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按照顧小夕的工資存兩三個月,付個首付也能買輛車了。
顧小夕抓著公交車的扶手一邊計算著。買了車也方便他跑來跑去,一會要去看母親,一會要去看阿姨,車費倒不算貴,就是轉車轉來轉去太費時間。
吃住都可以算魏笑語的,那麽剩下的工資用來還車貸,車子的開銷,以及各種支出夠是夠了,但是加上母親每個月的醫療費就不夠了。
想到這裏,顧小夕真是後悔,以前就想著花天酒地,不知道存錢,自己存款為零,再說存在醫院裏的錢也很少……
真是前世造孽……
下了公交車以後走了半個小時才到了以前住的地方。
房間裏依然沒有人。
顧小夕把唯一的窗戶上,被陽光曬地發白的深藍色窗簾解下來,從背包裏翻出淺藍色的窗簾掛了上去。
滿意地看著漂亮的淺藍色窗簾,在日光下泛出柔和的光暈。
像上次一樣,他把牛奶雞蛋什麽的放進了冰箱,小小的冰箱一下就滿了。
顧小夕拿著菜慢騰騰地走到走廊上的廚房裏去做飯。
今天是周末,阿姨不加班。
房間雖小,有些角落還是積滿了灰塵——這當然不是阿姨太懶,實在是沒有時間。
以前顧小夕在家的時候都是顧小夕打掃的。
雖然重生了之後,阿姨皺著眉頭說,做出來的飯菜和以前不太一樣,不過並沒有被阿姨放在心上。
顧小夕在整理牆角的大一堆報紙,這些大多是以前他讀書的時候留下的英語周報什麽的,在翻到其中一份報紙的時候,他停了下來。
那是他被魏笑語撞了一個月前的報紙。
上麵整版的都是描述一場車禍。
“富家公子深夜飆車,撞死無辜路人。”
報紙上的圖片是一張警察正在處理現場的近照。這篇報道詳細描述了整個事情的經過,但是並沒有指出肇事者是誰。報道甚至用簡圖讓讀者能更明白當時的情況。
死者是年僅二十八歲的青年,名字是葉秋生。
顧小夕緊緊攥著那張報紙,看到曾經那麽熟悉的名字,竟然有種眩暈的感覺。
這張報紙自然不是偶爾出現在這裏的,他出院以後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找來了當地的報紙,想到弄明白到底是怎麽回事。
可惜,報紙的消息並不全麵,在這一期以後,報紙就不再報導這件事情,輿論的力量完全被壓了下去。
顧小夕把報紙輕輕地放下,在椅子上坐了好一會兒。
看到報紙的那一瞬間,心髒是一種異樣的疼痛。那是一張描述自己死亡事實報紙,仿佛在提醒他現在的重生是多麽不可思議。
他的心一直跳著,誰能發現在他的年輕的身體裏是一個曾經死去的靈魂!
有那麽一瞬間他甚至無法找到呼吸。
是的,他可以淡然麵對曾經發生的事情,他以為他可以。有人說死亡是一種解脫,那麽他就是解脫了。從以前的身份裏,從以前的那些尷尬的關係裏解脫了,他現在有一個年輕的身體,有一份不錯的工作已經單純的背景和身份,已經挑不出任何毛病的經曆。
但是看到的那一瞬間竟然是無比的憤怒。
也許對葉秋生來說,因禍得福,擺脫了從前的種種可以重新開始,但是總該有人為這件事情負責,總該有人為這場死亡付出代價。
顧小夕的胸口不住地起伏著,腦子裏一片混亂。死亡的憤怒,生命的隕落,那種痛苦一直抵達靈魂深處。顧小夕的事情他管不了,但是自己的死亡讓他感到一種憤怒。
他的性格可以冷淡,可以漠視,但是這種直接的情緒反應卻沒有辦法漠視。
他深深地呼吸,然後從椅子上起來,將報紙一起疊起來,丟到外麵的垃圾桶裏,然後繼續打掃。
夕陽灑進房間裏,顧小夕忽然感到那一切那麽不真實。
仿佛他上一眼還看到燈紅酒綠的街道,下一秒就是間小小的房子。夕陽落在淺藍色的窗簾上,是異樣的靜謐。
