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280章

馬車緩緩的移動著,莫錦玉抬眼瞧著雪蘭,露出一種慘淡的笑意:“雪蘭姑娘,多謝你了,今兒個若不是你,隻怕錦好……侯夫人說什麽都不會幫我的。舒殢殩獍”

雪蘭輕歎一聲:“四小姐,你明知道夫人與莫家的事情,怎麽還……”

莫錦玉的臉色慘淡的如同白雪,淒慘的笑了起來:“我若是還有半點法子,也不會來找你們夫人……莫家沒了,父親母親沒有,我……”

雪蘭同情的點了點頭,卻不知道怎麽安慰她。

馬車裏一片寂靜,半響之後,莫錦玉瞧了雪蘭一眼,眸光浮動,輕聲道:“雪蘭姑娘是個心善的,將來定然會有好造化,不像我,落得這般的下場。”

雪蘭聽了這話,眉頭微皺了一下,才幽幽地說道:“能有什麽好造化,左右不過是伺候人的。”

莫錦玉眼中一道暗光閃過,睫毛微顫,輕聲道:“這可說不得,雪蘭姑娘人長的好,這心地也好,誰知道日後會有怎樣的機緣?”她欲言又止,神情有些奇怪,落在雪蘭的眼裏,就有些好奇。

“四小姐有什麽話盡管說,雖說現在夫人與四小姐走得不算親近,可是四小姐與夫人到底是……有什麽話,不能對婢子說的?”

莫錦玉聽著這話,情緒似乎有些激動,一把抓住雪蘭的手:“這話,我也不知道到底該不該說,不過雪蘭姑娘說的是,到底我和你們夫人是……”

她身子往雪蘭這裏靠了靠,壓低聲音道:“我今兒個去你們府裏,聽到一則流言,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說是……說是……那葉氏傷了錦好……侯夫人的身子,這輩子怕是難有子嗣了。”

雪蘭神色一怔,像是被這消息驚到了,心頭卻是一跳:夫人傷了身子,無法有子嗣,若是她成了侯爺的妾室,生下兒子,那麽……

她搖了搖頭,甩去腦中的那個突然冒出來的想法。

莫錦玉將她的神色看在眼裏,嘴角勾出一道冷冽的弧度,卻輕柔的笑了起來,細聲慢語道:“若是這消息是真的,可如何是好?侯夫人現在顏色正好,侯爺自然寵著,可是沒有子嗣傍身的正室,可如何在內室立腳?色衰而愛馳,這樣的事情,還少嗎?”

她像是一個全心為妹妹考慮的姐姐,細細的替錦好想著應對的法子:“若是我是侯夫人,就從身邊選個貼心的丫頭伺候侯爺,日後若是得了子嗣,就抱在身邊養著,這樣日後也能有所依靠。”

她說到這裏,叫了聲:“雪蘭姑娘,你說呢?”

雪蘭魂不守舍,在她叫了第三遍的時候,才回過神來,擠出一抹笑容,道:“呃,什麽?”

莫錦玉笑了起來,笑容裏多了幾分不易察覺的得意:“沒什麽。”

……

雲燕一直守在屋簷下等著雪蘭,夜色如水,夏日的夜風燥熱的讓她心裏生出幾分不耐來,直到看到雪蘭的身影出現在院門前,她才輕手輕腳的迎了上去,拉著她在一旁的假山後麵說話。

“雪蘭,你到底是怎麽想的?明知道她以前是怎麽對待小姐的,怎麽還上趕著要送她回去?你明知道小姐不想再和她扯上什麽關係,卻還枉顧小姐的意思,你說,你這麽做,到底是為什麽?”

雪蘭道:“我就是瞧著她挺可憐的,莫家沒了,她好好的一個小姐,淪為妾室不說,現在連個依靠的人都沒有。”

雲燕冷笑:“當初是她自個兒墊著腳尖,要嫁進葉府的,好好的正室夫人不做,上趕著要做什麽平妻,什麽平妻?說到底上頭壓著一個正室,還不是個妾?路是自個兒選的,她種什麽因,結什麽果,有什麽好可憐的?”

