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所謂金錢決定效率,所以效率的快慢,完全是建立在金錢的基礎上。

一個生動的例子就是魏笑語房間的吧台。

顧小夕進去的時候,完全看不出來吧台的位置原來是一個小餐廳的隔間。

他好奇地走進吧台,看到木製的酒架上擺放整齊的酒,已經一應酒吧調酒用具,不由再次感歎金錢的力量。

魏笑語坐在吧台前的巴凳上說:“你受傷的事情我沒有和你阿姨說,我隻是說你去……英國學習去了,她很高興。”

“可惜我並沒有去,”顧小夕歎了一口氣說,“我一直在病床上呢。”

“我們下次可以去,如果你身體完全恢複了,第二天我們就可以去。”魏笑語笑著說。

顧小夕看了坐在對麵的瘟神一眼,自從見到魏笑語,似乎生命就完全沒有保障,流血都能裝滿一個開水桶了。

也許命中相克指的就是這種情況?

顧小夕轉身從冰箱裏拿出百利甜,輕輕地倒在杯子裏,再倒上同樣比例的牛奶,杯子裏散發出淡淡的香甜味。他把杯子推到魏笑語麵前,自己又倒了一杯同樣的百利甜,加上了牛奶。

“身體不好的人要少喝酒。”坐在巴凳上的魏笑語忽然說。

“……那你為什麽要做一個吧台。”顧小夕斜眼看了他一眼。

魏笑語聳聳肩膀,沒有回答。

“……其實我一直很好奇,你是在哪裏學的調酒?”魏笑語看著顧小夕的側臉問。

水晶燈的光芒落在顧小夕年輕而精致的臉上,長長的睫毛仿佛承受不住光芒的重量而輕輕地垂著,顧小夕喝了一口百利甜沒有說話。

魏笑語皺皺眉頭,並沒有繼續問下去。

畢竟按照常理來說,這樣一個年輕的孩子,是怎麽樣學會那些專業調酒的技能,是怎麽樣能把那些配方記得滾瓜爛熟。

一個剛畢業的高中生是怎麽樣做到這一點的?

“……你真的叫顧小夕嗎?”魏笑語輕輕開口,話音一落,連他自己都驚訝自己居然問出了這樣的問題。

“當然。”顧小夕對他露出一個曖昧的笑容。

他當然是顧小夕,無論是指紋還是血液樣本,無論是長相還是別的什麽,他是顧小夕本人無疑。

當一個人的人生中所有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做成資料攤在魏笑語麵前的時候,他真的很難分辨出,眼前的顧小夕就是那個資料上的顧小夕。

他在學校裏是如何的隱藏才能顯得那麽單純無害,他是如何隱匿在人群中,不讓任何人發現他身上的不同?

“我聽說你在學校的英語很差?”魏笑語的手指輕輕地在杯沿上滑動,眼睛看著已經被牛奶融合的百利甜。

“啊,是不怎麽好,”顧小夕輕輕地回答,“英語課對我來說和天方夜譚沒有什麽區別了。”

“可是你卻認識那些酒瓶上的英語,在吧台上你也能和外籍客人用英語聊天。”魏笑語反駁顧小夕說。

顧小夕無所謂地聳聳肩膀,“因為我補習了。”

“那麽調酒呢?你可不比專業的調酒師差。”魏笑語立刻說。

顧小夕沉默了好一會兒,轉過頭看他,那雙黑色的眼睛沉寂得如同黑夜中的墓場。

顧小夕說:“總有些人對某些方麵比較拿手,也許我就屬於那一類。”他的聲音很輕柔而且極富耐心,“如果你覺得我危險,你可以開除我。”

“我不會的。”魏笑語忽然抓住顧小夕放在吧台上的手。

少年人特有的手,手指柔軟,指節纖細,上麵沒有因為時間而留下的痕跡。

顧小夕沒有抽回手,他用另一隻手拿起酒杯,黑色的眼睛仿佛專注地在看某個角落,又仿佛什麽也沒有看,然後一仰頭將杯子裏的酒喝完。

兩個人沉默下來,魏笑語有些後悔自己剛才問過的問題。雖然那些問題一直放在自己的心裏,不過事實上,他並沒有打算拿出來問顧小夕。他正在思索剛才的口氣裏是否帶著嚴重的質問語氣。

顧小夕卻開口了:“對了,你妹妹是幹什麽的?”