顧小夕走到窗邊,趴在窗台上。
和他離開的時候一樣,這裏還是那麽擁擠和頹敗,一個生活簡陋的貧民區。
從他出院以後,顧小夕經常趴在窗戶上看著這一片建築群,灰色的電線將它無序地分割,肮髒的裏弄蜿蜒蔓延。
他以為這種生活會難以忍耐,可是比想象的簡單很多。
原來過去的生活那麽累,原來自己以前活的那麽虛偽,原來自己活得那麽虛偽還要裝作很快樂。
而貧窮,也不是那麽難以忍受。
暮色下,他看到阿姨的身影。
以前阿姨回家的時候,會習慣性的抬頭看一下窗戶,顧小夕總會在那裏等他。
雖然顧小夕離開了那麽久,但是阿姨還是保留著那個習慣。
她抬頭的時候看到了顧小夕,然後興衝衝地回到了家裏。
晚上是顧小夕做的晚餐,隻夠兩個人吃,也是一些家常菜。反正阿姨平時都是在廠裏吃的。
阿姨隻是念著以後東西不要買,錢自己留著,城裏消費大,物價高,如果有多的錢就存起來之類
的話。顧小夕笑著答應,一邊整理餐桌。
吃晚飯一起看電視,然後顧小夕趕在最後一班車前回了酒吧。
顧小夕剛洗好澡出來的時候魏笑語已經回來了。
“晚上好。”魏笑語把顧小夕拉過來摟到懷裏,低頭親吻他的頸項,沐浴液的香味讓人的精神放鬆。
“喂喂!”顧小夕推開他,“你欲求不滿啊。”
魏笑語很誠實地點點頭。
顧小夕白了他一眼去客廳看電視。
“今天去看阿姨了嗎?”魏笑語跟在後麵也進了客廳。
“嗯。”顧小夕應了一聲,打開了電視。
“阿姨還好嗎?”魏笑語走到吧台旁邊給顧小夕倒了杯百利甜,遞給他。
顧小夕看了他一眼,接過杯子,輕輕地搖晃一下,杯子裏發出冰塊輕微撞擊的聲音:“冰塊放多了。”
“多了嗎?”魏笑語蹭過來好奇地看著杯子,“我覺得差不多啊。”
顧小夕笑了一下,繼續看電視,手裏的杯子輕輕搖晃著,冰塊發出有節奏的撞擊聲。
“小夕,給我調杯酒吧?”魏笑語笑嘻嘻地說。
顧小夕看了他一眼:“抱歉,我還沒上班,我現在在病假中。”
“非得這麽小氣嗎?”魏笑語歎了一口氣,“好歹我也是你老板呀。”
顧小夕轉頭看魏笑語,俊美的臉,和混血兒特有的墨藍色眼睛。
心裏仿佛有根弦被輕輕地觸動了一下,從來沒有人這樣對自己,魏笑語是第一個。
“時薪三倍。”顧小夕放下杯子說。
魏笑語連忙點頭,顧小夕站起來朝他看一眼:“現在開始算時間。”
“好。”帶著寵溺的聲音很溫柔。
“酒量好嗎?”顧小夕輕輕地問。
“一般。”
“有想點的酒嗎?”
“Bloody Caesar。”魏笑語支著下巴說,“我聽說在美國和加拿大,Bloody Caesar血腥凱撒是評價一個好的調酒師的標準。”
顧小夕轉身去木格酒櫃上選酒:“討厭伏特加嗎?”
“不算討厭。”魏笑語在後麵說。
顧小夕在伏爾加的架子上選了Persovka,從冰箱裏拿出新鮮的番茄榨汁。
雖說是在房間內的吧台,東西和酒吧裏相比倒是一樣不缺。
顧小夕在旁邊的托盤裏拿出平底酒杯,將Persovka倒入裝有冰塊的酒杯,大約杯子的五分之一,剩下的五分之四是克拉瑪特(Clamato)果汁,再加入一點新鮮的番茄汁,裝飾上芹菜梗以後,推到魏笑語麵前。
“Bloody Caesar。”顧小夕輕輕地說。
魏笑語拿起杯子,杯子上因為溫度的差異而出現了細小的水珠。
“你真是什麽都會。”魏笑語看著顧小夕柔聲說。
顧小夕整理著吧台,輕輕得說:“沒聽說過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嗎?”
“你也太早了吧?”魏笑語說,“我在你那點年紀的時候,還在讀書。”
顧小夕衝他聳聳肩:“很多孩子會選擇在十八歲以後踏上社會工作,我不是特別的那一個。”
“因為家裏沒錢?”