雪蘭覺得雲燕的話,字字帶刺,麵色一白,叫了起來:“做妾怎麽了?難道做妾就沒法子見人了,那麽這世間怎麽會有這麽多做妾的女子?男人三妻四妾,原本就是正常,我看雲燕你是跟在夫人身邊久了,連這世間的規矩都忘了。”

雲燕瞥了她一眼,冷冷的說道:“我說莫姨娘,你激動什麽?我沒說做妾的女子就都該死,可是既然選擇了做妾的這條路,就該知道這意味著什麽?莫姨娘,她成了妾室,被正室壓著,那是天經地義的道理,怎麽能闖進威遠侯府來求助,難不成,她一個妾室,還想壓著那正室夫人一頭不成?”

雪蘭囁嚅著:“我沒激動。我就是覺得做妾……也沒什麽不好的。”

她躊躇著,說道:“前些日子,顧嬤嬤找我,問了我日後的去向,我聽那意思,似乎要……”她舔了舔唇:“雲燕,我娘說,現在外麵的世道很不好,像我們這樣身份,年歲又大的,出了府難免會惹人閑言閑語的,與其白擔了名聲,還不如坐實了,就留在侯爺身邊伺候,還能永遠的跟著夫人……”

雲燕睜大眼睛看著眼前的女子,這還是當初那個有些懵懂,有些天真的雪蘭嗎?

時間果然是最大的敵人,將人變得滿麵蒼夷。

她眨了眨眼睛,咽下滿心的酸澀,黯然的說道:“可是做妾室,總是一輩子抬不起頭來,哪裏比得上正頭夫妻來的好?”

雪蘭想著馬車上從莫錦玉聽來的消息,心下遲疑了一下,紅著臉道:“我娘說,若是能生出兒子,其實也是一樣的……”到底將錦好傷了身子,生不出子嗣的話,藏在了舌尖。

雲燕聽得眼皮子一跳,努力壓著怒氣,道:“你別聽你娘胡說,這做妾室的,就是生出兒子那也是主母的,哪裏輪得到妾室們管教,孩子是誰養跟誰親,到時候,還不是什麽都沒有……”

雪蘭卻打斷雲燕的話:“我娘說過,隻要得了爺的寵愛,主母也是無話說得,更有些主母生不出孩子,將妾室的孩子抱在自個兒的身邊養,為了給孩子臉麵,還會抬舉妾室,抬成平妻的都有……”

雲燕聽得心頭的怒火直往上冒,終於控製不住自個兒的脾氣,也不再存了勸雪蘭的心,這丫頭被豬油蒙了心,哪裏還聽得見人勸。

她冷哼一聲:“聽你這話的意思,難不成你還想越過夫人,得了侯爺的專寵不成?”

雪蘭低著腦袋,一句話不說,不過那意思卻很明顯。

雲燕氣的伸手推了她額頭一下:“你真是魔障了,侯爺與夫人感情怎麽樣?別人不知道,你還不知道,豈是能有別人插腳的餘地,我看你還是死了這份心,好好的找個人家嫁了,以夫人與我們兩的情分,這陪嫁的自然少不了,不缺金銀,不用看主母的臉色,做個正頭夫人,那才是正經的想法。”

雪蘭頭顱微微一側,避過雲燕的手指,卻依舊低著腦袋,就是不肯應雲燕的話。

她這是鐵了心,要一條道走到黑啊。

半響之後,雲燕嘴角泛起苦澀的冷笑:“人各有誌,我也不勸你了,隻是咱們姐妹一場,我奉勸你一句,別到最後,耗盡了與夫人的情分,落得個竹籃打水一場空……夫人是個好脾氣的,可是你也別忘了,夫人是主,咱們是奴,規矩在那裏……”

雪蘭此時卻忽然抬起頭來,看著雲燕回了一句:“是,咱們是奴,一輩子做不得主子,難不成一輩子安安心心做奴才,那就是規矩。”

她眨了眨眼睛:“大家都是爹娘生的,憑什麽我們一生下來,就是奴才命,注定要伺候別人。夫人是人,我們怎麽就不是人了,論長相,夫人又比我們高多少……我總要為自己,為日後的生活打算打算……我不過是想要過的好一點,想要日後的孩子,不再做人奴才……我這麽點要求,過分再哪裏?”眼神之後,隱隱有著不甘。

雲燕氣的身子發抖,卻張口結舌,說不出一句話來:敢情,她還有理了。她這點要求不過分,可是不該將主意打到夫人和侯爺的身上來,夫人是什麽人,這些年,對她的好,她都忘掉了不成,還是她的良心都喂狗去了。

雪蘭卻是少有的強悍,一改往日的溫和,毫不畏縮的與雲燕對視,一副無愧於心的樣子。

罷了,罷了,既然事情如此,她還能說什麽?

