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仁至義盡
謝夙卿自然地上前去給他磨墨，一邊笑道：“回皇上，奴婢是聽見梨貴人身邊的那位茯苓姑娘講了一樁奇事，這才不由得發笑，忍不住便聊了起來，還望皇上恕罪。”
皇帝瞪她一眼：“你出去偷懶還有理了？竟然還要朕寬恕你，你說，你自己都出去幹什麽去了？”
謝夙卿隻笑盈盈地看著他不說話。
皇帝心中也有些奇了，便笑道：“究竟是什麽樣的奇事竟然讓你在外麵磨了這許久？說來也讓朕稀奇稀奇？”
謝夙卿道：“皇上博覽群書，見多識廣，定然是聽過許多稀奇事的，這一點小事皇上定然也是不在話下的。隻是臣粗鄙，不曾聽過，所以才多問了幾句，還望皇上恕罪。”
皇帝失笑：“你這小妮子怎的這般油嘴滑舌？當初你可不是這樣的，怎麽現在倒是油滑起來了？說罷，是不是小李子將你帶壞了，竟然越發不老實起來了！”
謝夙卿連忙謝罪：“臣可不敢這般，臣所言句句出自肺腑，還望皇上明鑒！”
皇帝不甚在意地揮揮手：“得了，快別賣關子了。”
謝夙卿也不再遮遮掩掩地道：“是，皇上。前些日子臣在梨貴人宮中等待皇上的時候，一位梨貴人身邊的侍女給了臣一塊糕點，臣覺得甚是美味，便讚了幾句梨貴人這裏的小廚房真不錯。然後那侍女便告訴我那是她自己做的，臣當時便又讚了幾句。今日見著了梨貴人身邊的另一個侍女便突然又想起這糕點來了，一時嘴饞得緊便想著等下午換班的時候去討上一口吃的，便問了問那位侍女最近可忙，結果皇上您猜怎麽著？”
皇帝眯了眯眼睛，接過話頭來：“怎麽著啊？”
謝夙卿也不吊著他的胃口了，道：“結果那侍女說根本沒這麽個人！可那日臣分明見到了她，還親耳聽見她說自己名叫安慧，還看見她伺候著梨貴人，還親口嚐了她的糕點，可是今日一問卻根本沒有這樣一個人，這不是一樁稀奇事嗎？”
謝夙卿信口胡謅著，眼睛卻緊緊地盯著皇帝，看著他的反應。
皇帝聽見她這樣說，也沒多大反應，不知想了些什麽，輕輕地眯起眼來望著不遠處的雕鏤花窗和嫋嫋升起的輕煙。
謝夙卿趁熱打鐵地說：“臣自幼愛讀鬼神精怪的書，聽見這事兒的時候便忍不住想是不是碰見什麽稀奇古怪的精怪了也說不準，想想又覺得可笑。皇上可是真龍天子，是有紫微星庇佑著的，皇宮之中龍氣這般盛怎麽可能會讓精怪們進來了？便是進來了，那個妖精是為了來侍奉梨貴人來的？這般想著，臣便覺得好笑了，這才不敢和皇上說的。”
皇帝嗯了一聲，隨即便笑道：“你這小妮子，竟然成日想著吃食！得了好吃的竟然還自己獨吞，你說你是不是該罰！”
謝夙卿聽他不曾提及安慧，就知道皇帝大概的想法是什麽了，不由為這位香消玉殞的宮女哀歎一聲，麵上卻不露半分哀戚，笑道：“皇上，臣可不曾獨吞啊！上一次臣便問她討多餘的糕點了，她卻不曾多給，隻說是新做的都吃完了。所以臣想著這一次先過去嚐一嚐，是不是和上一次一般美味，順便給她些謝禮。若是還是那般好吃，臣便要帶來一些給皇上品嚐，到時候成就了一段良緣也未可知啊！”
皇帝聞言本來是似笑非笑地看著謝夙卿的，聽見最後一句不由笑了起來：“你這狹促鬼還真是油嘴滑舌得很！朕可要好好罰罰你，今日便罰你不許吃糕點，看饞不饞死你這小鬼！”
謝夙卿吐吐舌，一副不情不願的模樣在皇帝身後站定了，又和皇帝插科打諢了幾句，許是皇帝覺得沒意思了，便又打開奏章批閱起來。
謝夙卿心中卻想，這皇帝許是想要慣著梨貴人吧，所以才這般……謝夙卿雖然不怎麽特地關注朝政，但是謝夙卿卻也知道朝上的風雲詭譎。
皇帝已經四十歲了，一個皇帝，一生之中可以做很多不好的事，許是驕縱的許是幼稚的許是獨裁的許是暴戾的，這些都無關緊要。
而一個皇帝最想要做的，便是能有自己的功績流傳後世，能夠萬古流芳。
皇帝已經四十歲了，很快他的生命就將走完，他開始莫不及待急不可耐地想要做出些什麽來，最好的方式來證明自己的便是征戰了。
用那些能夠握在手中的土地來證明自己的功績，來證明自己有多厲害。
這樣的想法導致朝中武官越發吃香起來，今年便是皇帝決定征服蠻子的第一年，戰線拉得並不長，但是卻很需要用兵的好手。