魏笑語很高興顧小夕問的不是自己的哥哥魏笑謙,畢竟殺手集團負責人的身份說出來似乎有些尷尬。於是他笑著告訴顧小夕:“我的妹妹是個演員,家裏的人一直覺得她給我們家丟臉了……不過她似乎對這個職業情有獨鍾,今年過年的時候還和家裏大吵了一架,搬出去住了。”

顧小夕在以前真沒有聽說過魏家有個女兒,所以魏笑語以前說起有個妹妹的時候,倒挺驚訝的。

像魏家這樣曆史悠久的家族,教育出來的女性應該也是非常出色,沒想到會去做……呃,演員。

演藝界中的黑幕要比想象的更多,那個地方可不比黑社會裏幹淨。

當然,魏家如果涉足演藝界的話也沒有什麽奇怪的,不過聽魏笑語敘述起來,似乎又不是那麽一回事。

顧小夕的好奇心一下子被挑起來:“聽起來你妹妹很任性?”

“我覺得世界上沒人比她更任性了,”魏笑語難得歎了一口氣,“她覺得這個世界就是為她一個人轉的,過段時間還要在酒吧開舞會。”

“聽起來倒是不錯。”顧小夕點點頭,“她的經紀人呢?”

“沒人敢做她的經紀人,所以她自己又擔任了經濟人。”魏笑語歎了口氣,“我的父親差點被她氣死,我和哥哥覺得,能讓那個老頭子露出那種表情的可能隻有我妹妹了。”

“……真是令人驚訝。”顧小夕挑了挑了眉。

“是啊,照我家老頭子的想法是想將她嫁到國外,不過現在看起來,這個已經成為遙遠的夢想了。”魏笑語笑起來,仿佛覺得自己父親氣急敗壞的樣子很有趣,“當然,事情過段時間就會回到軌跡上吧。”

“什麽意思?”

“……魏家的孩子可不能太任性。”魏笑語輕輕地說。

房間裏的氣氛甚至發生了微妙的變化。也許這就是暴發戶的孩子和貴族的孩子的區別,越古老的家族的子嗣,負擔的東西也更加多,容不得太多的任性。

“……我困了。”顧小夕打了個嗬欠,把魏笑語的空杯子也拿過來一起洗了,然後轉身去浴室洗澡。

當然,顧小夕拒絕共浴,所以他出來了以後才讓魏笑語進去洗澡。

浴室的門是磨砂玻璃的門,顧小夕站在鏡子前吹頭發,一抬眼就能看見那扇門。

裏麵有柔和的燈光,魏笑語的影子映在玻璃門上。他能看到他每一個動作,顧小夕不由地嫉妒,這個男人的身材真夠不錯的……

他把頭發吹幹以後趴上了床,睡衣是魏笑語早就給他準備的,尺寸很體貼,床也大的很體貼……

當然這麽大的KING SIZE 再多兩個人也不會嫌擠。

顧小夕伸手摸了一下,非常的柔軟,但是又很有彈性。簾幔垂下來,給房間增添了一份曖昧的氣息。

想到魏笑語曾經在這張床上做過什麽,顧小夕心裏就有些不舒服。他不想睡在這裏,不過又沒有辦法——至少在來這裏前得出的那個結論告訴自己,不要再引起他的興趣了。

顧小夕歎了一口氣,慢慢地蹭到床上去。雖然是冬季,但是房間裏開著空調,所以也不覺得冷,被子也不是很厚,蓋著很是舒服。

浴室的門忽然打開,然後顧小夕聽到腳步聲,他轉過身看到魏笑語站在床邊。

不知道是不是燈光的關係,魏笑語看上去要比平時柔和很多。

雖然魏笑語平時總是一副笑著的樣子,黑色的長皮衣也很配他,但是總給人一種拒人的冷漠感。現在……呃,光著身體,似乎讓人覺得容易親近多了——即使,現在他看上去是一副誘惑+邀請的姿態。