這個雪蘭早已經不是她記憶中的那個雪蘭了。

雲燕搖頭,看了雪蘭一眼,轉身離去,步伐不見絲毫的淩亂,剛直的背影,孤傲中卻透著幾分傷感。

雪蘭看著雲燕的背影,咬著唇,緊握著雙手,卻昂著頭,沒有半點軟化的跡象。

深深的吸了一口氣,仰頭看了一眼皎白的月亮,再深深的將胸中的鬱結之氣排除,跨著大步,往錦好的屋子行去。

一個人走在院子裏,夜深風燥,臉上的肌膚被暖暖的夜風吹的有些發幹,臉上的表情都有些控製不住一般,她極力調整麵上的肌膚,好一會兒,才不那麽僵硬。

整個院子這一刻似乎隻有她的腳步聲微微的響著,沉悶,厚重,一步一步,不像是落在地上,而像是落在心頭。

到了錦好的門前,她伸手拍打了自個兒的臉頰,想要再見錦好的時候,盡量讓表情自然些——雪蘭沒有忘記她離開時,錦好那深沉的目光。

隻可惜她回來的太晚,早在金翰林讓阿寶傳了信回來,說是留在宮中伴駕,錦好也就洗洗睡下,等到雪蘭進屋,雲燕神色冷淡的讓雪蘭自個兒去睡下。

今日是雲燕值夜,雪蘭就是滿腹的話,想跟錦好說,也值得咽了下去。

打發走了雪蘭,雲燕靜靜地躺在外室的小榻上,透著隔紗,看著錦好,聽著她平和的呼吸聲,心裏不知道怎麽就為自家的夫人心酸了起來。

夫人以誠待人,怎麽就養出了一個白眼狼來。

雲燕心中有事,自然睡不著,躺在床上好長時間,卻是一點睡意也沒有,更不敢胡亂的翻身,生怕影響了錦好,隻得睜著眼睛,直愣愣的看著頂上繡著話的帳子。

也不知道雪蘭是什麽時候生出這樣的心思的。

她自小就在街頭乞討,什麽樣的事情,沒聽說過,所以對這錦衣玉食,金銀珠寶的生活從不曾眼熱。

榮華富貴都是假的,該什麽命,就是什麽命,她和雪蘭能有今天的體麵,都是夫人的恩典,可是……

她不由得低低的歎息了一聲,到底是一起長大,這麽多年的情分,如今卻要分道揚鑣,說不難受黯然,是假的。

怒其不爭啊!真想劈開雪蘭的腦袋看看,裏麵是不是裝的豆腐渣。

“你想她做什麽?路是自己選的,會有什麽結果,她自己擔著就是,你一沒拿刀逼她,二沒拿錢誘她,有什麽心難安的!”

靜靜的夜色中,月光皎白,錦好的聲音清淡如歌,輕輕的在夜色中綻放,就如同夜色中綻放的曇花般靜美。

雲燕雖然沒有看見錦好的臉,可是這一刻她能想得出她臉上的表情,一定是雙目微微眯起,唇線微挑,說不出的冷然淡漠。

是啊,每個人的生活每個人自己負責,她何必替雪蘭擔心,畢竟人家已經想的好好的了,她又何必再操心。

主仆二人誰都沒明說,那個她是誰。

翌日清晨

錦好用了早飯,雪蘭殷勤的伺候著,隻是這份殷勤之中帶著幾分迫切的討好,落在錦好的眼中,眼底的眸光寒意漸漸的重了起來。

拖不得了,拖來拖去,拖成仇,就今兒個將這麻煩解決吧。

錦好接過雪蘭的帕子,細細的擦了擦嘴,眼角含笑道:“雪蘭做事越發的仔細了。”

