳上,向魏七有禮貌的笑了笑:“好久不見,店長。”

魏七給江萊和顧小夕倒了果汁,兩個人都皺起眉頭:“我們已經成年了。”

“剛榨的橙子,”魏七放了幾塊冰塊在杯子裏,“怎麽,你們有什麽不滿嗎?”

顧小夕不滿地舀過吸管喝起橙汁,環顧了下酒吧,今天看起來生意依舊很好。

他又轉頭去打量江萊,這個少年給他的感覺很不一樣。

他還記得他原來的樣子,很漂亮,因為年紀的關係,更偏向中性化一點。頭發很短,很幹淨的少年,雖然是在酒吧裏工作,一點也沒沾染這裏不好的習慣。

他就像所有這個年紀該有的羞澀和善良,還有好奇心和對愛情執著的信念。

當這種信念破碎的時候,他很難過,事實上,顧小夕無法想象他到底經曆了些什麽。

他上次看到江萊的時候是在醫院,他抱著膝蓋坐在床上,對外界一切事物失去了生命該有的反應。

司徒尚嵐建議將他送到了療養院,顧小夕同意了,因為如果不送到療養院的話,有可能送到神經病院。

一個冬天過去了,顧小夕偶爾還會想起他。

他是他重生以後第一次認識的……算是朋友吧,雖然他們接觸挺少的,雖然他早就預見了他的結果。

他想這種事情勸不了,隻有自己體會過了才行。但是顧小夕曾經在一些夜晚問自己,特別是在那天下午在醫院裏看到封閉了自己意識的江萊,他想,這樣做是不是對的。

是的,有些事情是要自己經曆過才會懂,可是每個人所遭受的傷害不同,承受能力也不同,也許他根本就不該去讓一切順其發展。

但是今天晚上,非常意外的,他看到了這個少年。

春天的夜晚,站在馬路中間感歎春天的到來。

他的臉還是那麽漂亮和幹淨,頭發有些長,卻讓他的輪廓看起來更深刻。他優美的唇線抿成一條線,就像拒絕透露心底的脆弱。

他看著他的眼睛是彎彎的月牙,可是笑容卻沒有到達眼底。

“謝謝你曾經給我的幫助。”對麵的少年忽然開口,然後用裝滿橙汁的杯子輕輕地碰了碰顧小夕的杯子。

“……噢,”顧小夕這會兒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嗯……看到你恢複感到很高興。”

江萊笑了笑——他笑起來還是那麽好看,但是他想,也許那時候的笑容更好一些。

江萊又轉頭對站在吧台後麵的魏七說:“抱歉,店長,我離開這裏的時候都沒有和你打聲招呼。”

魏七笑著擺擺手:“沒關係,那時候我也正好去了倫敦。”

江萊笑了笑,沒說什麽,三個人沉默下來,好在這種沉默並不尷尬,也不太在意。

“你現在住哪裏?”魏七忽然開口問。

“還沒有地方住,”江萊坦率地回答,“我剛從療養院裏出來,身上也沒有什麽錢,也沒有地方住,所以我想回這裏來工作。”

“可以啊。”魏七爽快的程度讓顧小夕有些驚訝。當然,其實仔細一想這並沒有什麽奇怪的。

一來魏家很有錢,二來,魏家不靠酒吧這種地方,這裏算是洗錢的地方。

“反正這裏缺人。”顧小夕立刻說——這裏當然不缺人。

江萊也知道這裏的情況,倒是柔和的笑了笑:“能讓我留下來工作太好了,我正沒地方去呢。”

顧小夕不太確定江萊是不是在街上等他,不過今天幸好回來了,要不然……總的來說,今天晚上還是挺冷的。

“總之今天很晚了,先去休息吧,”魏七對江萊柔聲說,“你一定很累了,我先給你去上麵開個房間,明天再安排你的房間。”

江萊點點頭。

“你……行李呢?”顧小夕問。

江萊從吧凳上站起來,拍拍身上的米色風衣:“沒有行李,就一個人。”

“小夕,你帶他開房間去。”魏七對顧小夕說,顧小夕點點頭就轉身帶著江萊往裏走。

江萊似乎有些懷念這裏,走走停停,顧小夕極有耐心地陪著他。

江萊已經褪去了起初的單純和天真,卻而代之的是一種蛻變的成熟。是一種淡淡的疏離和距離,這讓他看起來有些難以接近。

按照顧小夕的理解,那是一個很老套的經曆,幾乎成了一個模式。

或許在顧小夕剛到這裏的時候,邵廷之和江萊還是一對感情不錯的戀人。

邵廷之那時候自然沒成為什麽明星,但是肯定沒有什麽正常收入。所以江萊即使是在收入不低的夜語上班也需要節省——當然,這也是顧小夕能喝上白粥和鹹菜的原因。

想來進入演藝圈也許也需要一些資金——從這方麵來說,魏又雪要比邵廷之幸運的多,畢竟魏家的黑錢多的需要來洗,那麽舀一小角來進入演藝圈也不是什麽難事。對邵廷之可不一樣,光是買飾品和衣服就是一筆相當大的消費,當然,正確的目的顧小夕不太清楚,但是可以肯定江萊是為了邵廷之來賣器官的。

就像所有悲情故事的結局,這個男人拋棄了為他做了那麽多事情的戀人。

顧小夕相信,邵廷之和江萊之間一定鬧的非常不愉快,要不然江萊也不會被送去療養院。

“怎麽了?”江萊的聲音讓顧小夕從沉思中反應過來。

“噢,抱歉,我走神了,”顧小夕笑了笑,按下了電梯向上的按鈕。

夜語的一至三層都是酒吧,再上麵是一些房間,或者一些有特殊用途的房間。

給客人用的電梯是不到這些樓層的,所以顧小夕和江萊所在的電梯的樓層有些是缺失的。

顧小夕帶著江萊到了七樓的房間,和服務台舀了鑰匙,把他送到了房間裏,並為他叫了點心。

江萊進了房間,把米色的風衣脫下來,然後躺倒床上,閉上眼睛。

顧小夕走過去坐在床沿上,坐了一會兒看到江萊沒有睜眼的跡象,自己伸了個懶腰,打算回自己房間睡覺去,明天再來看他。

他剛站起來,就被江萊拉住。

他有些驚訝地重新坐下:“我以為你睡著了呢。”

“還沒。”江萊睜開眼睛,顧小夕以前就覺得江萊很漂亮。

江萊的漂亮給顧小夕的感覺是那種很大眾的漂亮,你無法從他臉上挑出一點點瑕疵,無論是五官還是身體,都是最完美的樣子。

不過現在卻不一樣,很多人說經曆會改變一個人,顧小夕對這句話是雙手讚成。現在的江萊呈現一種淡然而沉靜的氣質。

他的眼神很淡,就像冬天的天空這樣幹淨和寂寥,顏色不深,就像現在的心。

他用了一個冬天的時間來讓心的傷痕結痂,然後才用這種麵貌出現在顧小夕麵前。

“謝謝你。”江萊輕輕地說。

顧小夕柔聲說:“你已經說過了。”

江萊點點頭,沒再說什麽,隻是看著他。

不管怎麽說,這個樣子也比那種封閉自我的樣子好的多,顧小夕站起來:“我想去休息了,明天的事明天再說吧。”

江萊點點頭,顧小夕便轉身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