魏笑語隻在下半身裹了條浴巾,黑色的頭發還沒幹,一顆水珠反射著水晶燈柔和的光芒,然後落了下來,被柔軟的毯子吸收。

顧小夕隻是望著他,沒有說話。

他的皮膚很白,而且健康,並沒有因為一副懶骨頭而疏於鍛煉。他的腹肌漂亮地讓顧小夕嫉妒,身上沒有多餘的贅肉,優雅的線條從上而下,不禁讓顧小夕感到自卑。

顧小夕雖然命令自己轉過頭,不過眼睛卻不由自主地往下瞟。他能看到他筆直而修長的腿,膝蓋以下被床遮蓋住。他的眼睛就落在他平坦的小腹以下的位置。

那裏雖然被浴巾蓋著,但是……或許是燈光打的不錯,他能看到微微的隆起……

顧小夕感到呼吸有些急促起來,臉上的溫度似乎也比平時高,於是他迅速地轉過頭,背對著魏笑語。

後者剛掀開被子的一角,顧小夕便叫起來:“把頭發吹幹了再上床。”

魏笑語嘟囔了一聲,顧小夕就聽到了離開的腳步聲,魏笑語應該去吹頭發了。

顧小夕睡在床上,困惑地皺了皺眉頭,照理說自己不應該這樣欲求不滿,不過現在的身體是十八歲的少年人,正在青春期——所以也沒有什麽不正常的吧……

顧小夕閉上眼睛不去想那些事情。他閉上眼睛以後聽到魏笑語的腳步聲,感覺到床鋪因為他的重量而輕輕地下陷。

他聽到魏笑語輕輕地叫他的名字,他沒有應聲,然後一雙手伸過來將他摟到懷裏。

溫暖而又讓人覺得安全的懷抱,顧小夕想,如果這個時候,自己拿把槍抵住魏笑語的頭,他會是什麽表情,他還能那樣臨危不亂嗎?

他能聽到他的心跳聲,穩定而健康,有種讓人放心入睡的節奏……

顧小夕醒來的時候已經快到中午了,窗簾沒有拉開,所以整個房間暗暗的,旁邊的男人已經離開了,看樣子也是剛走不久。

他躺在床上沒有動,他已經很久沒有做夢了,已經有很久沒有夢見以前的事情了。

他眯起眼睛,似乎有很長一段時間,他連自己到底是誰都不知道了。

葉秋生死的時候是在秋天,剛過了二十八歲的生日,然後過馬路的時候就被車撞死了。

二十八年並沒有什麽特別的回憶,但是又覺得那些回憶非常可恥。

二十八年並不長,也許人生感悟比不了那些七老八十的人,但是他總是有些感悟的。

比如說,什麽事情都不能太相信,要不然被傷害的隻能是自己。這就像一種賭博,你把整顆心放在那種信任上麵,一旦被背叛起來就是格外的慘烈。

比如說,這個世界什麽都需要錢,母親的生命就是靠金錢來延續,盡管醫生司徒尚嵐告訴過他,母親可能永遠都不會醒過來了。可是這個世界上,母親已經是和他唯一有血脈的親人,他不想那麽孤單。即使是個植物人也好,即使她什麽話也不能說。

或者再比如說,這個世界上靠道德維持的責任太脆弱了,比如自己的父親。那個男人帶走了所有的錢,和另一個女人走了。走了就再也沒有回來,等待也變得格外的漫長,然後發現母親的那句“也許再等等就會回來了”竟然那麽殘忍。