“因為現實所迫。”顧小夕輕輕地說,顧小夕以前也沒有讀過太多的書,都是後來學的。
這個世界太現實,不是讀書就能解決一切問題的。
魏笑語喝了一口血腥凱撒:“你不想繼續讀書嗎?”
顧小夕搖搖頭,將酒瓶放到原來的木格上,剛榨好的番茄汁還剩半杯,他拿在手裏慢慢地喝。
兩個人就這麽靜靜的喝著手裏的飲料,偌大的房間裏隻有電視機的聲音。
顧小夕低頭看著杯子裏的番茄汁,和血液一樣艶麗的顏色。
他想起白天的那張報紙,彩印的圖片上能看到葉秋生衣服的一角。血液已經呈現了黑色,醜陋地蔓延開來。
他知道自己的血液顏色並不是那種漆黑的顏色,而是鮮豔的紅色。
他看著手裏的杯子,胃忽然出現一陣**,他拿著杯子靠在旁邊的吧台上。那種鮮豔的**仿佛散發出一種濃烈的血腥氣……
“小夕?”魏笑語詫異地看著倚在吧台上的少年。
顧小夕的臉色慘白,握著杯子的指節泛白,他剛想過去問問他怎麽回事——沒想到顧小夕將玻璃杯放在吧台上以後轉身就往旁邊跑。
魏笑語立刻跟了過去:“小夕!”他叫他的名字,看著他進了衛生間,他停下了腳步,接著就聽見嘔吐的聲音。
魏笑語很體貼地站在門外,一會兒聽到水聲,然後門被輕輕推開,顧小夕臉色慘白的站在了門口。
“原來你對番茄汁過敏。”魏笑語笑著說。
顧小夕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沒有理他走到了沙發上坐了下來。
魏笑語沒有坐在他身邊,而是坐在了沙發的扶手上,低頭看著顧小夕慘白的臉色。
他的眼睛是寂靜的漆黑,此刻呈現出一些濕意,他的皮膚很白皙,這會兒看起來有些蒼白。灰色的V領毛衣露出他欣長的頸項和纖細的鎖骨。黑色的頭發很柔軟,他有些虛弱地坐在沙發上,一隻手扶著胃。
魏笑語很有自製地移開視線,去廚房熱了一杯牛奶拿給顧小夕。
顧小夕愣了愣,接過魏笑語的好意。
骨瓷的牛奶杯,上麵是貓咪媽媽在照顧小貓咪。顧小夕沒有拿著杯柄,而是用手把杯子圍起來。
溫暖而不燙,牛奶的香味在空氣中彌漫開來,煩躁的情緒也隨之減淡了很多。
顧小夕喝了幾口牛奶,胃裏本來還微微有些抽搐,在衛生間裏已經喝過一些水,要不然胃裏沒有東西的話很容易嘔出血來。
“……謝謝。”顧小夕低著頭輕輕地說。
魏笑語伸手摸摸他的頭。他第一次覺得顧小夕還小。
他知道顧小夕隻有十八歲,他知道他隻是個孩子。但是他總是處處表現出他成熟的一麵,表現出他即使不需要任何幫助也可以獨當一麵,失去任何人都可以活下去的冷漠。
可是現在,魏笑語忽然覺得他還小,還是個孩子。
他摸摸他黑色的頭發,然後站起來轉身離開客廳。
經過吧台的時候,他把番茄汁連同血腥凱撒一起倒進了水槽,然後到廚房裏,想了想還是煮了點麥片粥。
太精致的東西魏笑語還做不來,粥倒是以前常做。
客廳的水晶燈的光芒是如此柔和,顧小夕窩在沙發裏,手裏捧著牛奶,有一下沒一下地看電視。
魏笑語不知道幹什麽去了,顧小夕把喝完的被子放在前麵的茶幾上。
他輕輕地歎了一口氣,明明隻是一杯番茄汁,居然還能因為這個惡心。顧小夕輕輕地搖搖頭,自己難道開始和女人一樣纖細了嗎……
魏笑語走過來,粥香讓顧小夕驚訝地抬起頭:“我不知道你還會煮粥。”
“那你可太小看我了。”魏笑語將托盤放下,“等會兒吃點粥再去睡。”
顧小夕抱著靠墊點點頭。
托盤上放著一碗粥和放在另一個碟子的荷包蛋。
剛才那一吐,真將晚上和阿姨吃的晚餐吐掉了,想想還真有些可惜。
“你的胃不好嗎?”魏笑語問。
“……偶爾會這樣。”顧小夕敷衍著說,雖然這次因為以前的經曆而嘔吐,不過看起來這個身體的胃還是不太好,偶爾還會胃痛,應該是以前沒有按時吃飯留下的結果。
“你應該按時吃飯的。”魏笑語坐在顧小夕身邊說。
“我不是沒錢嘛。”顧小夕拿過碗吃起粥來。
“店裏有提供自助餐吧?”魏笑語不滿地說。
“我說的是以前,”顧小夕一邊吃一點說,“以前都是等阿姨來了一起吃的,所以胃不太好。”
“你現在應該開始吃些養胃的東西,你太瘦了。”魏笑語支著下巴說,“身體的吸收能力肯定也不好。”
顧小夕聳聳肩膀:“你要能給我漲工資我就能吃的更好了。”
“現在還不夠嗎?”