雪蘭往日裏也沒少受錦好誇獎,可是今日的誇讚,卻讓她尤為高興,臉上笑開了話,道:“還不是夫人教的好。”

錦好笑了起來,忽然出聲感歎道:“世事難料,誰曾想轉眼間,我都成了夫人。”

她抬頭看向雪蘭,柔聲道:“雪蘭,你和雲燕年歲都不小了,你們跟了我這麽多年,我總不能虧待了你們,總要給你們找個好親事。”她笑著道:“你也別害羞,若是心裏有人,就告訴我,我也好幫你籌謀籌謀,否則到時候亂點了鴛鴦譜,可莫要怪我了。”

雪蘭一聽,就立刻跪在錦好的麵前,眼圈子發紅,哽咽道:“夫人,我跟了夫人這麽多年,哪裏還能離得開夫人。”

錦好笑得春花般清涼,伸手去拉雪蘭,可是雪蘭說什麽都不肯起來,隻是哭著道:“夫人,我自小就伺候您,讓我離開夫人,我如何能舍得?奴婢也不求什麽,隻求能在夫人身邊伺候,為夫人分憂。”

分憂?她說得可真好。

一旁的翠兒聽著不屑的瞥了瞥嘴,真當別人都是傻子,這樣誅心的話都能說的出口,枉費夫人這麽多年來的栽培和愛護了。

倒是一旁的離兒看了,在一旁生出幾許感慨:“雪蘭姐姐到底與夫人是自小的情分,這感情好的讓人羨慕啊。”

翠兒聽了,看了眼哭得慘兮兮的雪蘭,冷冷的笑了一聲:“是啊,可不是好的讓人羨慕。”

就是因為這情分太好了,主子太寬厚了,所以才會讓她生出這不該有的妄念,以為能憑著這番情分,讓自個兒成為真正的貴人,成為這府裏的主子。

錦好見雪蘭說什麽都不肯起身,瞧她那執拗的樣子,似是非要她一句準話才能起身的樣子,原本冷寒的目光,越發的如冰凍般,沒有絲毫的熱氣,但是唇角的笑容卻明豔了幾分,對著一旁的顧嬤嬤道:“嬤嬤,你瞧瞧,她可真是忠心。好了,快起來吧,我又沒說日後就不讓你伺候了,怎麽就哭天喊地的,讓人瞧見了,還以為我就喜歡虐待丫頭呢。”

顧嬤嬤聽了這話,就走上前來,拉了雪蘭起身,跟著笑道:“你這丫頭,也跟了夫人這麽多年了,還不知道夫人對你們的情分,難不成還能舍得你與雲燕離開她身邊麽。”

雪蘭聽了這話,心中一喜,也不哭了,咬著唇,嬌嗔的看著錦好,一貫的天真樣子:“夫人,這麽多年了,你愛捉弄奴婢的性子怎麽還沒變?好好的,偏要嚇奴婢,差點嚇死奴婢了,就怕夫人將奴婢趕走。”

錦好的眼睛,笑吟吟的,如天邊的彎月:“怎麽會呢,這麽多年,你和雲燕都跟著我,不曾離開,我又怎麽舍得將你趕走,放心好了,我會讓你們留在身邊伺候的。”

雪蘭的心,因為這句話而放鬆了下來,暗暗的盤算著錦好話中的意思,不由得大喜——夫人這話,是不是表示,會抬她和雲燕做通房丫頭。

而錦好的心,此時對雪蘭已經耗盡了最後一絲柔軟。

錦好輕輕的笑道:“隻是總不能耽擱了你們,哪有這樣的道理,我不能為了自個兒方便,將你們留在身邊,再說了,現在有了翠兒和離兒,年歲小,人又機靈,你們再調教一番,自然不會耽擱差事。話又說回來了,若是你真的離不開我,我也舍不得你,那我就將你嫁給府裏的管事,留在我身邊做個管事媽媽,照樣兒天天見麵,你說可好?”

雪蘭隻覺得晴天霹靂,她猛的搖頭:“不……奴婢不離開夫人,要留在夫人身邊伺候夫人……”

夫人怎麽會生出這樣荒唐的心思,她要的伺候,可不是夫人嘴裏的這種伺候啊!