當然,人活了一輩子,總會有心動的時候。

一個可愛漂亮又單純的女孩子,她雖然很窮,但是非常的固執,那是葉秋生自己身上從來找不到的品質。他稱它為“堅強”,覺得那是比錢更值錢的東西。他資助她讀完大學,但始終沒有和她說過自己的職業。

“在想什麽?”魏笑語忽然湊過來。

顧小夕嚇了一跳,才發現魏笑語根本沒離開這個房間。

“在想什麽?”男人又問,墨藍色的眼睛盯著他,專注地像個獵人的眼神。

“……我的隱私權。”顧小夕轉過臉,不去看那雙眼睛。

“我猜猜?”魏笑語發出輕輕的笑聲。

顧小夕轉回頭,用古怪的表情看著他:“我的表情有那麽明顯嗎?”

魏笑語靠在墊子上,開口說:“你總是有些缺乏表情,我覺得一個孩子不能總這樣,你知道,捉摸不透的小孩很不討喜。”

“那可真是太好了,”顧小夕迅速說。

魏笑語無所謂的聳聳肩膀:“你知道嗎,你看上去很冷漠,很讓人捉摸不透,拒人千裏之外,似乎充滿一種神秘感……”魏笑語忽然一翻身將正準備起來換衣服的顧小夕壓在身下。

那雙黑色的眼睛還是一片沉寂,似乎裏麵什麽也沒有,又或者是融合了五彩斑斕後的黑色。魏笑語一字一句地說:“可是,我卻覺得你非常的坦率。”

顧小夕愣了愣,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隻是呆呆地看著魏笑語墨藍色的眼睛。

“你活的很率直,不喜歡的就拒絕,喜歡的就親近,覺得好的就要,不好的不要。有人會覺得你隱藏的太深,可是我卻覺得你很率直,我很喜歡。”魏笑語壓在顧小夕的身上溫和地說。

魏笑語說的話是連顧小夕自己都沒有想到的。

事實上,他並沒有去思考這個問題,大部分時候,他總是想自己千萬不要再過以前的生活。

以前的生活太虛偽,紙醉金迷,所有的錢都是炫耀的資本,似乎對自己來說,虛榮就是生活的全部。

而在現在,他一直在拒絕誘惑,想活的和以前不再一樣。也許那並不稱為坦率,也許自己隻是想過另一種生活。

不太累,不太虛榮,不需要以別人為主,不需要有太多的錢。

隻是想有一份自己的職業而已。

“小夕?”魏笑語的手指伸過來撫摸他的睫毛。

顧小夕露出疑惑的神色。

“你哭了。”魏笑語說,他的手指輕輕地撫摸他的眼角,眼淚在皮膚上劃出淡淡的痕跡。

魏笑語說:“我在你這樣的年紀才不會多愁善感。”

顧小夕將身上的男人推開:“我隻是被你壓的喘不過氣來了而已,我肩膀上還有傷。”

魏笑語挑挑眉。

顧小夕掀開被子準備起來,魏笑語坐在床上看他:“今天準備做什麽去?”

“我去看阿姨。”顧小夕輕輕地說。

“我讓人送你去。”魏笑語說。

顧小夕伸了個懶腰:“用不著,我自己去。”

“你擅長拒絕別人,而且很直接,”魏笑語不滿地說,墨藍色的眼睛瞪著顧小夕。

顧小夕無所謂地聳聳肩膀:“因為這個世界上的好意太少。”

是的,這個世界上的好意太少,所以顧小夕要拒絕那些大多數的好意。

當然,他之前想過也許自己的迎合可以在一段時間以後讓魏笑語失去興趣。

但是剛才魏笑語的話又讓他覺得自己應該和過去徹底不同,包括那些手段。

雖然說魏笑語是個麻煩,但是比起很久沒見的阿姨來說,顯然去探望一下阿姨更重要。

作者有話要說:啊~這兩天太忙了>

不過……這個月的交稿期似乎還剩下半個月~但是瓦還一字木動……我會堅持更新的~拍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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