而梨貴人的父親恰好是一位驍勇大將軍，小小一個四品官卻能在戰場上發揮巨大的作用，這已經是很難得的了。
更難得的是，他對於戰事很有自己的一套想法，用兵也是極有經驗的。隻是為人耿直，並不太能適應官場，所以這麽多年下來才不過是個四品官。
所以他一開始並沒有給梨貴人太大的恩典，因為她父親隻是個四品官。
所以他在知道了梨貴人的草菅人命之後權當不知，因為她的父親是他需要的人，動她不得。
謝夙卿想明白了，也就不再想著要試探皇帝了，隻是心中難免有些悵然。
那位安慧倒是真的很喜歡那侍衛的，一直到死都不曾吐露自己和那侍衛的私情，隻是可惜有情人終究不能成眷屬。謝夙卿難免由他們又想到自己身上去，當年她和邱赫豈不也是如此？
當年若是她也落入了像安慧的這般境地，隻怕也是和她一樣傻的，便是自己被活生生地打死了也不會生起一絲一毫背叛他的念頭。這就是年輕而又固執的愛情啊，永遠是這麽天真而澄澈，隻可惜那些終將會變成一抔黃土。
謝夙卿心中感歎，到底還是將這件事給壓住了，不再去想。
隻是她似乎已經忘記了皇帝對她的心思，這麽些天來看著皇帝和後妃之間的種種，竟然不記得當初皇帝是用什麽樣的眼神看的她。
這之後短暫的和平到來，宸妃深居宮中不怎麽出來走動，皇後被禁足在殿裏不讓出來，梨貴人因著這件事也被皇帝又幾分厭惡，不太常去梨貴人處了。
梨貴人頗為不解了好幾日，卻不知究竟是什麽原因，隻當是自己什麽時候得罪了皇上，還想了好幾招要把皇帝的心思給攏回來。
茯苓開解道：“娘娘，後宮之中榮辱盛衰是最正常不過的事，娘娘千萬擺正了心態，莫要成了下一個眉嬪啊！”
茯苓這話本意是好的，無奈她雖然忠心，卻不會說話，好心好意說出來卻偏偏不倫不類，梨貴人聽見這話果然惱了，一個巴掌扇了茯苓一臉，將她險些扇得暈了過去，怒氣衝衝地道：“你這丫頭安得什麽心！竟然敢這樣咒本宮！本宮是什麽人你將本宮和那眉廢人相比！”
越說越是憤怒，再加上近來皇帝不曾來了讓她越發暴躁了，手下便沒了輕重，一下一下把桌上的東西沒頭沒腦地往茯苓身上摔，最後竟然將一個香爐摔到了她的臉上。
茯苓不停地求饒，突然尖叫了一聲，往地上拚了命地打滾。
梨貴人也被她這樣子嚇了一跳，猝不及防地往後退了兩步，望著地上不停打著滾的茯苓。茯苓又哭又叫，偶爾翻過來的間隙梨貴人就看見她雙手緊緊捂著的臉上滲出鮮血來，當下也有些慌了，高聲喊道：“來人啊！快來人啊！”
外麵呼啦啦地進來了幾個太監宮女，瞧見殿內的情景也嚇得不輕，像看著魔鬼一般看著梨貴人。
梨貴人見到他們的目光不禁又憤怒又慌張，聲厲內荏地喝道：“看什麽看？是這丫頭侍奉不周到，還自己碰翻了香爐，實屬自作自受！還不快把人拉出去，放在房裏是好看還是怎麽著啊？”
眾人瑟瑟縮縮戰戰兢兢地將人抬走了，末了還沒人敢多看這狠辣的梨貴人一眼。
梨貴人站在原地，越想越是氣的很，伸出手便將桌上的東西統統掃到地上去。
眾人不敢再梨貴人麵前怎樣，但是在她的背後卻是百般咋舌。
這樣一個外貌甜美可人的女子竟然這般囂張跋扈，草菅人命也不在話下，仔細說來竟然還比當年那眉嬪還要惹人恨。
可就是這樣的人得了皇帝的恩寵，在皇帝麵前那叫一個溫柔善良樂觀開朗，惹得皇帝對她是念念不忘。
皇帝這廂對她終於淡了下來吧，她就開始不甘心了，將氣都往下人身上撒，一個勁兒地泄憤。
眾人雖然身份低微，但是若鬧將起來那也是不可忽視的一股子力量。
更何況這梨貴人根本就不得人心，很快宮中便對她議論紛紛，甚至連當初她賜了安慧一丈紅的事也傳得是滿宮皆知，實在是可笑。
謝夙卿聽說了這許多事之後反倒不急了。
皇帝在公眾是有自己的耳目的，用不著她來擔心這個了。
當初要幫邱赫打聽這件事就已經算是仁至義盡了，當時自己的選擇果然是正確的，這不爭氣的梨貴人將事情爆了出來反而是在幫她，現在她也算得上是旁敲側擊過這件事。
謝夙卿滿心歡喜地將茶端進去給了皇帝，卻對上了皇帝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