“我不還要養阿姨嗎。”顧小夕用委屈的語氣說。
“你阿姨不是有工作嗎?”
“我打算存錢給她買個房子嘛。”顧小夕靠在沙發上,“順便自己買個車……”
“我不是說過,你和我上床,這些東西不都有了嗎?”魏笑語好笑地說。
顧小夕轉頭看他:“現在不就是嗎?”
“不要在字麵上挑毛病。”魏笑語挑挑眉說。
顧小夕笑嘻嘻地看著他:“打個商量吧,老板。”
魏笑語皺眉看著他:“你剛滿十八歲,雖然可以從事調酒師的行業,但是畢竟沒有考到職業資格證書,工資自然隻有別的調酒師的一半。”
“資格證書?”顧小夕好奇地問,“要什麽條件?”
“你要考嗎?”魏笑語問。
“我能考嗎?”顧小夕抱著抱枕興致勃勃地問。在他還是葉秋生的時候,的確有考過那個,但是那次考試隻是去考試而已,並沒有詳細了解報名條件什麽的。
魏笑語把手伸進外套的口袋,翻出一張紙遞給顧小夕:“報名表格,剛才就想拿給你。”
顧小夕接過表格:“助理調酒師?”
“嗯。”
“那調酒師呢?”顧小夕抬頭問。
“調酒師資格,你似乎也可以靠了,畢竟你有高中學曆了。”魏笑語說,“不過高級調酒師要等拿到調酒師職業資格證書才行。”
“噢,謝謝。”顧小夕把表格收下,“我都忘記還要考資格證這回事了。”
“以前考過嗎?”
顧小夕眼睛微微地眯起來:“怎麽可能呢,我才十八歲啊。”
魏笑語有一瞬間的錯覺,似乎顧小夕擺出一種誘惑的姿態。
他靠在沙發上,黑色的眼睛漆黑而沉寂,睫毛很長,垂下來是一種別樣的嫵媚,呈現一種慵懶的姿態,讓人心動。
魏笑語伸過手指輕輕撫摸他的臉頰,蒼白的皮膚因為剛才食物而漸漸恢複了血色。
他探過身去,在他唇上輕輕吻了一下。
顧小夕疑惑地看著他,魏笑語出現一種從未有過的緊張感覺:“……呃,晚安吻而已。”
顧小夕忽然露出驚訝的表情,看著魏笑語的身後。
“怎麽了?”魏笑語問,並轉頭向後看去,他聽見顧小夕輕柔的聲音。
“……下雪了。”
作者有話要說:關於血腥凱撒的介紹就米有血腥瑪麗多了,而且配方也有好多種。像Bloody Caessr甚至被戲稱為加拿大的“官方雞尾酒”。
我起先還以為克拉瑪特(Clamato)果汁,就是番茄汁,因為血腥瑪麗是直接加番茄汁的說……仔細看了資料才知道 Clamato汁其實嚴格的說,是Spicy Tomato Juice的一種。得名於Clam+Tomato,加入了蛤蜊的萃取物的番茄汁。(那不還是番茄汁~抓頭,加了蛤蜊的萃取物還是番茄汁吧……)
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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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loody Caesar是於1969年,一個名叫Walter Chell的加拿大調酒師發明的。最早的版本裏,使用的是番茄汁和搗碎的蛤蜊,後來蛤蜊才被直接加入進了番茄汁裏。
……我幹嘛一直糾結在番茄汁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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